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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四王”

 红瓦屋图书馆 2014-02-13

杂谈“四王”


  □躲斋
  

  清初的“四王”:王时敏(1592—1680)、王鉴 (1598—1677)、王翚(1632—1717)、王原祁(1642—1715),虽有“娄东”、“虞山”之分,其实在风格、倾向上并无多大区别。王翚早年曾得王时敏、王鉴的指受,而且王翚一生,力追董、巨,取法于黄公望、王蒙山水尤多。这和娄东派的开创者王时敏刻意追摹黄公望,是一致的。所以王翚虽称虞山派,后来他因弟子众多,尤其卓著如吴历,而使虞山声誉赫赫,但实际与娄东派一辙,不论从渊源还是从影响论,都是如此。
  

  “娄东”、“虞山”山水的共同倾向是复古,都以宋、元为指归。王时敏曾说画要“摹古逼真”,王翚也说山水要“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所以在画史上就被认定为复古派的代表。而复古,在人们的印象中,意味着守旧、陈陈相因、向后看、排斥革新,如此等等。
  而与此对立的,则有“四僧”,即弘仁(1610—1664)、髡残(生卒不详)、八大山人(1626—1705)、石涛(1636—1710),论者认为他们提倡个性,山水当“陶咏乎我”,反对因袭,主张自辟蹊径,自然是革新派了。而且是“在野派”——在野的山林之人,这与“在朝”的王翚、王原祁不同,他们是出入宫廷的人物,且占统治地位。因而有所谓两种“流派”之争,乃至于有两种思潮的斗争。然而这说法是否符合客观历史,是颇可研究的。
  

  如果翻开1922年陈师曾所著《中国绘画史》,不仅无“四僧”一词,更无“革新派”之说。说到明末清初的山水流派演变,只有“南宗独盛,北宗渐归澌灭”的话。再如果细读四僧的作品,譬如弘仁,是服膺倪云林的,画从宋元入手;又如髡残,专以干笔皴擦,墨气沉着,全取王蒙、吴镇遗意;八大山人的山水,远法黄公望,近学董其昌,他的明朗秀健是董画明洁秀逸风格的脱化;石涛是四僧中被认为走得最远的一个了,所谓脱尽恒蹊,离奇恣纵,似乎背经离道,理当为恪守陈规的复古派所不容。然而正相反,石涛却为王原祁推为“江南第一”。由此看来,四僧的画,也都追摹宋元,也是从摹古、仿古入手,与四王并不存在“矛盾”与“冲突”。所以“对峙”以至“斗争”云云,实在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在“左”的思潮下某些“史家”臆想的产物。
  

  “复古”这个词,其实容量很大。倘单从字面看,往往只见到它保守的一面,而与“创新”、“革新”无缘。然而艺术史上有不少打着复古旗号的运动,却是为了革新。“文艺复兴”就是一个实例。它要“复兴”的,是古希腊罗马精神,当然是“复古”;事实上是宣扬人文主义思想,推翻神学的统治,因此是革新。所以它只不过是借复希腊罗马之古以革新罢了。十七世纪法国的普桑(1594—1665),打的也是复古的旗号,事实上是为法国的绘画开辟了一条“新古典主义”的道路,后来的大卫、安格尔继起,成了一大流派。四王的复古,在时间上与普桑接近,而且也形成流派,虞山有吴历、薛宣、杨晋、顾昉、宋骏业、李世倬、蔡远、胡节等,娄东则有黄鼎、唐岱、董邦达、钱维城以及“小四王”(王昱、王愫、王宸、王玖)、“后四王”(王三锡、王廷之、王廷周、王鸣韶)等,声势都不小,影响也大。但四王的复古自然与普桑不同,不是为了开创一条新路,而是为了顺应南宗画派的趣味,以及士大夫那种雍容优游的风雅。顾自元四家之后,宋人的湿笔水晕渐为渴笔淡墨所替代,崇尚简远,变成空虚。所以四王的画,事实上是想回到董、巨那里去,王鉴之深诣董、巨,并兼融南北二宗,即缘于此。也因此,四王虽云“摹古”,其实并不泥古,这只要看他们前后期的画的变化,以及他们学黄公望之有别于各家中可以窥见。
  譬如王时敏,他虽刻意于大痴,但观其三十左右之作,大抵倾向秀润;四十之后,平衡而富变化;进入老年,才浑厚雍容。可见摹古并非依样画瓢,王时敏之最终达到醇厚浑穆,形成自己的面目,而有别于前人,其间是有无尽的体验和创造在。再如王原祁,他和他的祖父一样倾心于大痴,但是他的学黄,既不同于其祖父,也不同于董其昌。人谓董之学黄,清透;王时敏学黄,明秀;而原祁之学黄,苍茫蓊郁也。由此可见,所谓“摹古”事实上是相当复杂的,它与“创新”其实并非背道而驰的另一极端,有时候,竟然是孪生的兄弟。
  

  不过,四王还是没有逃脱被批判的命运。新文化运动一起,四王立即成了“美术革命”的对象。陈独秀在答吕澂的《美术革命》信中说:“自从学士派鄙薄院画,专学写意,不尚肖像,这种风气,一倡于元代倪黄,再倡于明代文沈,到清朝的‘三王’更是变本加厉。人家说王石谷的画是中国画的集大成,我说王石谷的画是倪黄文沈一派中国恶画的总结束。”这当然是既不公正又经不起论证的、极为粗暴的指责。但尽管如此,四王画派之被作为中国画颓败、僵化的象征,却是根深蒂固地在近现代的中国绘画史上当作了“定论”,影响其至今日。
  当然,有识之士在任何一个年代总是存在的,陈师曾就在当年明白地指出:“画有南北宗,石谷盖能合而为一,自出机杼,学古而不泥古,故为名流推重。”毫不含糊地提出王石谷绝非因循、颓败、僵化之流。至于王原祁的画,能寓雄健于含蓄,于清淡中求浓厚,似柔实刚,从而达到“淡而厚、实而清”的微妙境界,则已为研究中国山水的学者所共识。诚然,四王就其总体而言,是仿古、摹古的复古派,守旧的成分多,创新的成分少,所画山水,因袭程式者多,师法自然者少,然其笔致圆韵,干湿互用,秀润之气溢于纸墨,却是不容否定的一笔遗产。
  陆俨少先生在忆及当年学画经历时曾说,“那时偶然在裱画店看到一张王石谷的画,就奔走相告,不比目前青年,见到四王,不屑一顾……实则四王未可一概否定,而应该批判接受”。我想这才是中肯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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