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今天下医绝矣,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何也?”

 修和 2014-03-13
  《归砚录》王士雄录随园先生《与薛寿鱼书》云∶
  谈何容易!天生一不朽之人。而其子若孙,必欲推而纳之于必朽之地,此吾所为悁悁而悲也。夫所谓不朽者,非必周孔而后不朽也,羿之射,秋之弈、俞跗之医,皆可以不朽也。使必待周孔而后可以不朽,则宇宙间安得有此纷纷之周孔哉!
  天生了一位不朽的人物,谈何容易!可他的子孙却要把他推入腐朽的境地,这就是我忧伤的原因啊。所谓不朽的人与事物,并不一定只有是周公、孔子这样的人物然后才可以不朽。后弈的射技、弈秋的棋艺、俞跗的医术,都是可以不朽的。假使一定要等到出了周公、孔子这样的人物然后才可以不朽的话,那么古往今来的人间哪里能够有如此众多的周公、孔子这样的人呢!)
  子之大父一瓢先生(薛雪),医之不朽者也。高年不禄,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反托于与陈文恭公讲学云云。呜呼,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朽矣!
  寿鱼,你的祖父一瓢先生,是一位不朽的医生,在活到高寿的时候不幸去世了,我正想着要收集记述他的概要事迹用来使他永垂不朽,可没想到你寄来的墓志铭中竟然没有一个字涉及医学,反而把他依附到了陈文恭先生讲论理学一类的事情当中什么什么的。唉!自此一瓢先生就面临难于传扬后世了!要淹没了!)
  夫学在躬行,不在讲也。圣学莫如仁,先生能以术仁其民,使无夭折,是即孔子老安少怀之学也。素位而行,学孰大于是,而何必舍之以他求。
  (任何学问都贵在身体力行,而不在于口头讲论。神圣的学问没有哪一种比得上仁学的了,先生能够凭着他的医术施爱于大众,使他们没有因病而早死的不幸,这就是孔子的“要使老人们晚年安心;要使年轻人志远归心”的学问啊!从自己的现实地位和情况出发去实践仁学,有什么比这更为高尚呢?!那么何必舍弃这个去追求别的东西呢!)
  王阳明勋业烂然,胡世宁笑其多一讲学。文恭公亦复为之,于余心犹以为非。然而文恭相公也,子之大父布衣也。相公借布衣以自重则名高,而布衣挟相公以自尊则甚陋。今执途人而问之曰∶一瓢先生非名医乎?虽子之仇无异词也。又问之曰∶一瓢先生其理学乎?虽子之戚有异词也。子不以人所共信者传先人,而以人所共疑者传先人,得毋以艺成而下之说为斤斤乎?不知艺即道之有形者也。精求之,何艺非道?貌袭之,道艺两失。
   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传习录》到处讲学,名气很大,而胡世宁则讥笑讲得多做得少。陈文恭效仿王阳明,我也跟胡世宁一样不看好他。文恭,是位高官。高官要是借助平民来抬高自己,名声就会很好;可是平民要是依仗高官来使自己也显得地位尊贵,就太浅薄了。如果拉住路上的人然后问他说:“一瓢先生不是名医吗?”即使你的仇人,也没有不同的意见。又问他说:“一瓢先生大概是位理学家吧?”即使你的亲人,也有不同的意见。你不用人们都相信的事实给先人立传,却用人们都怀疑的事实给先人立传,只怕是因于“技艺上的成就位次在下”的说法而去做那计较名位的事了吧?技艺就是有形的道,精心地探求技艺,哪种技艺不属于道!表演出来的艺道,早晚落入道和艺俱失的地步。)
  燕哙子之何尝不讬尧、舜以鸣高,而卒为梓匠轮舆所笑。医之为艺,尤非易言。神农始之,黄帝创之,周公使冢宰镇之,其道通于神圣。
  燕王哙仰慕尧舜的禅让,属国于子之,子之骗得燕国,何尝不是借着尧舜禅让的事来自鸣得意,最后落得连一般的工匠都耻笑他们。医术作为一门技艺,尤其不能轻易谈论,神农氏开创了它,黄帝光大了它,周公让家宰兼管着它,其中的道理一直通向神圣的境地。)    
  今天下医绝矣,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何也?医之效立见,故名医百无一人;学之讲无稽,故村儒举目皆是。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其中,过矣。即或衰年无俚,有此附会,则亦当牵连书之,而不可尽没其所由来。
  (如今天下的名医绝迹了,只有讲学论理这一类的人仍然没有绝迹的原因是什么呢?医疗的效果会立即表现出来,所以名医在一百个医生中也没有一个;讲之时多是没有考据,所以浅薄的儒生到处都是。你不把先人尊奉到百无一人的人物当中,却反而使他被贬低到了到处都是的人们当中,真是大错特错啊!)
  仆曾疾病性命危笃,尔时虽十周,程、张、朱何益?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可以拯人,可以寿世者,辑而传焉,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而乃讳而不宣,甘舍神奇以就臭腐。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矣。岂不悖哉?岂不惜哉!
  (我从前曾经患了病、病得很重,生命已处于危险之中,那时即使有十倍数的周敦颐、程颢、程颐和张载、朱熹这样的理学家又有什么帮助?!可是先生独独能用一药物使我活命,这就是我从心里折服而且实在地认为他是不朽之人的原因啊!料想此外一定有可以用来救助世人、可以用来使世人长寿的奇特医案和良方,要是记述下来并使之流传下去,定会高出程朱“语录”中的陈腐言论极其之多。可是你竟然忌讳而不愿宣扬,甘心舍弃你祖父神奇的医学成就而把他依附到臭腐的理学之中。这样,在理学界未必能够增加一个虚假的席位,但医学界却反而失去了一位真正的人物了。难道不荒谬吗!难道不令人感到痛惜吗!)

  上面是士雄借袁枚对薛一瓢的慨叹,十全的人才本就没有。我们再从清代赵睛初《存存斋医话》里面得到其证:“医事难矣哉.学识荒陋者无论矣.其在术精名重.日诊百十人.精神不逮.大意处辄复误人.盖晨夕酬应.无少息时.索索无精思.昏昏有俗情.虽贤哲不免也.徐悔堂听雨轩杂记云.乾隆壬申.同里冯姓馆于枫桥蔡姓家.夏日蔡自外归.一蹶不起.气息奄然.因以重金急延薛生白先生诊.至则蔡口目悉闭.六脉皆沉.少外家泣于旁.亲朋议后事矣.薜曰.虚厥也.不必书方.且以独参汤灌之.遽拱手上舆而别.众相顾.莫敢决.再延一苻姓医入视.苻曰.“中暑也.当服清散之剂.参不可用.”众以二论相反.又相顾莫敢决.冯曰.“吾闻六一散能祛暑邪.盍先试之.”乃以苇管灌之.果渐苏.苻又投以解暑之剂.病即霍然.夫薛氏为一代之名医.只以匆匆一诊.未遑细审.并致疑于少外家之在旁.误以中暑为虚脱.几伤其生.医事不诚难乎其难哉.又类案载曾世荣先生治船中王氏子.头痛额赤.诸治不效.动即大哭.细审知为船篷小篾.刺入囟上皮内.镊去即愈.苟不细心审视.而率意妄治.愈治愈坏矣.是故医家临诊辨证.最要凝神定气.反复推详.慎毋相对斯须.便处方药也”。
  这段记录是说薛生白误诊的事情,对于暑热天气的脉沉,区别在于病者的汗与不汗,热与不热,加之素体境况。作者忙着感慨薛大医的日诊百人,术精名重,而不能仔细详诊带来的误判。其实在今日看来,那个时候人夸张的比喻都成了现实的写照,诊断须臾,便处方药,早已遍布京城的各大医院,众多医生了。这里面没有交代清楚的是一蹶不起几日?
  备注:
  薛雪(16611750)字生白,号一瓢,又号槐云道人、磨剑道人、牧牛老朽。江苏吴县人,与叶桂同时而齐名。所著《湿热条辨》即成传世之作,于温病学贡献甚大。又尝选辑《内经》原文,成《医经原旨》六卷(1754)。唐大烈《吴医汇讲》录其《日讲杂记》八则,阐述医理及用药。这个老头的功力可以从李中梓的《内经知要》里面薛生白的序可以窥见。

  袁枚(17161797)清代诗人、散文家。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

   王孟英(1808-1867)清代著名医家,名士雄又号梦隐,别号半痴山人,浙江海宁人,迁居钱塘(今杭州)。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