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胥门

　　
　　苏州有八城门，我独爱胥门。
　　苏州古城不足15平方公里，有城墙，东西南北开8个城门，在西南角就有这个胥门。我爱胥门是有原因的：出生在胥门，小学在胥门，父母工作单位在胥门。我儿时的所有记忆，快乐的和痛苦的，都和胥门有关。
　　正月里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3点多与妻出去走走，目的地是胥门怀旧。我们3点50分在东方之门乘地铁，到养育巷下。地铁出口在通和坊，向西走到河边，沿河向南走，这一段是新开出来的运河绿化带。不一会有段城墙，也是刚修复的，我们上城墙向南走到姑胥桥。
　　4点20分下城墙，穿过道前街沿学士街向南，4点半到万年桥，直接上桥，登高远望周边。
　　河西有工商银行等高楼群，有苏州规划馆。河东是接官厅，原有残破的旧城墙和民居，现在改建成了公园，姑苏区在此办灯会，搭了花灯在展示。草地上，一个大爷在玩“扯铃”，北方人称“抖空竹”。大爷技艺超群，“扯铃”嗡嗡地响，一群老外在围观，声音传到桥上。
　　这里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我小时候的家，就在万年桥附近的小日晖桥，儿时的记忆，多半和胥门有联系。那时的万年桥是一座柏油路面覆盖的三拱桥，河里有轮船和机帆船来往，水运远比今天繁忙。桥向西到底是丁字路口，有警察岗亭、车木店、跃进电影院。对这个岗亭我有深刻印象：幼时的我横穿马路，惊吓了2路公共汽车司机，他把我带上车，开到这里交给岗亭里的交警，直到妈妈来把我领回。
　　当然，快乐的记忆也有并且居多，辟如岗亭身后的跃进电影院，那时是我的最爱。上世纪六十年代，暑假里有5分钱1张的预约券卖给学生，相当于今天的代金券，撕下一张就能换一张电影的当场票。我在那里看了许多电影，人生的启蒙教育和对外部世界的了解、向往也许是从这里开始的。
　　影院斜对面是母亲工作的胥江菜场，影院右对面、胥门大街路南有父亲工作的老三珍斋胥门熟肉店，然后依次是布店、百货店、消防队、文具店、红旗照相馆。路北有来源馆面店、同四茂南北货店、水果店、杂货店、储蓄所、邮局。站大桥上西望，我依稀能将50年前的胥门大街复原，可见儿时的印象有多深。
　　再看大桥东，记得小时候路有坡度，两边无护栏，路北有残存的城墙，我们读小学时放学后来玩，常把书包藏城头上墙砖里。
　　太阳暖暖地，多情陪伴。我守着“万年桥”三字拍了照，一位年岁与我们差不多的老阿姨加入进来，主动与我们一起回忆，指点说桥西北沿河是蔬菜水果批发行、靠桥是缝纫店，桥西南是猪行、废品收购站、大有福酱菜店等，看来也是一位“老胥门”。
　　胥门是有故事的。2500多年前即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让伍子胥建阖闾大城,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建成了周长47里的城墙。后来这位“新苏州人”和吴王闹矛盾，吴王赐剑，命其自刎。据说伍子胥已预感到越国将灭吴，且会从西南攻入，临终前说：“我死后可将我的头挂在城门上，我要看着越军入城。”后来的事实都被验证，苏州人为纪念伍子胥，把西南这座城门称作胥门。
　　万年桥也是有来头的。传说万年桥在明朝初年已建成，乾隆五年即1740年，万年桥由苏州知府汪德馨重建，三孔石砌。明清以来，万年桥周边一直是商业繁华地，苏州人称“金阊门、银胥门”。诞生于1759年的《姑苏繁华图》，能看到胥门外南濠街、皇亭街、万年桥大街、枣市街等。
　　两年前的五一节，我应88岁的老父亲要求，陪他去原吴县光福福利大队陆家桥村走了走，这里有他的老宅，用他的话说是“血地”。其实他1940年就离开村子到苏州谋生，老宅也早就卖掉了。但他老来时，非常惦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有他孩提时代的记忆，有他和父母、兄妹相处的痕迹。那天去看了，非常幸运，老房子和紧挨着的陆家桥都看到了。村里人告诉我们，过几天桥和房都要拆了，城镇化建设，这里要规划一个新村了。
　　夕阳下，我站桥上，看胥江水在脚下湍湍而去。河两边有高楼、有公园、有绿化，美哉新哉，唯一不足的是再也找不到儿时的记忆，它已不是我小时候走过的胥门和万年桥。
　　我明白，我们这一代注定是无根的一代：我们出生的老宅子没了，小学、中学、初次就业时的工厂，统统没了，几十年间，一个个“拆”字先后爬到它们身上，于是，这些属于我的“物质文化”全没了，如今只剩下“我”，“非物质文化”载体一个。
　　我羡慕老爸，在他高龄时还能见到小时候的老宅，而我，在老宅拆掉时，竟没想到要去和它告个别，拍张照片，罪过罪过。顾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