过年了,随着商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蚕食和替代,那些古朴而纯正的年味已经与我们渐行渐远了。 不谙世事,身处农村的我们每一年没有太多的欲望和奢求,唯一期盼的就是新年的到来。因为生在贫瘠的土地,加之农村经济的落后,物质的匮乏是可想而知的;由于思想的落后,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饭吃的人们尽管时刻在遭受着贫穷的煎熬,但是他们也没有穷则思变的前卫的思想,只能是“安贫乐道”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的生活,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生活的孩子们,在他们稚嫩的思想深处,在他们童真无邪的童年陪伴他们的只有缺衣少食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分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唯一可以有机会改变的就是大年三十的到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一年的劳累,一年的艰辛,年终岁尾应该用自己劳动的双手创造的财富来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所以每到这一天,家家都会把一年中从微薄的收入中省吃俭用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烹一桌对他们来说是美味佳肴的盛宴,然后一家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分享。也只有这个时候,孩子们是最快乐的。 既然是盛大的节日,对一顿盛宴的分享不是一下子就直奔主题的,它也需要一个酝酿的过程,然后才能循序渐进的展开。年三十,这一天一家人唯一的功课就是围绕年夜饭进行,而且分工明确,是各司其职:大人自然是筹备餐桌上的东西,而孩子们忙活的事情可就多了。写春联几乎是每一个上过学的孩子必须完成的作业,尽管字写得歪歪斜斜,无形无体,但是这些对于目不识丁的大人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时候那些平时被堆满灰尘的门窗能够贴上崭新的红纸条已经是喜庆十足了。春联写好,接下来就是繁重的体力活。年终岁尾虽然没有什么新式什物的置办,但既然是过年了就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所以平时没有时间清洗和清理的,已经覆上厚厚灰尘的家具这时候也该还它们庐山真面目了。尽管家境贫寒,但是瓶瓶罐罐,碗碗碟碟,桌桌椅椅聚拢在一起的时候,真可谓是群英荟萃了。面对这些,孩子们不是退缩,而是干劲十足地专注地打理着每一件器物,尽可能地还原它们的本色。一番挥汗如雨的劳作,然后把劳动成果各就各位之后,接下来就是贴春联和窗花。因为不懂平仄,所以也就不会太在意上下联的位置。其实对于广大农村来说,贴春联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意思:因为世代耕种,除了田地的收入,再也没有其他的补给,一年下来,可以说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是产不敷出,这样为了生计,借粮借物是在所难免。有时候年末的时候,收成好的可以偿还亏空,收成不好的只能等待来年了,而这些还不清债务的担心债主讨债,只好早早地把春联贴上,这样即使债主有此意看到春联也就欲说还休了。 经过一番劳逸结合的工作之后,红日已经西坠,天色也近黄昏,而大人们的工作也已接近尾声。这时候孩子们开始要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点上几柱香,以虔诚的神情,送到厨房,插到庭院当中,放入家畜笼圈里,去祭拜天地神灵,祈福他们能够在来年赐福给家庭,方方面面能够都平平安安,都能够有好收成,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每一个孩子都会双膝触地,表情凝重地用自己稚嫩的额头去亲吻大地。他们之所以这样,除了是传达家长的意愿,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将来能够走出贫困,不再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万事俱备,接下来就是围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吃着可口的菜肴。一年的忙碌,一年的艰辛,一年的期盼,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属于一家人的时间,什么烦心的神情都不需要考虑。大人们品味着劣质的水酒,孩子们喝着劣质的饮品,快乐着各自的快乐。快乐归快乐,一件事情千万别忘了,不论年纪大小,辈分尊卑,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碗中都要留下来一点饭食,以供冥冥中的神灵。酒足饭饱,这时候应该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一年到头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缠着家长要零花钱,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无所顾忌地,耍着赖似的像跟屁虫一样围在家长的前后左右,口干舌燥也乐此不疲。一番软磨硬蹭之后,经不起闹腾的家长只能打开破旧的布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后取出被揉得变形的零钞甩给孩子。取得成功的孩子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冲出家门,到左邻右舍,去给爷爷奶奶,叔叔大爷们辞岁,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的收获。 对于具有寻找快乐天性的孩子来说,由于是过年,他们可以得到无约束的自由,就如同获得大赦的囚徒一样尽情地享受大人们给予的难得的恩赐。在孩子们自得其乐的同时,大人们自然也没有闲着,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消遣着短暂的轻松。当然轻松仅仅是片刻的,因为在他们面前,新春过后的来年之路已经在面前铺就,如何经营好下一年的生活和生产自然成为他们必须要绞尽脑汁对待的大问题。更重要的,随着气垫船、火车启动、飞机起飞的轰鸣声慢慢的逼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商贾富豪觊觎的对象的时候,他们原本的生活模式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的时候,他们意识到原有的秩序即将被重新洗牌,过去的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生产生活模式将与自己渐行渐远,生存和生活已经面临巨大的冲击。生活的窘境,生存的尴尬,让他们在享受了短暂的快乐之后,又回到了更艰难抉择的生活境地之中。而这也无形之中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思维和生存。原本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那份宁静被打破,取而代之是轰隆隆的机器的轰鸣声;原本昏黄油灯掩映下的袅袅的炊烟成为历史永远的符号,呈现在人们眼中的是亮似白昼的刺眼的电灯;原本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祥和只能成为人们永久的记忆,因为商业大潮的袭击迫使那些弄潮儿只能纵身一跃,虽没有指点江山的霸气,但求生的本能使然,让他们必须去搏击风浪,在滚滚洪流中能够求得一席之地以安身立命。这样,原本沉寂的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开始变得热闹和喧嚣起来,天堑通途、路网如织。为了生存,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们用无助而迷惘的眼神,以局外人的心态打量着这些,很快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为浩浩大军中的一份子。面朝黄土,背朝青天固守的清贫和安宁,似蚂蚁搬家般在钢筋水泥混凝土之间穿梭收获的是躁动和浮华。在这些挤进繁华都市的漂泊者的意识中,用尽可能可以支配的时间和精力去挣尽可能多的财富,日积月累聚沙成丘,好让自己的下一代也能够成为繁华都市中的一员而不是匆匆的过客。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节刚过,抛家离子挤进拥挤的列车,怀揣着梦想出发,然后像永动机一样永不停息的运转,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带着一年的疲惫和微薄的收入,再挤进开往归途的列车。大包小包从大城市购买的用瘦肉精、添加剂饲养的各种经过化工程序处理过的包装精美的食品,再到街头巷尾的店铺买几幅做工精美字体浑厚的春联,然后草草几个菜桌子上一端,推杯换盏喝着经过深加工的酒水饮料。这些过后,接下来就是大气地给孩子几张崭新的钞票,然后要么就是就坐在电视剧前欣赏着一年一度的文化大餐,要么就是三五成群地在一起玩着金钱的游戏。除此而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时代的进步,改变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形式的或内容的;商业文明的进步,冲击着社会的角角落落,物质的或精神的。但是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切割中,除了是血淋淋的滴血的伤口,就是一个个原本纯真的灵魂的迷失和陨落。一亩三分地可以养家糊口,尽管有时候可能会入不敷出,可是就是这种捉襟见肘式的的生活,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多名与利的争夺;快客动车带起的是速度,但是就是在这种如飞的迁徙中,身上芳香的泥土的气息慢慢淡去,古铜色的肤色日渐褪去,仅存的只有对物质和金钱的攫取和占有。同样是红彤彤的春联,但那种古朴和芬芳的气息已经不在;同样是噼噼啪啪的鞭炮,但那份祥和与热闹已经没有。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礼花在绽放,大地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迷幻的世界中寻找着自己的方向。春节依然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可是听取蛙声一片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年之殇,更是人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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