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当代的名画家某先生来看我。他每次到台北,都很礼貌地拜访,这是他做人处世的美德,我对他非常敬佩。某先生自幼信佛,吃长斋,一辈子没结婚,现在几十岁了,还是一个人。他规规矩矩,写起信来也是一笔不苟,那些信真可以裱起来,一字一字地欣赏。 这一次见面我就问他:“听说你要出国去啊!”他说:“是啊!人家两次要我出去,可是都去不成。”我说:“怎么去不成呢?”他说:“病啦,中风啊!”我说:“咦!中风?中风怎么好得这么快?”他说:“四月间有一天朋友到我家,我坐在客厅里陪客人吃西瓜,吃下去以后啊,就感觉脖子下面这个地方不对,就坐在沙发上不动,静一静。过一下子,一个东西,好像一股气,一麻,就到舌头,于是半边脸就麻了,不能讲话了。但是手还能动。”他因为没有成家,单身一人,所以平常有位朋友同他住在一起照应他。当时这位朋友一看,马上要去请医生,可是这位先生对他摇摇手,因为来不及了。 好在他一辈子搞修养,吃长斋,念佛,所以他说:“我那个时候心里非常平静,既无忧悲也无恐惧,冤亲平等,清清爽爽,准备就这么走了,心里了无牵挂,反正要走了嘛,心里什么都不管,所以特别宁静安详,一切放下。这么一放下,喔!那个‘麻’就往下消,过了一下子,又会说话了。这个时候看一下时间,事情前后经过大概有两三个钟头。”我说:“对!就是这个样子!”这位先生感慨地说:“唉!这个时候可真是平常修养的一个考验。” 我说了这件事,就对某先生说:“老兄啊!你不要再跑了,年纪这么一大把,头发也都白了,该放下来,好好专修吧!”他说:“我哪里想跑啊!各方面拉着我去讲课,我把聘书退回去,可是人家硬是又塞回来。”我说:“你一辈子就害在这个‘情’字上,切不断!”他说:“对啊!对啊!我平生最佩服弘一大师了,弘一大师有把慧剑,可以慧剑斩情丝;我就没有这把慧剑。”我说:“你错了!你也有一把慧剑,你一辈子只背着那一把剑。”他说:“哈!对!对!”我说:“弘一大师有个工夫,他拔剑而起。你老兄呢,拿着剑,就是不忍住拉出鞘来。”他说:“就是嘛!”我说:“你啊!号称在家僧,我劝你干脆做个全僧,也不必剃头当和尚,只要心出家就好了嘛,修行主要就是修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