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米在徐家寨的头一晚居然睡得很香，他被院子里学生们高亢却稚嫩的读书声吵醒时，太阳如同少妇刚刚完成了一次分娩，已经面庞圆满而红润地放射出光芒了。陈米认为徐家寨的阳光比北京的阳光轻松，少了重峦叠嶂似的高楼遮挡，它们不费丝毫力气就倾泻在家家户户的门扉和窗柩上，倾泻在徐家寨不平整的街巷和出门倒痰盂的婆姨们身上。徐家寨的阳光都因为轻松而活泼得闪闪发亮。 当晨风以微微发凉的温柔的方式拂过来时，寨子的上空便飘起了清淡的炊烟和饭香，陈米从窗户望出去，看到六叔正从同安街另一端走过来，背着手，像巡视自己的一片王土，脸上都是庄严和幸福。徐家寨又开始了新的一天，人们劳作歇息如往日一样安详。 只是那天，如果邻村的小五不是在天刚亮时就接老何去看棺板，如果老何不是那么匆忙地穿衣收拾忘了反锁院门，如果乔环不贪睡早早挽起头发去生火，如果马老板不是那么殷勤地催促陈米喝下一碗稠粥然后去工作，如果六叔能在路上拉住陈米多唠两句闲嗑，陈米一辈子也不会有那样的荣幸，在他多年未曾早起的清晨，推门撞见棺材匠一丝未挂的好看的婆姨。 老何后来觉得这些都是天意。 陈米见过多少女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但陈米永远也忘不了他推门那一刹那，赤身的乔环措手不及的回身的瞬间，散开的头发也仿佛受惊似的，扬起落下，一次又一次地，重演在陈米梦里。 如果乔环会说话，说不定一声尖叫会让他们少点尴尬 ，可她只是慌乱地躲藏，陈米在连忙退回院子的时候看见了乔环锁起的眉头和咬着的唇，乔环窘迫得快哭出来了。 乔环再没有抬眼看陈米，即便陈米做了三次自我介绍，说了无数次对不起，乔环都不搭理这个远道而来私闯民宅的客人，她自顾自地垂着头把清洗好的油漆刷一一放进工具箱里，任陈米追着她满院子说话。陈米心里想，这在北京都不算个事儿吧？乔环拿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丢给陈米看，然后走到院门口等着他，陈米在逐渐高起来的太阳下看着冷冷地倨傲在门口的乔环，攥着那张写着“等老何回来你再来”的纸条，对这个女人持久顽固的不恭敬态度彻底失去了耐心。 或许乔环没那么生气，她陪着老何做棺材生意，对生命的感悟胜于一般人，乔环懂得真正的美和真正的宽恕，她只是习惯了凡事都有老何在身边。乔环决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老何，她拿出日记本，把早上令人难堪的一幕写下来，在老何面前，乔环是一个透明的孩子。 乔环去做饭了，她每天的幸福来自她给予老何的温饱三餐，但不知道为什么，乔环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和陈米并不愉快的初次见面，这令她感到羞耻和不安，但同时莫名地快乐着。她盯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默默地希望老何快点回来。 马老板对陈米的快去快回很不理解，他多希望有一天，徐家寨被刊载在学术报告里，被搬到荧幕上，他的小旅馆迎来不止陈米一个大城市的客人，马老板像任何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一样热情而有梦想，马老板又暗自想着，他卖了老何一个多么大的人情！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