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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烟雨渐消，玉兰亭亭立在枝头。这个时节，忽然很想吃一盘炒螺蛳。
炒螺蛳这样的菜，大概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许是食材太过普通，又许是吃起来太过麻烦，正式宴席上几乎从不见它的身影。倒是街头巷尾，路边摊上时常可见，端的是草根明星菜。
吃了许多家的螺蛳，觉得最好吃的该属那家——隐藏在山的深处，需要走长长的路。店里有曲径通幽，有湖光潋滟，有山色朦胧，大概只有这样的气息才能驯服得了螺蛳的点点野气，透出几分小家碧玉的动人，勾住你的心魄吧。每年春天，这家店都会有新鲜肥美的螺蛳。据说，螺蛳来自常州芙蓉镇，以豆浆喂养，所以没有传统螺蛳的泥腥味。“一味螺蛳千般趣”，螺蛳可以带壳清蒸或者红烧，也可以煮熟了挑出肉来，凉拌、炒菜，各种吃法，随心所欲。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怎么烧，这一口一个的小小螺蛳，都是下酒好菜。
“清明螺，赛过鹅”，这是古老相传的话。小时候，每年清明，父亲都会买来新鲜的螺蛳，还有河虾和青蛙。“河鲜祭祖，最好不过了”，父亲总是这么说。螺蛳买回来，放在加了香油的水里浸泡许久。待到里面的泥全吐光了，妈妈会拿来钳子，沿着尾巴倒数第二截的螺纹一个个剪下，淘澄干净，便可以下锅了。起大火，放入足量的香油，待得油热了，加入切好的葱姜蒜和辣椒，煸出香味来，然后将螺蛳倒进锅中，用力翻炒，一个个螺蛳在锅里欢快地蹦着，声音清脆利落；继而加入一点酱油、盐、糖、料酒等等；当螺蛳口上的盖子差不多全部脱落的时候，便可以起锅了。这时候最妙的是加点切得细细的蒜叶，仿佛美人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深情的春意圈圈难散。每次要起锅，父亲总喜欢用铲子撩起几颗让我尝尝。顾不得烫，只用手拿着了塞进嘴里，螺蛳壳里淋漓的汤汁在嘴里欢畅地流淌，有点辣，有点咸，有点甜，还有点水生食材独有的清秀。待到吸尽了汤汁，拿出螺蛳，对着螺蛳口，轻轻一吸，肥美的肉便滑进了嘴里，香气迷人。如今想来，那细细嫩嫩的口感既遥远又亲切，口口都是雀跃欢畅的欣喜。
老家门口有条河。每到夏天，七八月份，河里面便满是嬉水取凉的人们。孩子们光着屁股，男人们穿条裤衩，女人们就矜持得多，穿裙子的，穿长裤的……男人们自然是游泳——父亲就是一员健将，百来米的河道游上好些个来回；孩子们在浅水边，抱着盆的，圈个大轮胎的，扑腾扑腾最是高兴；女人们做的自然是摸螺蛳了。一手拿个篮子，一手下去摸起一团河泥，淘干净了，剩下的便是石子、碎贝壳，当然，还有螺蛳。去芜存菁，将螺蛳放进篮子里，如此循环往复，用不了多久，小半篮子便够一家人吃了。这其实是有窍门的，螺丝你通常喜欢躲在水草上，石块上，洗菜的码头上，顺着滑溜溜的青苔，一摸便是一大把。摸螺蛳还有一种简单的方法，用一个两头尖尖酷似蚱蜢舟的铁丝篮，篮把上系根长绳子，远远地甩出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听它“啪”地一声，落到水中央，慢慢沉底。这时候，弯下腰去，绳子贴着河底慢慢往回收，就感觉手上的份量慢慢慢慢地重了。篮子收回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筐河泥，淘澄干净，挑出螺蛳，便当省事。不过我总觉得少了几分一把一把摸，一颗一颗攒的满足与惊喜。不管怎么摸螺蛳，妈妈都只会取个儿足够大的，小的继续放进河里。“这样来年才有得吃！”是啊，来年，这一颗颗放进去的小小螺蛳就是一枚小小的希望，待到下一个骄阳似火的时候，我们便再来收获这积攒了一年的乐与笑。
螺蛳拿回家在水里养个一夜，便可以吃了。妈妈通常会这样做：挑出最大的，剪掉尾巴带壳炒了吃；剩下的，放进白水中煮开，用针挑出肉来，炒韭菜或者煮咸泡饭。七八月的时节，地里有的是嫩嫩的花生和毛豆，晚上，一盘炒螺蛳，一盘水煮花生，一盘盐水毛豆，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夏夜的微风熏得人醉醉的，夜来香擎起无数浓烈的绽放，蒲扇摇摆的节奏仿若是童话里的风车叶，一家人就这么坐着，聊着，直到静夜只剩下犬吠，直到萤火虫疲倦地停下了脚步。螺蛳壳妈妈通常也不会扔掉，而是敲得碎碎的喂鸡，据说这样鸡蛋壳会坚硬。
离家以后，每到春天，总念叨着吃一盘炒螺蛳。城里，也总有人在街边支起口锅，里面是炒好的螺蛳，十元一盆，用餐盒装着。这样的螺蛳吃过几次，总觉得有浓浓的泥味，嘴里也是沙沙的，极不清爽。同事老张的爸爸烧得一手好螺蛳。到了季节，我们总会央她带上一大盆，中午挤在会议室里，一人一小份，吃得满手汤汁淋漓。那是一段热闹又温暖的时光。可惜，如今我们早已分散，她也即将为人母，要想再聚在一起吃次螺蛳，大约要等许久了。
家门前的河越发地窄了，里面的螺蛳也没有以前那么鲜美，夏天也没有人在里面嬉水纳凉了。往事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余下的只是无尽的回忆与感怀。繁华易逝，朴素长久。幸好，我们总懂得这样的道理，总会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找出许多乐趣来，正如这一盘炒螺蛳，在这样的春日里，撩拨着味蕾，一个空壳一点味道都遥遥呼应着家乡小院的那一阵清风一树绿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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