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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翻译的烦恼和快乐来自不同文化的碰撞

 苏迷 2014-02-28
王宏:翻译的烦恼和快乐来自不同文化的碰撞
王宏主持英译的《梦溪笔谈》
王宏
《明清小品文》
  □陶冠群/文 姚永强/摄
  王宏,1956年出生,曾就读西南师范大学(本科)、武汉大学(研究生)、留学英国伯明翰大学获得应用语言学硕士学位。曾任教于西南师范大学(1982—1993年)、宁波大学(1993—1996年)。1996年调入苏州大学工作至今。现为中国文化典籍研究会副会长,苏州大学翻译学科带头人、中国典籍英译研究首席专家、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翻译理论研究、中国典籍英译。已出版发表学术成果87项。主要代表作:《走进绚丽多彩的翻译世界》、《中国典籍英译》、《翻译研究新论》、《翻译研究新视角》、《翻译研究新思路》、英国帕斯国际出版社英文版《梦溪笔谈》、《明清小品文》、《清代城市生活长卷》、美国麦格劳-希尔教育出版公司英文版《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美国全球电子出版社有限公司英文版《中国古代传统游戏与玩具》、国家出版重大工程大中华文库《墨子》(汉译英)、《山海经》(汉译英)、《国语》(汉译英)、《吴歌精华》(汉译英)、《昆曲精华》(汉译英)、《苏州园林》(汉译英)、《英译墨经》、《墨子智慧故事》(汉译英)等。

  熬夜四年半
  将《梦溪笔谈》全部内容译成英文

  苏周刊:在您的众多译作中,《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是最花费心力的一部作品吗?
  王宏:是的。我前后用了整整四年半时间,也就是在完成日常教学工作之余熬夜四年半,才将《梦溪笔谈》的全部内容译为英文。当年熬夜挑灯夜战翻译《梦溪笔谈》时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记得我每完成一个既定条目的翻译任务之时,天都已微微发亮,我太太和女儿也即将起床。我喜欢晚上工作,夜深人静时,我更能集中精力,找到灵感,解决一个个的难题。《梦溪笔谈》 共分26卷,609项条目。内容共分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权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17个门类,涉及典章制度、财政、军事、外交、历史、考古、文学、艺术以及科学技术等广阔领域。翻译过程中有很多东西需要查找,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为此需要查阅大量参考资料。我采取的办法是查找相关权威网页,咨询相关权威专家。我曾先后以发邮件、打电话、登门拜访等方式请教了许多国内外专家,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当然也耗去了很多时间。
  苏周刊:您当年为什么会选择翻译《梦溪笔谈》这部被称为“中国科学史坐标”的巨著?
  王宏:首先是由于《梦溪笔谈》这部巨著从来没有被译成英文。我喜欢做前人没有做过的、有挑战性的工作,这可能是我的性格使然。除了翻译《梦溪笔谈》之外,我完成的大部分中国典籍英译作品,如《明清小品文》、《国语》、《墨子》、《山海经》以及《清代城市生活长卷》、《中国古代传统游戏与玩具》、《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 等都具有相当的难度。当然,翻译难度最大的是《梦溪笔谈》。
  作为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梦溪笔谈》的知名度很高、影响很大、传播很广,尤以其科学技术价值闻名于世并先后被译为日文、法文和德文在国外发行。英国著名科学史专家李约瑟博士称之为“中国科学史坐标”,这一点也不为过。但是,这部由沈括先生在距今约1000年前的宋朝就完成的巨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英译本出版,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当我得知国家出版重大工程《大中华文库》准备将其列入出版计划,便自告奋勇向《大中华文库》工委申报了《梦溪笔谈》的选题并获得批准。当然,在此之前,我就参与了《大中华文库》的一些翻译工作,并得到了有关专家的认可。很幸运的是,《梦溪笔谈》汉译英完成之后,英国帕斯国际出版社又引进版权,出版了全英文版的《梦溪笔谈》并在全球发行,使这部巨著真正走向了国际,为世人所知晓。

  《梦溪笔谈》英文全译本真正走向了世界

  苏周刊:《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出版面世近两年了,来自出版商和外国读者方面的反馈如何?
  王宏:要查询《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出版后的情况,最简捷的方法就是利用谷歌进行搜索。我于今年2月14日在google.com.hk查询了一下,双引号键入《梦溪笔谈》的英文“Brush Talks from Dream Brook”,只用时0.31秒就得到12万6千条结果,这说明《梦溪笔谈》英文全译本已经享有很高的国际关注度。再搜亚马逊网站,则发现英国帕斯国际出版社在2011年出版《梦溪笔谈》英文精装本后,又于2014年出版了《梦溪笔谈》英文平装本,这说明《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销售情况很好。帕斯国际出版社社长保罗先生在其网页上把《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称为“中国科技发展史上的重要代表作”(an im-portant masterpiec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我又搜索了包括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斯坦福大学等几十所英美著名大学图书馆的网站,发现它们的馆藏里都有《梦溪笔谈》 英文全译本,有些大学图书馆有收藏,下属学院图书馆也有收藏。我还在网上读到英美硕士生在读完《梦溪笔谈》英文全译本以后,以《梦溪笔谈》 反映的中国古代科技为题目写出的系列论文等。这些都说明《梦溪笔谈》的英文全译本已经真正走向了世界并起到了传播传统中国文化,弘扬中国古代科技成就的作用。作为《梦溪笔谈》的英译者,我看到这些信息感到很高兴。

  典籍英译是一个二度翻译的过程

  苏周刊:中国古代典籍对现代中国人来说也并不是轻易就能读懂的作品,要把它翻译成语言结构和中文迥异的英语,并且让使用英语的外国朋友能看明白就更难了。您在从事中国典籍英译的过程中,感觉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王宏:的确,凡从事过典籍英译的人都知道,翻译中国古典作品有几个难处:一是要对原文文本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具有深厚扎实的汉语文字功底; 二是要拥有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丰富的知识; 三是要具有很强的英语写作能力。中国古籍不乏深奥难懂的句子,这就要求译者要准确理解原文原意。译者自己先读懂原文,然后译出来的东西才能使人看得懂,这应该是最起码的要求。许多误译都是由于没有读懂原文而引起。因此,典籍英译首先应强调理解,然后才是表达。中国典籍的英译过程是一个把古代汉语转换成现代英语的过程,而从源语即古代汉语到目的语即现代英语的转换要经历语内翻译和语际翻译两个阶段。因此,典籍英译是一个二度翻译的过程,理解原文及其文化内涵是每一位从事典籍英译的译者所必须克服的首要困难。

  《梦溪笔谈》的翻译策略

  苏周刊:怎么解决这些困难呢?
  王宏:英文的表达涉及翻译策略的选择。我在翻译《梦溪笔谈》时,主要借鉴德国功能主义学派代表人物莱斯的翻译类型学和文本内容决定文本形式的理论,提出应该根据《梦溪笔谈》特殊的文本类型和所包含的不同条目内容制定具体的翻译策略,恰当表达典籍文本中的原意。《梦溪笔谈》属于复合文本类型,各条目虽然篇幅不长,却在题材内容上变化多端,既有日常题材、文学题材,又有科技内容。全书涉及的学科广泛,内容庞杂。在翻译《梦溪笔谈》这样内容庞杂的复合文本类型时,必须在处理好词汇、语法、修辞、逻辑等一般翻译方法技巧的基础上,针对文本不同的条目内容,选择与之相应的语言表达形式和词语,使译文能够达到预期的翻译要求。我在保证译文语言“明白、通畅、简洁”的前提下,根据《梦溪笔谈》 条目内容的不同制定了相应的翻译策略:
  涉及古代科技内容的条目翔实、客观,语言准确、简洁,结构严谨,逻辑性强。对《梦溪笔谈》此类条目的英译应该注重体现科技英语的特点,所以多采用科技专门词汇,语法上多用一般现在时态,多用结构严谨的陈述句、复句、非人称语句以及被动语态等。
  涉及古代文学艺术内容的条目生动形象、具有鲜明的语言个性。对此类条目的英译我就注重艺术性,注重对原作艺术价值的审美的把握,注重对原作艺术形象、艺术意境和语言风格的再现。
  涉及古代典章制度、官政内容的条目以阐释说明为主,通过具体解说,使人们对中国古代官制、法令、行政管理、经济制度、官职名称、官员礼仪合行事宜以及科考制度等有详细了解。对此类条目的英译,我务求语言清晰、条理分明,客观准确,清楚明白。
  涉及古代药物、植物、地质、地理内容的条目专业性较强,语言准确、严谨。对此类条目的英译,我注重体现译文的准确性、简洁性和符合学术规范,另外还要方便读者辨识。
  涉及古代历法、音乐内容的条目与西方音乐和天文历法分属不同的体系,属于文化专有项。我在翻译此类条目时,主要运用了文外解释、文内解释、使用同义词、选用译文读者较熟悉的另一来源文化专有项、选用目的语文化专有项等翻译策略。

  一部优秀的译作应该能“传神地达意”

  苏周刊:在您看来,一部优秀的译作应该达到什么样的标准?
  王宏:许多中外翻译名家对经典作品的翻译都表述过自己的体会,并提出自己的翻译标准。借用汪榕培教授的话,衡量一部优秀译作的标准应该是“传神达意”。首先,“达意”是典籍英译的出发点,译者在自己的译文中必须准确地体现自己对原文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其次,单纯“达意”还不够,必须是“传神地达意”。
  “传神”既包括传递外在的形式,也包括传递内
  在的意蕴,如语篇背景、内涵、语气乃至关联和衔接等。我认为,翻译标准的制定不仅与原作内容、风格、文本类型和原作者的意图密切相关,还要考虑文化、社会现实、翻译目的、读者需求等因素。译者的选择应该以是否恰当为依据,在尽量贴近原文、体现原文差异、吸取外来养料和尽量满足译文读者阅读习惯和需求之间寻找平衡。

  翻译是两种语言和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

  苏周刊:您的译作既有中译英的作品也有英译中的,对您来说,哪种翻译更难?
  王宏:综观我的翻译生涯,前期多为英译中,后期多为中译英。应该说,凡是翻译都很难。翻译貌似语言转换,其实是两种语言和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涉及不同民族历史文化最深层的差异和精神活动的不同感受与表达。两种语言和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也就是两种文化的碰撞。一旦引入文化概念,翻译涉及的范围、领域,以及要解决的问题就非常复杂。英国学者艾弗·A·理查兹曾经说过一句话,即翻译“很可能是宇宙演化过程中迄今为止产生的最复杂的事件。”我完全同意他的论断。至于说到英译中和中译英的区别,我觉得前者对原文理解要求更高,后者则对译文表达要求更高。相对而言,中译英比英译中更难一些,原因是英文不是我们的母语,而我们却要用英文来进行表达,这就要求具有较高的英文造诣。俗话说,罗马不是一天之内建造起来的。英文造诣同样要求长期的积累和学习。做翻译,先从事英译中,然后再转为中译英,这不失为良性循环,因为前者能为后者打下扎实的基础。
  苏周刊:从个人兴趣来说,您最喜欢翻译哪类体裁和题材的作品?
  王宏:就个人兴趣而言,我更喜欢文学体裁的翻译,在从事英译中时,诗歌、小说、戏剧和散文等我都曾尝试过;但在转向中译英后,我把自己多定位在散文,特别是文史哲理散文的翻译上。原因是我对英语小品文等散文体裁一直情有独钟,自大学本科就熟读诸如培根、爱默生等英美大家的作品并喜爱用英文写作。

  希望编译英文版《苏州百科全书》向世界推介苏州

  苏周刊:您在吴文化英译传播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完成了《吴歌精华》、《昆曲精华》、《苏剧精华》、《苏州园林》等书稿的英译工作。您本身就很喜欢吴文化吗?
  王宏:我祖籍宁波,出生在四川,至今不会讲苏州话。但是自从1996年到苏州之后,就被苏州当地浓郁的吴文化气息所吸引,有幸结识了一批当地的吴文化专家,如昆曲大家周秦先生、吴歌专家金煦先生、东吴翻译社张肇东先生等,对昆曲、评弹、苏剧和吴歌等吴文化精华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被博大精深的吴文化所深深吸引。2002年苏州大学特聘教授汪榕培先生的到来,促使我在吴文化英译传播方面做了一些工作。应该说,汪老师是吴文化英译传播主推者,我很高兴能参与其中。
  苏周刊:您曾说过希望能编译一部英文版的《苏州百科全书》,目前在做相关工作吗?这样的编译工作的关键点和难点在哪儿?
  王宏:我是曾提出想编译一部英文版的《苏州百科全书》。2010年上海世博会举办前夕,上海市政府曾组织上海几家重点大学的专家编译一部能反映上海全貌的英文版《上海百科全书》,我作为唯一的非上海本地专家也应邀参与其中。这项工作进行了近两年时间,最终形成了约一百万字的英文版《上海百科全书》并在世博会期间出版发行,受到各国来宾的广泛好评。我当时就想,苏州市如果也能编译一部英文版的《苏州百科全书》向世界推介苏州,展示苏州的全貌,那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为此,我曾向苏州市有关部门谈过这个设想。但看来要启动这项工作绝非易事。《苏州百科全书》林林总总,包罗万象,要牵涉到的部门和人员就很多,这就需要经费的支持。关键是现在也没有一本底本可作参考,完全要白手起家,难度很大。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编一本英文版《苏州吴文化百科全书》,因为苏州市在这方面已经有相当多的积累,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我最近就一直在从事苏州市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创意城市网络——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的英文翻译工作,里面的很多英文资料都可以用于英文版《苏州吴文化百科全书》。如果有关部门能予以支持,这件事一两年就可完成。这也可为未来的《苏州百科全书》积累经验,奠定条件。
  苏周刊:在很多人看来,翻译大部头著作是件挺苦的事情。您多年来坚持在这个领域不断耕耘的动力是什么?您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什么?
  王宏:翻译,特别是大部头著作翻译的确是一件很艰苦的工作。但同时也有人说过:“翻译是一项令人痴迷的工作,但凡痴迷者无不为其痴迷。”我就是一个痴迷翻译的人。其实,翻译之所以令人痴迷,一方面是由于它所带来的无比欢乐; 另一方面是伴随其中的不尽苦恼,使译者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就是所谓乐中有苦,苦中有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翻译工作,一是由于自己的喜爱,二是由于这项工作十分有意义。
  《圣经》(1611年钦定本)的译者曾这样形容翻译的功能:“翻译就是打开窗户,让阳光进入房间;翻译就是撬开贝壳,让宝物呈现眼前;翻译就是拉开窗帘,让圣洁之处得以展现;翻译就是揭开井盖,让甘甜的水滋润心田。”每当我读到这句话时,内心都感到十分温暖。我从事翻译收获的是知识、温暖以及对自己所拥有潜能的重新认识。我很高兴能走进绚丽多彩的翻译世界,为其痴迷,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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