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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科宇 2014-03-11

青春叛逆的男孩在光阴流转间一点点长大,做了小男孩的父亲,也做了老父亲的“父亲”

爱是轮回与重复

文/梅寒

1

男孩小时候特别调皮,家里几乎天天有登门告状的。今天把东家鸡剪了翅膀,明天把西家的柴门拆散了。人家骂骂咧咧找上门来,家人只好忙不迭地涨红着脸赔不是。

邻居大娘种了一棵葫芦,绿叶白花爬满架。花褪,结出青青的葫芦。大娘天天宝贝一样看着,喜欢宝贝得不得了。男孩走到葫芦架前,指着一只小葫芦说:“嗨,那只长得好。”大娘脸一下就拉下来,急吼吼地喊:“再瞎指!指了的葫芦会变小。”“真的么?这个也变小!这个也变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男孩的顽皮好奇心被激发,把架上的葫芦指了个遍,哈哈笑着跑开。

从此,男孩多了一桩心事。每天跑到那架葫芦架旁去看葫芦指葫芦。

邻居大娘远远见着男孩就虎着脸追赶,同时追过来的还有“嗖嗖”的土坷垃。

男孩倒不火,转了一下眼珠就想出个点子回敬大娘。

大娘拎着葫芦骂上家门:“瞧你们家孩子做的好事,把好好的葫芦给糟蹋了……”大娘把葫芦往地上一摔,葫芦骨碌碌滚到父亲脚前,流出一地淡黄色的液体。

“看看,把葫芦给我割破挖空了,里面又灌上尿,这是人干的事儿么?小畜牲啊……”大娘气得嘴巴都歪了。

父亲“腾”一下涨红了脸,拎着扫把冲到男孩面前。

那天,父亲把刚修好的扫把打散了,男孩的屁股上起了一溜溜紫红的扫帚痕。男孩一向嘴硬,那天却哭得眼泪鼻涕抹了满脸,捂着屁股喊:“你是我亲爸么,亲爸有这样下死手打儿子的么?你打,打不死我你就不是我爸孬种!”

父亲红了眼睛,扫把再次疯了一样扬起来落下去……

掌灯时分,母亲做好晚饭,男孩已歪倒在墙角睡熟了。梦里,还在委屈地抽答。

父亲轻轻把男孩抱上床。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两盅酒,一口饭菜也没动。反来复去他只重复一句话:“疼儿不让儿知道,打在儿的身,疼在爹的心,你咋就这么能作呢?”

那一年,男孩六岁。父亲头一次因为自己打了他而流泪。那泪,男孩不知道。


2

八十年代的农村,镇上的摄影师每个月都会背着照相机到村上转一圈儿。家境好的,时兴给孩子留下一些成长的印记。

那个暮春上午,天晴蓝,阳光和暖。父亲把小院扫得干干净净,把门前的月季也洒了水。粉红的牡丹月季,花朵硕大,顶着晶莹的水珠儿,颤颤地开在春风里。

就把那两棵月季花做背景吧,把绿漆的门也照上半边……父亲跟摄影机比划着,他要选取院子里最好的景致。

家人也都穿戴一新,拿出小凳子,位置摆好。摄影师的架子也架好,只消全家人在镜头前咧嘴一笑,就齐了。谁料这时院外却有一个声音猛地飞进来:“华子,上山捉蝎子去。”

一身海军蓝小西装的男孩刚刚摆好姿势,听到那一声召唤,“哧溜”一下就钻了出去,快得让全家人都没时间反应。

“哎,你回来,还没照相呢……”父亲大喊。

“你们照吧,我逮蝎子去。”男孩声音飘过来时,已经说着,已经从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儿跑到了院门口。

“小浑蛋,你给我回来。全家福,少一人还叫全家福?”父亲紧跟着追出去。

那天上午,村里上演了极为热闹的一幕:男孩在前面兔子一样飞跑,父亲大男人在身后气喘吁吁地紧追。从村西追到村东,从村南跑到村北。父亲的火气上来了,任谁也劝不住。看父亲的火气越来越大,男孩越发不敢停下来。

四十多岁的父亲最终没跑过儿子。追了几圈儿后,他被一块石头绊倒。男孩听到那声“扑通”,回头,站下来,看到父亲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父亲那条崭新的裤子,膝盖上划开一道大口子。

“好,我不跑了。你来打我两下出出气。”看到摔倒的父亲,男孩站着不动了下来

气极败坏的父亲上前抓住他,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

男孩被“押”回家,照了那张宝贵又让人难忘的全家福。

照片上,父亲脸孔发红,男孩脸上还挂着眼泪。父亲拿到那张照片忍不住唠叨:“傻小子,当时你再跑远一点儿我就不打你了……”

男孩咧嘴笑:“你都气成那样儿了,再不让你出出气,我还是你儿子吗?……

那一年,男孩八岁。父亲欣慰地说,猫狗都嫌的皮小子,开始通点儿人气儿了。

3

男孩十一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让他再也跑不起跳不起了。

男孩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胃管,每天靠不定量的牛奶与营养液维持着生命。他不能吃固体食物,喉管不允许。可他肚子里没有丝毫毛病,躺在病床上,听别人咀嚼食物的声音,男孩馋得直吞口水。

“爸爸,我想吃点儿馒头,你给我弄点儿……”

父亲去问医生。医生说:“去买个打糊机搅给他吃吧。”

……你知道的,医生,我们手里……”父亲红了脸。为了男孩的病,家里能卖不能卖的都卖了。

“嚼给他吃也可以,但要嚼得很细,细成流质状,不能有半点儿渣。”

父亲就是从那天开始咀嚼的。一小块馒头,嘴里嚼上百次上千次,直到嚼成细细的奶糊状,才喂给病床上的男孩吃。

那样子很好。男孩终于可以吃到他想吃的馒头、包子了,后来甚至可以吃一些肉类和蛋了。那些食物,经了父亲的千嚼万嚼,已经没有多少滋味儿了,但吃到肚里,还是比牛奶扛饿。

男孩的食量越来越大,由最初的半块馒头到后来的一个、两个……父亲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他每天的工作似乎就是坐在男孩病床前咀嚼。……

父亲某天喂给男孩儿子的馒头糊变成了咸的。儿子问,爸爸,今天的馒头怎么变咸了。父亲笑笑说,我给你掺了点咸菜。

哪里是咸菜,那是父亲舌头上咂出的血。

男孩得知实情时,已经出院回家。父亲面对一桌子饭菜美食却吃不进半口,因为他的舌头疼。男孩才看到父亲的舌头,在几千万次咀嚼之后,被磨得渗着血丝,变得粉嫩无比。

男孩扭头哭了。

4

男孩病好了,没有留下医生担心的后遗症,又变得生龙活虎。

男孩在一天天长大,喉结日益突出,声音也开始粗哑。

男孩恋爱了,结婚了。

男孩终于不再是那个小男孩了,他成了另一个更小的男孩的父亲。成了父亲的男孩,亲儿子,逗儿子,每天晚上给儿子洗小脚丫。

父亲也不再是当年的父亲了。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蜷缩在沙发一角,欣慰地看着洗脚的那一大一小:“你爸爸当年跟你一样调皮,洗个脚泼得满地都是水。”父亲那句话,极不经意,正在伺候儿子孩子洗脚的年轻父亲却一下子怔在了那里,眼眶里笼上了浓浓的一层

“爸,来,你也烫烫脚解解乏。”

给小的洗完,他打来一大盆热水,端到父亲面前。父亲的脸竟然红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哪儿能让你洗?”

“来吧,还跟你儿子客气啊。我儿子长大了也要给我洗,是吧,卓?”

“是,爸爸。”小男孩脆生生地答。

5

那个多雨的秋天,父亲种的红薯因为雨季滞销卖不出去,老人家愁眉不展。

男孩已经三十岁了。在市里一家工厂打工。他几乎天天打电话回去:“爸,能卖就卖几个钱,一分钱卖不到,儿子也不能让你少了吃穿,别放在心上,你儿子现在不差钱。”

父亲哪听得进去:“唉,想想费的那些力气啊,一春一夏一秋,多熬人啊。”

隔天,再打电话,父亲心情大好:“咱家红薯全卖了,价还不孬。”

儿子扣了电话,偷偷笑:“价儿当然不孬,你儿能给你出低价?”

妈妈在电话里讲着父亲的事:“越来越老小孩儿了,挣点儿钱,高兴得不得了……血压有点儿高,其实依他这个年龄还算正常范围,却就成一心病了,天天往诊所跑着量血压。你打电话时说说他,就跟他说你向医院的朋友咨询过了,他的血压完全正常,他就还是蛮听你的……”

当年的男孩完全照做,父亲的“病”果然好了。

曾经也曾调皮捣蛋,让父母伤透脑筋;曾经也曾青春叛逆,让父母伤心哭泣。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却何时就在光阴流转间一点一点长大了,?长大的男孩做了更小男孩的父亲,也做了老父亲的“父亲”。

不要轰轰烈烈,不要感天动地。平平淡淡的日子,琐碎的苦恼,琐碎的温暖,大多平凡人的岁月都是这样度过吧。儿女长大,父母老去,人间多少父母儿女情,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相似的轮回与重复。

 

                          责任编辑: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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