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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
归去来兮
文/胡曼荻
（七）
刘军做了一个深呼吸，说：“我准备回中国了。”靖蕙本来就准备将亨利所说的法律依据讲给他听，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有再等，马上解释给他。
众人听了，还有这样的办法和机会，都劝说刘军试试，借机留下，不要一时意气用事。王雯说：“这个办法不是永久的，不如像我和美国人联姻这样，娶个美国女人，一举两得啊！”刘军嘿嘿一笑，王雯接着说：“哦，我开玩笑，嫂子要骂死我了。你就听靖蕙的话，赶快办身份，虽说是暂时的，但起码比你黑着好，还可以嫂子赶快接过来，不要让她这么多年白等了。”
经过被移民局拘留的一场噩梦，刘军原本下定决心，去意已决，要结束自己在美国这几年胆战心惊的日子，他每年都给家里汇钱，老婆也在中国买了两套房子，是归国的时候了。靖蕙的一番话，却又让他在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毕竟，没有身份一所无成回去，却有些不甘。
青莲在旁边看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刘军，想着心事。青莲自己和刘军一样，在美国没有身份，当初也是拿着旅游签证来美国，进来后也是从此再没有离开过，就黑在美国。当靖蕙给她介绍移民局的官员，虽说是开玩笑式地，却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喜欢美国人，喜欢和大陆来的中国人打交道，听他们说标准的中国话。和她从大马和印尼来的华侨有一些，和她一样在美国混着，身份没有着落，不过，她不喜欢印尼和大马同胞，老觉得他们英语不会，中文不好，没有文化，不懂历史，一口叽里咕噜的马来语或印尼话，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马来或是印尼人，拿着合法的签证来美国旅游，来了后就赖着不走，等着生了孩子后，拿孩子藉口，想方设法留在美国。南费城有一片区域，几乎成了印尼街，开门的面孔，都是灰不溜秋的。
她其实也知道，同胞们和福州人走的路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福州人都是偷渡来的。福州人已经在美国的领事馆挂上黑名单，美国政府知道，几乎所有的福州人拿到签证，到了美国，就不会再回去，干脆严格把关，一看福州的，简单的一条移民倾向，就拒签，测测申请人的耐心。福州人正常拿签证难上加难，只好走下下策，偷渡来美国，就像她的老板林章，不过人家好歹混了十多年，拿到了绿卡。熬些年头，拿到绿卡后，又申请家庭移民，像小鼠般，一串串的。可自己呢？来美国快六年了，啥也没有。她想着，眼光有些黯淡。
刘军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王雯：“你上次不是打电话说，你老公不担保你吗？怎么拿到绿卡的？”王雯得意地说：“我本人担保自己啊。我也是才知道美国移民局允许可以这样做的，这是律师想的办法，我让家人从中国汇过来一大笔钱，向移民局证明我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会成为美国的公众负担，绿卡竟然批准了。”
刘军在一旁打趣：“当然，你有一个在银行做行长的老爸，筹点钱自然轻而易举。我在美国可是挣血汗钱。”王雯没有留意到刘军话里有话，继续兴奋地说：“我的律师很棒的！介绍给你，你去找她做这个什么受害人签证吧。”靖蕙在一旁补充说：“是U身份。”王雯说：“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合法就可以。”
一顿饭，原本刘军有些吃告别宴的准备，打算壮志一去兮不复返，被靖蕙的信息和王雯的怂恿一搅，竟然重燃希望，准备像个斗士般在美国继续呆下去。
晚餐过后，靖蕙告别刘军，不经意地问青莲：“你住在哪里？也在这附近吗？要不要结伴回去？”青莲说：“我就住在这里，和刘军合租这公寓。”靖蕙一愣，下意识地打量刘军的住所，寓所客厅不是很大，摆了吃饭桌和沙发电视就满了，有厨房浴室，但似乎只有一间卧室，整个布局很简陋，但干干净净，布置地有条有理，细小的点缀似乎都透露着女人装扮的痕迹。
靖蕙觉得自己问得唐突，连忙转移话题，说刘军果然厨艺不俗，这晚餐大快朵颐。她感谢了刘军一番，并祝他好运，早日取得身份，然后辞离回家去。
夜色正好，晚风徐徐，靖蕙的心情如流水般滑润。有比较才有满足感，幸福原来就在手中。看看刘军，被刺伤，被逮捕，被拘留，被保释，依然乐天，有一颗感恩的心，还有心情宴请宾客，答谢友人相助。自己依然青春，绿卡在手，在美国的生活，不过是刚刚才开始，以后漫长的人生，还不知道有多少的风光在险峰。
冷不丁后面有人用什么东西顶着她，说“别动”。靖蕙一惊，费城治安不好，难道自己也倒霉，要成受害者吗？她并不觉得害怕，因那人是用中文说的“别动”，她不相信中国人会做非裔人才干的恶事。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一丝恐慌袭上心头，不再移动，定定地站在那里，准备借机行事。
那人哈哈笑了，说：“转过身看看我是谁？”靖蕙听着声音，笑了。这唐建，这么大了，还喜欢取闹。她扭过头，果然是唐建，天普的同学。说是同学，其实算勉强，应该是校友而已，靖蕙和他根本没有同修过一门课。
这唐建说来是个传奇。他和常武同岁，两人关系很好。不知为什么，常武都毕业回国了，唐建还在学校混着。靖蕙从常武口中听到的唐建的逸闻轶事，常常怀疑是不是常武杜撰出来的。
唐建来自北京，据说是高干子弟，在北京上了大学，来美国读研究生。但是他考GRE似乎有点问题，在天普的语言中心学了两年，最后还是无法达到GRE天普的录取线，只好将就着考过天普内部的英语考试，好歹进入了专业学习。两年的硕士研究生课程，他上了四年，还没有毕业。常武博士都拿到了，回国前对唐建说：“哥们，我在国内等你。”私下却打趣地对靖蕙说：不知要等多久这货才能毕业。
唐建很聪明，却不喜欢读书。这读书似乎要了他的命。他和常武是好哥们，其实却对靖蕙有些单相思，经常去找常武，就是为了能见到靖蕙。只是朋友妻不可欺，他仅仅是动点念头，从来没有敢付诸过行动。看到常武回国，他还疑惑，为何靖蕙不一起回去，常武也居然放得下娇丽佳人，甩手而去。唐建最生气的是，没有常武的藉口，很少有机会能见到靖蕙。他以为靖蕙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猛然看到靖蕙在前面走，他又惊又喜，怀里像揣了只松鼠般，搅得心脏扑通乱跳，恶作剧似地想和靖蕙开个玩笑，以掩饰自己见到靖蕙的暗自惊慌。
靖蕙不再害怕，问了唐建在干什么？唐建说：“还能干什么，镀金呗。常武怎么样？”靖蕙说：“我不知道，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我联系了。”
唐建说：“怎么可能？你们俩要是分手了，我就不相信爱情了。”
靖蕙本来渐渐抚平的心突突凸凹不平起来，她说：“如果说分手，倒痛快了。”然后她转移话题：“常武有和你联系吗？”
唐建猜到什么，就不再追问，说：“他回国后，我们通过几次电邮，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不过，我可以打电话给他，看看如何？需要我转话吗？”唐建是真心的，他不愿意看到靖蕙难过。
靖蕙说：“不用了，如果他想和联系，自然会主动的。”
唐建说：“我春假会回国一趟，到时我可能去找常武，看看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靖蕙点点头：“你如果见到常武，问他好。”说着，一丝酸酸的感觉，直冲眼眶，染红了她的眼眸。
唐建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一个女孩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娇嗲地嚷到：“找你半天了，我出事了。”是张彤彤，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总是风风火火的。她是唐建的女朋友，也是天普大学的一朵奇葩，中国学生里的名媛。她出名是因为满是的名牌和花钱似流水的大牌。据说她家在中国南方的一座城市里富甲一方，父母身家千万。可惜的是，她来美国几年来，还是没有正式进入本科学习，还在天普的语言中心学习。她对名牌超敏感，可是对语言有点迟钝。
唐建看到她，因为靖蕙在场，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难堪：“咦？你不是回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事？回去再说吧。”张彤彤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神情，继续说：“我提前回来了，想给你个惊喜。可是我在海关被扣留了，关了几个小时小黑屋才出来。”唐建也急了，顾不上靖蕙在旁边：“怎么了？发生什么是了？”
张彤彤说：“我入海关时，海关的人一直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了还在读语言，没有进入本科学习。我告诉他们我想上好学校，要准备好成绩，需要的时间长一些。他们似乎不信，然后就检查我的包，我带了几万美金回来，忘了申报，以前都这样，也没事。可是这次不好了，海关把钱都扣除下来，还要我出示证明，证明这些钱来源合法。如果我证明不了，钱就拿不回来，还会被起诉。我该怎么办呢？”张彤彤叽哩桄榔说了一大堆，也不管唐建是否消化了。
唐建听得稀里糊涂的，最后整明白了，都是钱惹的祸。他早就提醒张彤彤不要太张扬，她还不吃那一套，现在可好了，果真被烧到眉毛了。他这时才想起来，对靖蕙说：“我再和你联系吧，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事，要和张彤彤讲。再见。”靖蕙以前和张彤彤见过一面，也算认识，却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老是听天普的朋友们提起这个名字，传扬着她的奇闻。今日再见，终于对上号了。
张彤彤这才注意到靖蕙，马上拖着她，大叫着：“师姐，你英语好，帮帮我呀。”靖蕙没有想到张彤彤会这样，本来她要走的，看来自己是走到陷阱旁，见到里面掉了人，不得不帮。
靖蕙想了想，说：“我不是很懂移民法，不过我刚刚认识移民局的一位官员，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未完待续）
2012-04-13@美国费城
注：此中篇一共十二章，2013年在《雅致》杂志连载，新浪博客同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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