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写在除夕

 蕴毅图书馆 2014-02-25

写在除夕

                                             蕴  毅

还没有天黑,父亲在看电视,我在读书。这时,母亲与妻子就包好了水饺,一种是牛肉大葱馅的,一种是豆腐菠菜馅的,一圈圈排放着,足足有两盖帘。看到娘俩欢欢喜喜的忙碌着,说笑着,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惬意,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惬意。惬意中,我想到了华夏富强国泰民安,也想到了加沙城的民不聊生、炮火硝烟。更透过将要下锅的牛肉水饺,想起了有关年三十水饺的许多往事,感到这碗水饺中,有期盼,有辛酸,有诙谐,也有香甜。

幼年的年夜饭好像包着期盼。记得六十年代,临到春节,生产队里便下通知:“分过年小麦了,每人五斤”。于是,各家各户便派人拿着口袋,在生产队的粮仓前排起长龙。随着会计“张三家××斤”、 “李四家××斤”的叫喊,粮食便一簸箕一簸箕被放进铁斗内,这时,保管员精心的在磅秤上拨拉着,精确到不差分毫。分粮食的人家也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秤砣的或高或低,不时的提出“低了低了”的抗议。在吵吵霍霍中,麦子就几十斤、几十斤地进入了各家各户的口袋,倒上了村里人统用的碾盘。这时,在大人们的呵斥下,在白面水饺的诱惑下,十多岁的孩子们就抱着碾棍腿蹬脚刨地跑起来,碾磙子一圈圈的转着,当娘的用笤帚一下下的扫着。然后,将碾细的麦粉放到筛子里,在簸箩内放条擀面杖,筛子便在擀面杖上一前一后的晃动起来。晃动中,白面如雪般撒落进簸箩。粗些的又被放在碾盘上再次碾压。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小麦几乎全变成了面粉,麦麸所剩无几为止。

年越来越近了,妇女们忙碌着,把少量的面粉掺进地瓜面或者玉米面内,作成一个个叫做“发糕”的面团,作为过年的主食。而孩子们垂涎欲滴的小麦面水饺,也只有大年三十的晚上才能摆上桌面。每当热腾腾的饺子盛在碗里,捧在手上的时候,那就是孩子最幸福的时候。虽然家境不好的人家吃饺子,有时是按个分配的,但每当自己觉得碗里多出七个八个水饺的时候,那种兴奋感是无以言表的。但又有谁知,这些水饺是由父母的无私奉献多出来的。“少年不知愁滋味”,美餐一顿后,他们便拿出仅有的一挂鞭炮,一个一个拆开,“乒乒乓乓”的燃放起来。鞭炮声中,孩童们天真无邪的咋呼着、欢笑着,这时,父母的脸庞便从愁苦变为欣慰,额上的皱纹渐渐放开来,相视着,相视着,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青年年代的过年水饺似乎含着辛酸。七十年代初期,生产队过年的小麦分配变成了每人几十斤,但肉菜副食供应仍成问题。那时,猪肉有公社的食品站统一凭票销售,食品站的销售人员简直就是人们择业的偶像,或者择偶的对象,手里的砍刀竟也成了权力的象征。亲朋好友的、或者顺眼的,给你割上点肥膘肉,或者带点花油,这样回去就能多熬出点猪油炒菜吃。无亲无故的、或者看着你不顺眼的,“咔嚓”一声,一刀下去,管保你一斤猪肉带着三两骨头,没有半点肥肉,不管你如何争辩已无济于事。即使这样,有时候你去晚了,排一天队到跟前了,小黑板上的“肉已售完”也会使你自认倒霉,去过一个“素”年。

记得1973年,因家里贫寒,等到凑了点钱腊月二十七去买猪肉,食品站早已关门大吉。无奈,母亲说:“你背点复收的棉花,明天去集上卖掉,看能不能到史家村集上卖点肉回来”。于是,我与邻家的大哥大姐们便趁黑起来,跋涉20多里路到一个叫“牛盘”村的集市上。那时棉花是统购统销物资,禁止买卖,即使是拔棉柴时复收的也不允许,一经发现立即没收,牛盘村的集市其实就是一个黑市。黑暗中,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西北风一阵阵吹来,吹透了薄薄的棉衣。我们在等待中站立着,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期待着买主。怎奈已是大年二十八,谁还来买棉花,直等到大天亮,也没碰见一个买主,只得灰心丧气的赶往史家村集市卖肉。史家村距牛盘村十余里,是个“夜猫子”集,等我们赶到时,已是集散人空,别说卖猪肉的,就是卖菜的也没有一个。于是,1973年的除夕,我家的饺子馅里没有一点腥味,两棵白菜,几根大葱,三勺棉油,一两咸盐,陪伴全家度过了除夕之夜,迎来了新的黎明。按母亲的吉利话说,叫做“素素净静”。

有时候诙谐的故事也发生在年夜水饺的身上,我就亲身遇到一次。那是六十年代的一个春节,好容易买了点肉,干供销社的叔叔又给了我们家二斤韭菜,于是,年三十能品尝到韭菜猪肉水饺的滋味,成为让全家人高兴的一件事。吃罢了晚上饭,父母两人便一个和面,一个做馅。紧紧张张的一顿忙活,一大盖帘水饺呈现在我们兄弟姊妹的面前。睡觉前,盖帘放在我们的床头,只等年五更的鞭炮声响起下锅。大约三点左右,哥哥首先醒了,朦朦胧胧中发现盖帘上的水饺几乎无影无踪, “娘,韭菜猪肉的水饺没了。”听到哥哥的叫喊,娘说:“大年夜的,这孩子咋呼些啥。”“真的,你们起来看看”。随着哥哥的喊声,大家都醒了。可不,一大盖帘水饺,只有中间的三个像在打瞌睡的哨兵,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同伴的去向。全家人又是急,又是笑,百十个水饺就在我们的枕边无声无响的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看到我们诧异的目光,父母说,大概是黄鼠狼做的好事。那时有关黄鼠狼作祟的故事很多很多,听说,有人家年夜饭下的是水饺,出锅捞出来时却变成了马粪蛋。有的人家缸里的面怎么吃还是不减少,有的人家一囤粮食几天就成了底朝天。于是我们庆幸,黄鼠狼只是偷走了我们的韭菜水饺,而没有把另一盖帘的白菜馅水饺运走,更没有把它变成马粪蛋。当年这些诙谐的事,至今想起来还像就在面前。

从七十年代末起,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年夜的水饺好像包足了香甜。人们再不为过年的白面、猪肉发愁,反倒为猪肉太肥、人长得太胖生出些不尽的烦恼.孩子们在吃饭的时候就往往弃肥捡瘦,有时候把水饺里的肥肉挑出扔掉。每当看到,便会遭到我厉声的斥责,骂几句“吃饱了撑得你”,讲几句过去的岁月,但孩子们总是以“陈芝麻烂谷子”反唇相讥,我行我素。没办法,家里的肉食逐渐从猪肉改成了牛肉、羊肉、鱼肉,即使这样,我和妻子的身体还日渐发福,日子好了反倒增添了新的忧愁。

 “干什么呢?快去放鞭炮。”妻子的喊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便收回思绪。走出房间,找一根长长的竹竿,将五千头一挂的鞭炮一匝匝的缠上竹竿。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不敢放,没有男孩子,每年的放鞭炮任务便由我和妻子完成。

红红的香头点燃了芯子,在短暂的燃烧后,红红的鞭炮急促的炸开来,振耳的响声中,一个个鞭炮跳跃着,欢叫着,把一年的烦恼事送走,向新的一年发出愉快的召唤。随着我家鞭炮的炸响,邻居的鞭炮响起来,全村的鞭炮响起来,村村镇镇,不,好像是全天下的鞭炮都响起来。响声中,一朵朵的礼花喷放着照亮街巷,一束束的焰火五彩缤纷的盛开在夜空。顿时,黑暗的夜空美丽起来:天幕上呈现出神舟飞天,孕育出五谷丰登,勾画出菊蕊怒放,洒满了璀璨繁星。

哈哈,这鞭炮、这焰火,还有那已经下锅的饺子,仿佛通了灵性。在此起彼伏中,尽情的抒发着农家对来年丰收的遐想,飘散着农村人特有的欢快,也沸腾着庄稼人说不尽、读书人写不尽的激情……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