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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
归去来兮
文/胡曼荻
（五）
林章看到她，亦觉得惊奇：“咦？你怎么在这？”他还是大着嗓门。靖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轻点声，这是医院。不知为什么，福州人说话总是这样大声，连医院都觉得如无人之地，似乎天下都是他们的。林章笑了：“我们福州人都是大嗓门，爽快，你和我们打交道久了就知道了。你帮了我一个人，我觉得你好，就会像老鼠串一样，给你不停地介绍别的客户。”
靖蕙听了，哭笑不得，只好指着刘军说：“我朋友刚动过手术，需要静养，你来这里也是看他的吗？”
林章看到刘军，马上变得很激动：“真的是刘军！餐馆刚刚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我店里有人被刺伤，在这医院急诊。我联络了几个伙计，只有刘军联络不到，就很不祥，赶紧过来看看。没想到果然是他。”
原来林章是刘军的老板。这费城的华人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据说周边有上万的华人，似乎问起来，隔几个人转几个弯，大家都相识。靖蕙想自己吃了他们几年的中餐，都没有遇到过，这段日子，短短的时光，竟然将这餐馆的台前幕后人员都见了。人生就是这般奇怪，有的人，每天擦肩而过，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有些人，仅仅是很偶然的一面之后，便不停地相遇，成为朋友，互相影响。
“原来刘军说他在飞机上遇到的老板，就是你啊！你果真改变了他的一生。”靖蕙想起刘军告诉过她的故事，脱口而出。
林章的嗓门依然大得要命：“那不是我，是我爸，我来美国后，十几年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哪也没有去过。我爸前几年退休了，我就接手餐馆了。”
靖蕙听了，豁然明白，却对林章的大嗓门无可奈何，她继续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提醒他病人需要安静，医院不可喧哗。
刘军的身子忽然抽动了一下，似乎醒了过来。众人的眼光于是集中在他身上，慢慢地刘军睁开了眼睛，他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一样。来美国后刘军就没有离开过，他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回国了一趟，大家都在欢迎他，抓着他叙述思念之情，他却睡着了，然后有个大嗓门把他吵醒了。他的梦真实地映在脑海里，醒来时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看到几个人紧盯着他的眼神，刘军的意识渐渐复苏，模糊地记得自己被人捅了刀子，昏厥过去。青莲看他醒来，松了一口气。
林章说：“你小子命挺大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时，刘军已不再是迷糊状态，他全身感觉疼痛，还是咬牙说：“谢谢来看我。”
看到林章和青莲，他并觉得奇怪，他最惊奇的是，靖蕙居然来了。他其实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和靖蕙认识，可是这个女孩子在他脑子里印象深刻，似乎无可忘怀，骤然看到，还是如在梦中。
靖蕙也跟着放松下来，对刘军说：“你终于醒来，大家都吓坏了。”听到靖蕙的话语，刘军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他有些疑问，存在心中，却没有问出来。靖蕙继续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天津家人的联络方式，你要不要告诉我们号码，让我们打电话通知他们？”刘军急忙说：“不用了，不必让他们瞎担心。”
陪着刘军说了会儿话，护士过来说：“探访时间到了，都回吧。”靖蕙见刘军没有生命危险，便说：“你好好休息，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林章看靖蕙要离开，也跟着站了起来说：“既然医院要赶我们走，我就不留了，我会告诉伙计们来看你。”青莲见状，也觉得自己不太好停留。
出来医院，靖蕙觉得饥肠辘辘，她对青莲说：“你饿吗？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林章说：“去我餐馆吃吧，不要钱。”靖蕙笑笑：“下次吧。我已饿得有些走不动了。”青莲说：“我也饿了，反正回家也没人陪，还不如和你去吃点东西。”两人就近，走进医院旁边的一家小咖啡店，每人买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下来，边吃边聊。靖蕙才知，青莲也和她一样，剩女一个，不过在美国，没有人管也没人在背后嚼舌，自我过日子，都挺滋润。
靖蕙回到家，习惯性拿起电话，给常武打电话。虽然过去的时间，话筒那端都无人应答。她还是听听常武手机传来理查德钢琴曲的彩铃声，想告诉常武发生的事情，他最爱餐馆的林林总总。蓦然通了，电话那端是一清脆的女声：“你哪位？找常总吗？他不方便讲话，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了。”
靖蕙心中一凛，原本以为电话会没有人接，猛然有人这样应答，她竟然心慌意乱，手忙脚乱地将电话挂了。猜想和疑虑，似乎被验证了。常武归国时，就有人警告过她，一定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回去，国内就像是个大染缸，再白的布，都会被招惹得五颜六色。她不信，她信常武，以为他是绝缘体。看来世界上没有绝对，只有相对。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脑子里一片茫然。
接下来的日子，靖蕙有些浑浑噩噩，没有任何心思做什么事情，只是迫不得已有翻译时，才打起精神机械地忙着份内之事。她有些不明白活着的意义，一个人的承诺，轻易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吗？
这日刚起来，靖蕙就接到青莲的电话，她在那端惊慌失措，似乎比靖蕙那天挂断电话时还无助：“不好了！刘军被抓进移民局了，你可不可以去帮忙保释他出来？”靖蕙原本没有精神，突然打了个激灵，全身的细胞开始活跃起来，她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被抓起来？”怎么青莲对刘军的事情如此清楚？果然是同病相怜吗？为什么她自己不去保释他呢？
青莲的解释，让靖蕙搞清了来龙去脉。原来，警察找刘军录口供，发现他没有在美合法的身份，就通知了移民局，移民局直接从警局把刘军抓走了，关在移民局的拘留所里，说要保释金一万美元，才可以放刘军假释。青莲说她英语不好，不方便去保释，但她可以给靖蕙保释金，要麻烦靖蕙去移民局跑一趟。
靖蕙原本恹恹地没有精神，听到别人悲惨的境况，才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比起来，真是不足挂齿。她觉得还是有些疑问，青莲为什么要出保释金呢？她怎么会有那么一大笔现金？可是人命大事，涌在她脑子里的，是怎样赶紧去移民局保释刘军。靖蕙原本心善，为朋友的事，通常比自己的事上心。很多人，见面并不多，也不是很熟，可是总觉得他们是需要相助的朋友，对他们有逃不脱的责任。
靖蕙和青莲约好，在移民局门口见面，从她那里取到支票，是一张银行的现金支票，似乎移民局要求如此，青莲还递给她一封移民局的通知信，上面解释要去哪里怎样交保释金，便匆匆进了移民局。青莲说她在外边等一下，让靖蕙有消息告诉她。移民局对靖蕙来说，已经像办公室那样熟悉，驾轻就熟，她倒没有任何的胆怯。只是每次进移民局，要过安检，脱外衣，亮身份证，过透视门，让她很烦。穿制服的保安似乎都认识她了，纷纷和她打招呼，靖蕙没有心情，却强挤着笑容，她才意识到，这联邦政府的门卫保安全部都是黑人。黑乎乎的面孔，便是迎接顾客的系列首脸了。
交保释金的地方在五楼，她径直进入电梯，上了五楼，出来后只有一个门，很小的等候厅，里面是一堵墙，开了一扇小窗，连着一扇小门，却一个人都没有，看着有些诡异，有些瘆得慌。
靖蕙敲了敲窗户，清了清嗓子说：“有人吗？”许久，窗户打开，里面露出一张脸，是首张不再黑乎乎的面。一瘪瘪的白女人有些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事？”靖蕙心中骂了一声：我来送钱的，还不行吗？面上却挂着笑，将那封移民局的信交上去：“我来保释一位朋友，是在这里吗？”白女人看了看信，面无表情的说：“在这里交钱，一万刀，如果你担保的人跑掉了，这担保金是不退的，你要先知道。”
靖蕙点点头，将支票交过去，白女人要了她的身份证件，登记了一番，然后给了她一份收据：“这是你的收据，保留好，如果你朋友今后赢了案子，你可以凭收据来退钱。”靖蕙听了，觉得这女人心挺好，还解释得挺清楚，急忙问：“怎么赢案子呢？”白女人看看她，诧异地说：“我怎么知道，那是律师的事。”靖蕙抿了下嘴，似乎被噎了下，她在脑浆里搜索了半天，自己不认识什么律师，那还是让刘军去头疼吧。又想起什么，赶紧问：“那，我朋友可以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白女人说：“今天没问题，你可以在这里等，或者先回去，我们会安排你朋友的假释。”
靖蕙想想见到刘军，没什么话可谈，又想起青莲还在移民局门口等，就不再等，上了电梯，径直准备下楼。电梯行到三楼，门开了，进来一个人，见到她，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Ms.
Liu”。靖蕙定睛一看，是亨利。天，怎么又遇上他？又想想他是移民局的，自然很大的机会相遇。靖蕙还是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啊！好。”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亨利自然而然地问她：“又来帮人翻译？”靖蕙回答：“不是，来交保释金。”她想起刘军的境况，有些平静下来，不如借机问问亨利，看刘军的案子是不是有解？不料，听到亨利的问题：“我给你写的电邮，收到了吗？你给我介绍的女朋友呢？”靖蕙又有些紧张起来：“这个？”
电梯到底层，靖蕙说：“我朋友在外边等我，我先走。”她想起青莲，灵机一动：“啊，我有一位朋友，介绍给你正合适，要不要见面呢？”
（未完待续）
注：此中篇一共十二章，2013年在《雅致》杂志连载，新浪博客每月初同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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