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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白大褂的小白鼠

 木立 2014-03-07
       题记:这几天被医闹的新闻刷屏,加上我自己就有几位从医的朋友,于是颇生感慨。社会若戾气太重,任谁都不会有安全感,岂独医生哉?春晚小品里说的好:人心倒了,就扶不起来了。———————————————————————————————————————————————————————————————————————————————————————我是分割线————————————————————————————————————————————————————————————————————————————老李前几天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是个晚上,他被反手绑在一根柱子上,柱子立在一个小台子中间,周围都是火把,晃得他眼花。那台子底下的人个个头裹红布,身穿短衫,呲牙咧嘴,在火光闪烁中显得尤为可怖。他听到左右都是“咿呀呀”的惨叫声,于是惊惶地看去,原来身边又各有好几根柱子,不过上面绑着的都是体型硕大的白鼠,个个能顶人高,比他在医学院做实验用的白鼠不知大了多少!更怪的是它们都穿着一身医生才穿的白大褂。台子上一个肥汉雄赳赳地走到中央,给底下的人先抱拳作个揖,然后脱下短衫,光着膀子,扎个马步,挺起肚皮,吼了三声“来!来!来!”那边上的一个愣头小子盘过脑后辫子咬在嘴上,挥起一把大环刀,猛地砍向肥汉肚子,只听“哐哐”几声,那大环刀竟被弹了回来,肥汉安然无恙。底下有人喊了一声“好!”接着便是群众们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肥汉收了马步,又向下面唱诺作揖方罢。那挥刀的愣头小子凑到这刀枪不入的肥汉身边大声问:
  “大哥,咋弄?”
  “泼了油,烧!”
  台子底下的人个个眼中喷出喜悦之色,野驴般地欢叫起来,他们喊的是:“烧光假鬼子!神团扶大清!一概鬼子都杀尽,我大清一统太平年!”草爹骂娘声更是不绝于耳。那愣头小子提起油来泼向老李和那些白鼠一身,腾地拿来火把点着了他们。
  老李惊醒过来,身上睡衣全湿透了,滑腻腻地真像泼了一身油,却看见老婆正酣睡在身旁。他起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再也无法入睡。
  老李自从做了这个怪梦,那话儿就没再立起来过。他倒不是特别注意到的,只是那天例行公事时,任由老婆百般抚弄,却是软趴趴地没点动静,垂着脑袋,像刚出生的小白鼠——老李在大学时在实验室见过刚出生的小白鼠,通体透红,血管清晰,像极了这不争气的主儿。老李也去试了好几种药丸,初时也能起来,可是一眨眼功夫又耷拉下去,再难唤起。这让老李十分惊慌,因为作为一个受过系统西式医学训练的医生,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那些神奇的药丸在他身上不起作用。在理智上决然不能接受。
  连续几周都这样,再也瞒不住老婆了。于是老李向老婆描述了梦境,并表示这绝不是他找的借口,这里面肯定有某种因果关系,也就是说,这种状态只会是暂时的。老婆听完对他说:“做了噩梦?吓成这样。休息休息可能会好吧。你工作压力太大了。”可他明显看出老婆的不快——一次也就算了,要是从此终身不举,怎么办呢?
  老婆去端了杯热水过来,坐到老李旁边,自顾自地说:“老李,你听没听说过解梦?”
  “解梦?弗洛伊德么?”
  “我之前听表舅说起过,青鸢镇上有个算命先生,不但灵验,又会解梦。你把自己的梦告诉他,让他分析分析,或许有用”。
  “开什么玩笑?那些糊弄人的江湖骗子能信么?”老李脱口而出,十分不快。
  “你自己都说了,吃药也不见管用啊。那你说说,你这梦是个什么意思?整个跟穿越剧似的,还刀枪不入,那不就是义和团么?你怎么不梦到当了皇上三宫六院来伺候?哦,你以后只能做梦自个儿是李莲英了。”他老婆说。
  老李听了窘得不行,哑口无言。他老婆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医生,不大能信这些。但你也听过这话,高手在民间呐,既然他名声这么大,恐怕还是有些本事,不然老百姓能让他混下去?对不对?你去听听他怎么说,看有没有理,也没什么不好的。”
  周末,老李老婆出去练瑜伽,老李开车和老婆表舅来到青鸢镇,这里古色古香,树木葱郁,是个有名的旅游景点。老李故意把车开得慢了一点,看看周围的风景,他忽然感觉自己好久没有离开市区去透透气了。按着老婆表舅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算命先生的住地,看上去也不起眼,就是个农家小院,中间庭子种些花草而已。他们下了车,进了院子,见那算命先生身穿长衫,正在台阶上逗鸟儿玩。他们走过去和他讲明了来意,那先生便说:“进屋说吧”。
  二人跟着这先生,转到一间堂屋里,进去后一看,却见左边厢供着一尊佛像,慈眉善目,体态丰盈;右边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拉斐尔著名的《西斯廷圣母》;堂屋中梁悬着一张八卦图,随微风轻轻摆动。老李心想这先生真是不输那些三栖跨界明星,横跨佛、道、基督三教,左右逢源,各路神仙都要来给他捧场站桩,好不快意。
  他们和这先生在一个檀木桌子前相对坐定,那先生叫他讲讲梦境。老李便把自己那个怪梦讲了一遍,并说自从做了那个梦后……身体一直不舒服。算命先生听完,从身旁书柜中抽出一本无封白册子放到桌子上,又拔下墙上一把挂剑,闭目说道:“我已知道你梦中之事,这就要卜问了。施主请勿动。”于是老李看那先生口中念咒,舞起那柄铜剑,窗户口射进来的阳光打在剑面上,熠熠生光,晃得他眼睛疼。突然算命先生大叫一声,老李从眼花缭乱中倏然惊醒,以为他一剑斩在了自己命根上,连忙偷瞄一眼他裆部,并不见血,才放下悬心。那算命先生却猛地将剑劈到桌前白册子上,定睛再看时,白册子从中间砍裂处,慢慢渗出了红色来。然后那先生收起剑,两腿盘坐于蒲团,左手作合掌状,右手握着剑柄将剑横置于双膝。
  老李两个正疑惑不定,算命先生慢慢去翻册子,口中念念有词,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什么意思?”老李问道。
  “这是偈语。你既是医生,是不是也杀过小白鼠?杀生是罪孽。你梦里见的那些白鼠是来找你索命哩。”算命先生说。
  “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读医学院自然要学这些东西。再说当医生的多了,怎么就我被找上门?晦气透顶!”老李嘟囔着。“我们读书时,确实要上解剖课,用到小白鼠。但一位教授也跟我们讲过,这些小白鼠是在为人类医学事业献身,医学的进步发展,病人痛苦的纾缓解除,都有它们很大的功劳。”
  “所以,它们就该死喽?”算命先生问道。
  “我是说,我并没有轻视它们生命的意思,任何人也不该轻视它们的生命。而且——”老李顿了一下“梦里我是和它们一起被烧的!”
  算命先生说:“梦中之事,哪能尽符世事常理。你把这本书带回家,每天撕下来一页烧了,此梦自解。”
  老李哼笑一下。
  临走前,算命先生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无非是什么“XX会长、XX顾问”之类的俗陋头衔。老李也礼貌地回递了一张名片给他。老婆表舅在一旁连连称谢,拿起那本册子。老李付了钱,和老婆表舅一起离开。
  回家路上,老李在车上不禁苦笑。这江湖骗子劈纸变红的小把戏实在不值一哂,遇上他这个市立医院的医生居然也敢堂而皇之来戏耍!自己也真是荒唐。要不是这么难得专门来一趟青鸢镇,心情挺好,当面拆穿了他,才真好玩。只是老婆表舅在边上,恐怕会让他很难堪。罢了罢了,虽然破些小财,就当看场魔术了。
  回到家里,老婆来问他情况如何,老李拿出那本册子,讲笑话般把这事说了一遍。他老婆拿过那本册子,翻了看看,原来是画了些小人儿,做些格挡防身的武术招式,四格一页。中间一股红渍,整个册子就像用过的卫生巾叠起来一般。老婆也觉得荒唐,把册子交还给老李,老李顺手就丢到了垃圾桶里。
  一晃两周多过去,老李大约都忘了这事了。只是那话儿还是不见起色,令他更为忧心。那天下午正在医院上班,楼底急诊值班的刘护士打电话来,对老李说道:“来了个急诊病人,李医生快下来吧!”他马上赶去急诊室,见几个同事已经在忙活准备手术了。他看到这病人的脸,总感觉好像哪里见过,但又来不及细想,因为马上就要做手术,他要赶紧准备。
  那病人死了。老李他们尽了最大努力,终是无法挽回病人生命。手术室门打开,医生们走出来,走向几个等在外边的焦急家属,不安地告诉他们,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
  “什么!”那几个家属嚎啕起来。“昨天才好好的,今天一来就死!你们怎么搞的!”他们堵住手术室门口,把老李和其他几个医生推回进手术室里。老李他们一看又是撒泼闹事的主儿,心里又气又恼。另一个家属打了个电话,通知其他亲友过来。
  那几个家属纠缠住老李等人,非要等其他家属过来,手术室里吵闹不已。推搡中老李的眼镜啪嚓掉在地上,被人群一脚踩得稀碎。他眼前一片模糊。不一会儿,八九个家属闻讯赶来,冲进手术室,哭喊连天,整栋楼都听得见。其中一个看见老李,大吃一惊,青筋凸起,厉声囔叫:“你他妈个庸医!你他妈前几天还来算命!医生算个逑的命!大哥你死的好冤哪!”指着老李乱骂,又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张名片,拍到老李脸上。
  其中一个年轻小子愣头愣脑,凶神恶煞,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揪住老李白大褂领子,用力太猛,把老李白大褂上纽扣扯落了两颗。
  “草你妈!我老爹死得冤!你这傻逼!”
  那小子挥来一拳,正打在老李面门上,老李“啊”的一声,登时鲜血迸流,满面涂污,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殷红。
  那愣小子脸红脖子粗,居然顺手掣起一把边上医械盘里的手术刀,往老李肚子上没顾没头地乱捅,立刻听见噗哧哧几声,鲜血汨汨地从老李肚子流出来,染得地上腥红。
  老李倒在地上,一手护住伤口挣扎着想逃命……奇怪!这时他竟不觉得痛了!而且瞬间他又能看得清楚了。他看见了那个算命先生,这次没穿长衫;他看见周围的同事一个个变成了梦中白鼠的模样,穿着白大褂,“咿呀呀”地乱叫乱嚎;那捅他的小子手持手术刀,愣在那里,脸上表情又惊恐又滑稽。老李的那话儿竟登时硬了起来,撑得老高,他移出血污的手伸进裤裆子里,把住那要日天的怪物,它是那么坚硬,浑身滚烫,握住它都让老李觉得热血沸腾,当然他现在身上还有血。就像梦里那肥汉的肚子一样,现在它可是刀枪不入!鞭儿一扫,要了卿卿性命!千磨万击还坚劲,它到底是挺起来了!老子刀枪不入,刀枪不入!捅啊!尽管来啊!老李躺在地上,握着那坚硬如铁,仰望着一圈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穿着白大褂、人一样大的白鼠,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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