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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为界(2)

 我有一亩三分地 2014-03-15
    应该说,陈米对老何的了解全部来自马老板,之后陈米在老何家呆了两个月,他能看明白的只有老何的手艺。老何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说话,老何眼睛里除了刻刀和棺木没别的东西,陈米无从揣测。后来陈米叫老何“师傅”,几乎是强迫着老何收他做了徒弟,因为老何太沉静,这沉静令陈米一边放肆着一边恐惧着。
    马老板说老何算外乡人,老何的爷爷从闽南一带拖家带口辗转而来,一路讨要,卖了两个女儿,夭折了一个小儿子,流落到徐家寨的时候,他爷爷已经枯瘦成一具骨架,撑着最后半口气求徐家寨给他们全家人一碗粥喝。那时老何的爹五岁,驮着他的妹妹站在他娘身后,咬着嘴唇看着他爹奄奄一息,任他娘怎么拉怎么拽就是不肯下跪谢恩。可亏了徐家寨的女人心善,也不多说,扫扫水仙庙的积灰和蜘蛛网,拿出富裕的布衣毛毡子,淘汰下来的锅碗筷子,一家一碗糙米,就帮老何家的人在徐家寨落定了脚。老何的爹长大了学木匠,做得一手好雕活,老何承了他爹衣钵,五乡十里的送老棺木,都得让老何雕了花才算。
    马老板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老何的家史,他五十出头,老何家来到徐家寨的时候他才十几岁,课本里的东西无聊至极,正愿意天天操闲心凑热闹。马老板实在是一个可爱的人,他在讲述的时候情绪激动,似乎因为他曾亲历了这些事情而倍感光荣。
    但陈米并不关心老何的童年,他不能理解流亡的意义,因为他一出生就像生活在宫堡中,不过这穷僻的小地方,天一黑便安静了,陈米无所事事,看马老板兴致极高,只好应付着听下去。
   “老何的耳朵是怎么回事?”在单调的白炽灯下,陈米有些烦躁,他想把白天在老何店里拍的几张照片挂到网上,陈米知道他城市里的小伙伴们看到后都会夸张地称赞,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做着一件很酷的事情,但是信号很不好,陈米不耐烦地关了手机,追问道:“天生的?”
    马老板很满足于陈米的提问,脸上闪过愉快的神情,但很快又表示出惋惜与嫌恶,“老何耳朵是被砸聋的,都是因为乔环,也罢,这老天作好的命,逃不了啊!”
    陈米惊讶了一下,他想不到老何是结了婚的人,因为老何家的小院里里外外都是棺木,还有几口完工的黑漆大棺停放在窗户根儿下,陈米想,得是什么样的女人胆子够大不讲究,愿意和一个棺材匠生活在一起呢?陈米刚想要问马老板,院里一阵响动,马老板就出去了。
    陈米躺在钢丝床上,替老何想象出一个会叉腰骂街,当众喂奶,抬棺木比老何力气还大的婆姨。陈米白天时候见了老何第一面,当老何把刻刀深深划进檀香木,一弯转勾出龙鳞图案时,陈米注意到老何的手腕轻轻颤抖,老何可真是一个清瘦的棺材匠。
    至于乔环,陈米想象出她膀大腰圆的模样,又私自给这位家庭妇女配以万分聒噪的性情。陈米的劣性之一便是玩弄,他非但不能感受老何的艰苦,还要在脑海里排练老何与他壮硕的婆姨的日常生活。陈米睡在那嘎吱作响的钢丝床上,开始期待白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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