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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界一桩追往事

 苏迷 2014-04-03

国庆节中,随松陵今昔漫聊群的朋友们,在远望先生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八人,前往尚存原味的东太湖作一寻古觅踪般的自驾游。远望先生对太湖形成颇有研究,深谙太湖往事以及一些乡俗风情,早期曾听远望就说过,在菀坪太湖那儿,有一根民国年间竖的界桩,是历史见证太湖围垦的仅存实物体。因而这次是怀着一种虔诚的敬意,去追寻那桩的前世今生。

    车沿230省道至菀坪诚心村,在坑洼不平的乡道上行驶约五六分钟后,在一座叫草港口水闸边上停了下来。水闸建在太湖大堤上,放眼远眺,原本大堤外的太湖水己被抽干,更远处另有湖堤隐约可见。干涸的湖底泥土朝天,有几辆工程车在远处作业。经远望先生的指点,这一带地名是叫浪打穿。在距堤约五十米,一根柱子孤傲而倔强地佇立在一堆草丛中。相机变焦到最近处,只见桩上面“一七六”三字清晰可辨。为了看清桩上的其它文字,群友们按纳不住冲动,绕道直奔湖底,踩着泥泞的小道,跨过几段险处,终于抵达那根久闻其名的界碑脚下。湖界一桩追往事

    界桩距地高约2.8米,去角呈方形,边长约28公分,桩为青石子钢筋混凝土浇铸,桩的上部四个面上都有凹字显现,分别是:江苏省政府立  二十六年、湖界、江苏省政府立  二十六年、一七六。望着这根斑驳的、近80年历史的“湖界”桩,大家无言以对,我们只能从史海中去寻找它的来由。

    “湖界”桩的出现,先要从太湖围垦、拆围说起。

    浩瀚太湖三万六千顷,位居中国第三淡水湖。湖水主要来自浙江天目山的苕溪和江苏宜溧山地北麓的荆溪的水流,以及湖州江苏等周边地区的众多港,汇集成了太湖。古时候,太湖的下泄出水口在菀坪浪打穿至松陵瓜泾口一带,“唐代以前,南起浪打穿北至瓜泾口的太湖水域,都是松江上源”(《苏州山水志》河泊篇)。直到唐宋以后,出水口“逐渐北移,以吴江长桥为要口,元明清间长桥淤浅,乃以瓜泾口为上源。”(《吴江县志》?河流湖荡)。此时太湖水由松江、娄江和东江分泄入海,湖界一桩追往事合称三江,《书?禹贡》中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也是这个来由。后来,娄江、东江淤废,作为三江中最宽阔的松江,承担着太湖的下泄主要通道,维持了很长一般时间。当然,对于太湖泄水,吴地还有着“吴江十八港”、“震泽七十二港”之说。

    在泄洪过程中,作为太湖流域的一个地名,“浪打穿”是一个被多部史志、书籍提及的地方,浪打穿以风高浪急而著称。据讲浪打穿的来由,一说是太湖惊涛拍岸打穿岸石,难于围垦;另一说是芦苇丛生一往无际,唯有浪头急骤打压芦苇时方可看到远方天际。总之,浪打穿在菀坪、在东太湖,都是一个标杆型的地名。尤其它在太湖三百多年来的围湖禁垦中,受到的关注度,远比其它地名来得更高更响亮。

    在唐代元和五年(810),苏州刺史王仲舒“堤松江为路------建宝带桥”,湖界一桩追往事从一片白水中初步沟通了松陵镇至苏州的驿道,后人称之为吴江塘路。后至北宋天圣元年(1023)、庆历二年(1042)和庆历八年(1048)断续施工26年,其间,北宋庆历七年(1047年),吴江知县李问和县尉王庭坚募钱百万又兴建了垂虹桥。还建“吴江堤”,修“至正石塘”。把松陵以南达王江泾的塘路联成为太湖东面、南面的环湖堤,自此古湖堤全线贯通。

    这条古湖堤形成后,虽然便利了交通往来,但也加快了堤湖之间的沙泥沉积、淤积成陆,太湖边滩逐步向湖面推进。北宋郏亶的《水利书》中称:“长桥,正太湖东岸泄水下吴松江入海第一要害处,筑堤建桥,虽为挽路之利,而下流浅狭,潮沙壅积,病实基于此”。可见,这些塘路、大堤、桥梁的建成,为以后的围湖造田打下了前期基础。湖界一桩追往事

    到了明末,吴江东太湖浪打穿,原来一片沼泽地出现了成片芦荡草埂,纵横数十里。清康熙(1662—1722)年间即有人垦殖,有的己成稻田,有的种植芦茭,只是当时围垦者极少。1713年,又有势豪禁止农民罱泥撩草,以图湖滩浮涨地加速淤积。吴江知县徐祖望在县衙前立永禁占水碑,禁垦草埂(今菀坪一带),碑文内容有“吴江浪打穿地方乃太湖泄泻咽喉,其中淤有草埂。------若一开佃,不特势豪假借告升为名,恣肆侵占,抑且遏绝往来水势,致滋泛滥,百万生灵庐舍害将无己,有有可忧,其饬禁之举诚难刻缓。”这次立碑,开创了太湖流域首次立碑禁垦湖田的先例。

    同治、光绪年间,河南省光山、罗山一带农民,因避天灾兵祸,携家带眷,一副箩筐下江南谋生。先落脚安徽广德、浙江长兴、安吉及江苏溧阳等地。后结伙向东太湖地区发展。有的种几亩租田,有的帮工,有的帮人放鸭鹅,也有的捕鱼为生。光绪十七年(1891年)乡民沈庆余首先在太湖滩涂上围湖造田,圩名足字圩(今戗港村),湖界一桩追往事翌年又围室字圩(今戗港村)。两次围湖,当年受益,影响后世。于是外来客民呼亲唤友成群结队前来围湖。周围之风由西向东逐渐扩展开来。当时菀坪全境共有大小圩70多个,全境滩涂围垦殆尽,私围湖田达千余亩。面对这样汹涌的围田,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震泽知县夏辅成准许围平沙草埂湖田,浪打穿一带遂围垦殆尽,仅存海沿漕、黄沙路、直渎港、水落港等几条河道通流。

    由于湖田投资少,收益高,占垦业户多隐匿不报,逃避税赋,而且有的影响到湖水的通泄。因此,在上世纪20年代开始就受到了国民政府的关注,并设立了“太湖流域水利工程处”,专门成立“太湖湖田清理处”,负责此项工作。

    直至民国24年,菀坪一带反反复复的禁围、拆围,折腾了好多年。其中民国3年(1914年)陆声扬、胡定邦等在浪打穿私筑圩围4个,县知事丁祖荫奉谕查明禁止,在南厍西首、海沿漕与直渎港交汇的浪打穿处立“永禁占水碑”,严禁在浪打穿一带围湖造田。但没有具体拆围,以致永禁占水碑形同虚设,直到建国初期,此碑还在,后不知去向。到民国7年5月17日,县知事李世由雇工二百余人,才将那4个圩围以及周边的诸多围岸一律铲除,并立碑禁垦湖田。民国23年,适逢大旱,东太湖几湖界一桩追往事近干涸,造成了客民们大量涌入,竟相围垦。并出现了如共成、民生、开南、松陵等公司性质的团体组织,被围圩数共有大小150多个,湖田面积达8.5万亩。这些围田面积之广、圩埂之坚、工程之速,绝非以前一般农民围垦可比,更何况这些围垦侵占湖心,妨碍水道,对水利的危害是非常明显的。以至太湖水几乎与下游完全隔绝,使吴淞江、娄江水源断绝,不但吴县、吴江一带人民无法引水,下游昆山、嘉定、青浦、上海农田原依赖吴淞江、娄江以及其支流灌溉者,都缺水无法浇灌。受损害农田约700万亩左右,损失不可胜计。面对这样的情况,民国《吴江县政》有所记录:湖界一桩追往事“太湖东部,地势较低,为宣泄要隘,乃以水势下冲,日久淤塞,一遇天旱,辄成干涸,嗜利之徒,从而围筑,占湖为田,竟垦之风,于兹以起。”“遂致太湖东岸,汪洋变为陆地,与水争地,言之痛心!”

    东太湖围垦的出现,导致了太湖水下泄不畅,严重地阻碍了农业发展和水流平衡的规律。“自东太湖大部分围筑成田后,每遇霪雨,则上游嘉湖等处,积水难退。一逢亢旱,则下游江吴昆青诸地,悉成干涸。水旱频仍,影响农田,殃害产物。曷可胜举,湖界一桩追往事要皆圩围堵塞,蓄泄不畅,有以形成,长此以往,非特全部咽喉,被其阻塞,且恐整个太湖,亦将填成大陆,后患殊属堪虑”(民国《吴江县政》第三期)。所以说,清理整治围圩,竖立界桩,保证蓄泄畅通,成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吴江民国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

    由于围垦太湖涉面广泛,情况复杂,年久事多,禁围事务时断时续。到民国24年,在制止乏力的情况下,县长徐幼川报请江苏省政府裁处,省政府责成财政、建设2厅,会同扬子江水利委员会和苏州区清理湖田办事处,逐圩查勘,确定湖面界线。湖界一桩追往事6月1日,扬子江水利委员会派代表金家凤(前太湖流域水利委员会委员)、副工程师刘衷炜、江苏省建设厅工程师王师曦、吴县县长吴企云、吴江县长徐幼川、贾某(太湖测量队分队长)、郑福(吴江公安局局长)、董载泰(吴县政府科长)及地方人士张一鹏、金天翮、孔宪高等人,会同入湖勘察围田,“经查,各圩围田均宽广千百亩------大规模围田横截东太湖水流,不仅影响横泾及吴江滨湖一带农田水利,而且太湖之水与下游因而隔绝,吴淞和娄江之水源遭阻塞,其后患无穷”。(《吴江水利志》)江苏省政府为制止围垦太湖,遂决定强制拆圩。

    7月,派出测量队沿湖各处地形及湖内浅滩、湖底水深,并按泄洪排涝与生产垦殖双方兼顾的原则,规划湖界,划分垦区,湖界一桩追往事确定行洪路线和行洪道断面设计标准。然后,徐幼川征工1.4万名,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吴江境内东太湖开掘缺口700多处,拆围恢复水面20950余亩。当然,拆围不是件易事,曾经历了“会勘”、“调查”、民众“请愿”、政府“解释”、“督拆”等事项。在《江苏省制止围垦太湖湖田办法大纲》(24年6月7日江苏省政府订行第749次会议通过)的指导下,拆围工作有了新的具体标准(如规定拆除民国17年8月后私垦的湖田),遂得以较为顺利。《大纲》规定“凡查明未经核准承领之私垦田荡,无论己围未围,应将垦户拘办,勒令限期拆除围埂,铲除种植物,恢复原状,永禁占垦”。“各县政府应即出示布告,重申永禁私围湖田之禁,并赶制滨湖田荡形势详图,湖界一桩追往事随时派员巡视,按月所告,以后如查出仍有私围情事,除照第二条办理外,县长及该管区长均予以相当处分”。

    为配合《大纲》的实施,根据前期勘察围田的情形,民国26年2月,省政府商请扬子江水利委员会拟定东太湖界线,以定浚垦范围。4月1日,江苏省江南水利工程处成立东太湖界桩工程队,以省政府确定的东太湖水面为界线,植立钢筋混凝土界桩244根,界桩有6米之高,分别置于吴县、吴江湖面明显地点,以垂永久,分清围垦责任,并在松陵、八坼、南厍、越溪(现属吴中区)立东太湖界线图石碑4处。吴江境内界线与今天现存的防洪大堤走向基本一致。以太湖为中心,桩内为湖,永禁围垦,桩外为田,发给执业单。有了执业单,也便于以后收缴农田税赋。在菀坪西至南湖村,东至菀北村,沿湖边共打下了界桩19根。为此,江苏省政府在民国26年2月颁发《布告》,“-----在此界线以内,一律不准围垦及种植茭草芦苇,以保存储水面积一节,所定界址,亦尚适当,应准照办。-----嗣后不得再有越线私围植草情事发生,以重水政。倘有故违,定予严重破坏,切切此布。”

    现在诚心村草港口外的这一根,编号为:176号。其余的界桩,在日后的动乱岁月中,有的被拆除,有的自然倒塌,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湖界一桩追往事

    一根小小湖桩,屹立到现在也有76年的历史。它所承担的责任,在当年可以说是重如磐石。在桩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历代疏浚太湖,禁垦围田,都是一项浩繁、复杂、甚至是拉锯战的工程。但是每一次的改良,都对太湖流域作出了贡献。

    路漫漫,其修远兮。如果从吴江在1713年首次立“永禁占水碑”算起,迄今正好是300年。从碑到桩,再到今天的东太湖整治,不难看出三百年来吴江人民对身边东太湖的情深依恋和梳妆打扮,但愿这根在历史眷顾下留给湖界一桩追往事我们的唯一佐证,能叙述着东太湖的历历往事。

    善待此桩,愿它有一个好的归处。

                                            (写于2013年10月11日)

(照片均按自上往下排列为序)

图1:远处湖底的界桩

图2:“一七六”编号桩

图3:桩上字样清晰可认湖界一桩追往事

图4:桩上字样清晰可认之二

图5:吴江县第一区太湖附近地形图

图6:乾隆十五年《太湖备考》吴江县沿湖水口图

图7:县衙前立“永禁占水碑”

图8:自上至下依次是共成、民生、开南公司围成的湖田

图9:省政府督察员顾峤若氏视察禁垦现场

图10:东太湖湖田位置图湖界一桩追往事

图11:民工们在拆除芦舍

图12:农民自动拆除茅屋

图13:民工们正在拆围

图14:民工拆围情形

图15:会勘委员合影

图16:徐幼川县长(右)与聂大队附在太湖现场

图17:目前仍健在的湖界桩湖界一桩追往事

 

 

参考书目:

《吴江县志》、《苏州水利志》、《苏州山水志》、《菀坪镇志》、《横扇镇志》、《梅堰镇志》、《苏州市志》、民国《吴江县政》、《吴江札记》、《吴江记事》、《吴江水利志》、单强《民国时期太湖湖田的清理》、《吴县志》

 

此文发表于2013年10月29日《吴江日报》,标题为《围湖造田事漫漫 永禁占垦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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