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平和的甘南陈旗磨沟齐家文化
韩小东 马梅
2009年8月31日
2008年7月，甘南爆出了中国考古史上的重大发现。
甘南州临潭县陈旗乡磨沟齐家文化墓地被中国社会科学院评为2008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和2008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一时间甘南临潭陈旗磨沟成为中外考古界和学界关注的热点。
可是这样吸引眼球和震动中外的重大发现，在甘南当地却反映平淡、知之者了了。这种“圈内热火，圈外冷清”的巨大反差，并不是熟视无睹、事不关己的文化冷漠，更多的说明我们这个群体，对自己祖辈生活的故土，传习下来的历史文化，没有去清楚认识的机会。
一、处在中国文化源头的齐家文化
齐家文化，是构成中国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是我国新石器晚期铜石并用时代的一种考古文化。1924年因瑞典人安特生在甘肃广河县齐家坪首次发现发掘而命名。齐家文化分布的范围比较广，东起甘肃东部的渭水流域，西至湟水流域，南至西汉水、白龙江流域，北至黄河上游宁夏和阿拉善左旗附近。目前共发现遗址360多处。齐家文化的年代据碳十四测定，上限在公元前2300年左右，下限可能已进入商代，即距今4300——3500年左右。
齐家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呢？虽然齐家文化出土最多的是陶器、石器和骨器，但齐家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却是由他们使用的铜器和玉器奠定的。
首先是铜器。齐家文化是集中出土早期铜器年代最早的。齐家文化标志性的器物是考古挖掘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两枚铜镜，齐家人也是目前我们所知的，中国大地上最先使用金属器物的部族之一。铜器的使用，标志着以石器为代表的原始社会开始迈入以青铜为代表的奴隶社会，中国社会由此步入了文明时代。
齐家文化的铜器主要为小件器物，出土器物以铜牌饰、铜镜、铜斧（锛）铜刀、铜璧、铜徽章等实用器物为主，分红铜和青铜。年代上跨越了中原龙山时代晚期和夏纪年的早期。如果将中国铜器的发展设为三个阶段，那么齐家文化铜器代表着中国青铜器文化的发生、发展阶段；而商、周的铜器则代表着中国青铜器的繁荣顶峰阶段；秦汉铜器更是代表着中国青铜器的实用成熟阶段。并且齐家文化地处中原与欧亚草原联系的枢纽地带，在中国铜器的起源与发展中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可以说，在中国文化由石器时代步入文明时代的过程中，齐家人走在了最前面，是当时最先进的青铜生产技术的代表。
其次是玉器。玉石是中国古代用于祭祀的重要礼器，也是君王、贵族、士大夫身份地位的标识和象征，由此逐步形成了中国人崇敬和喜好玉石的文化传统。可以说玉文化是唯中国文化独具，区别于世界其他文化的最鲜明特征。
中国玉文化的源头在那里？以前，文化界一直瞩目于东北的红山文化和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可近年来，伴随着齐家文化考古的屡屡发现，古玉文化研究领域有了新的历史性突破。中国古玉器研究会会长侯彦成先生和南京博物院研究员、著名高古玉研究专家汪遵国提出，通过对齐家文化遗址的发掘与论证，齐家玉器被证明是我国古玉文化的核心。这一论断是在对齐家玉器以及夏商周玉器的分析论证中得出的，从而纠正了过去将红山文化和良渚文化作为古玉核心的论断。
齐家文化的用玉虽然品种复杂，有和田玉、玛瑙、水晶、绿松石等等，有别于红山文化和良渚文化的品质。但是齐家文化出土的璧、琮、璜、环、璋等玉器器型都被后来的商周玉器传承了下来。就是说齐家文化玉器直接影响了以后的商周玉器，影响了中国玉器早期的造型和发展。齐家文化时期的玉器，早在清中期便开始为人们所关注。据史料记载，清宫旧藏的新石器时代玉器中，齐家文化玉器就占了一半以上，足见齐家文化的玉器对后世影响之深远。有了解放前大英博物馆用一卡车银元买一件齐家文化五孔玉刀的佳话，齐家古玉一度成为港台和海外时兴的收藏，经久不衰。特别是2006年一期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播出了齐家文化玉刀，专家估价达80万元之高，立即引发了公众的热烈追捧，掀起了国内齐家古玉热。
如果我们将中国文化比喻为一条巨龙，商周文化就是这巨龙的龙头，流光溢彩的青铜文化和朴拙灵秀的玉文化就是这条巨龙头上的龙睛。可以肯定的说，是齐家文化和其他文化一起点上了中国文化巨龙的两只眼睛。仅此两点，足以使我们为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的齐家先民所创造的灿烂文化，由衷的感到无比的敬仰和自豪。
二、甘南陈旗齐家文化的平和气度
2008年7月甘肃省考古所在对九颠峡库区进行抢救性挖掘当中，发现了迄今为止全国最大的齐家文化墓地。目前保护性挖掘了346座墓葬，出土陶、石、骨、铜器物2600余件（组)，距今4200至3700年，属于青铜时代。在一个地区集中发现这么多的齐家文化墓葬是从来没有过的。2008年11月墓葬的初次挖掘结束了，从公布的信息来看，甘南陈旗齐家文化除了具备其它地区齐家文化的基本特点外，又有自身鲜明的特色。仅从这次出土的器物和葬式来看，她的文化气象，包含着更多的平和气度。
这种平和气度，表现在文化传承与变迁上的开放、交流。
这次考古挖掘的甘南陈旗磨沟齐家文化遗址，证明了齐家文化上承马家窑文化，下启寺洼文化，担负着承前启后的传承的角色，也确立了齐家文化承前启后的文化传承地位。距今4000年左右，正当中原地区的原始社会开始解体，第一个方国夏朝就要形成之时。以甘肃中南部为中心，包括甘南大部分地区也发生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变化，出现了创造出灿烂文明的齐家文化。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齐家文化一方面受到来自东方的中原龙山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首当其冲地面迎了北方草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冲击，成为东西方文化率先接触的地区，并且形成了齐家文化文物具有多元因素的特色。齐家文化开放包容的基本精神是与生俱就的，这种积极的精神也加速了东西方文化相互传递的速度，由此体现了齐家文化在中国文化源头上的重要地位。
这种平和气度，表现在对待不同文化态度上的尊重、包容。
在2008年的4个多月中，陈旗齐家墓地共发掘了1700余平方米，清理墓葬346座，令人称奇的是当中还挖掘出了 3座寺洼文化墓葬。这不仅说明齐家文化墓葬和寺洼文化墓葬之间有着很强的内在联系，同时也体现了齐家文化对待其他文化的包容、尊重的态度。寺洼文化被确定为甘南的土著文化，西羌文化或戎狄文化，以火葬为鲜明特点。在甘南陈旗齐家文化墓地出现火葬墓和土葬墓并存，齐家文化和寺洼文化因素并，齐家部族与寺洼部族并存，确实是罕见的。现代新闻不时播出的，在非洲、东欧、东南亚等地与种族和文化间的差异引起的冲突，发生的种种暴行，令人发指，他们与齐家文化晚期齐家人对待寺洼人尊重、包容的态度和胸怀相比，这些信息时代的文明人，野蛮、狭隘的头脑仍然停留在了原始阶段，灵魂和肉体的扭曲，拉伸了近几个社会类型，成了没有同步进化的怪胎，也堪称一大奇迹了。齐家文化的开阔胸襟，也足以让那些狭隘的文化学者和民族极端分子汗颜。
这种平和气度，表现在丰富自己独特文化价值上的继承、创新。
从考古挖掘来看，临潭陈旗齐家文化遗址面积为30多万平方米，经前期调查发现了仰韶中晚期、马家窑、齐家、寺洼等文化遗存。其中齐家文化墓葬区在距磨沟村北面100米、靠近洮河的台地上，面积大约8000平方米。齐家文化陶器继承了马家窑文化彩陶的某些特点，以素陶为主，彩陶较少，器物在大步走向实用的同时，也开始了符合自身文化价值特点的创造。齐家文化器型以中小型居多，侈口双耳折肩罐、双大耳罐是其典型代表，也有造型精美的陶盍和动物型器物、彩陶多绘三角纹和菱格纹。并对后来寺洼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今天我们民间还在使用的陶瓷器具的器形，大都能在齐家文化的陶器中找到影子。
这种平和气度，表现在文化价值和器具用途上的人本、人性。
青铜器是那个时代最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从目前出土的器物来看，甘南临潭陈旗齐家文化出土的青铜器却大多用在了妇女的装饰用品。1987年甘南州在陈旗齐家文化发掘中，首先发现了一只青铜手镯，也是甘南州境内发掘出的最早金属器物。去年，省考古所发掘出土了半月形青铜项饰物，其形状与今天云南苗、佤等民族当胸悬缀的银饰近乎相像。加上以前齐家文化发现当胸佩戴的铜镜，联想到今天舟曲藏族妇女当胸悬缀的银盘古镜。我们可以想象，在手、胸、耳佩戴铜饰品的齐家妇女，有着清丽形象外，更多的是丰富的人文气质。与四川三星堆文化青铜主要用来铸造祭祀神器，商周青铜器主要用来制作礼器和兵器的用途方向有所不同。齐家人更注重青铜器的实用和生活装饰，反映了齐家文化的生活品味和价值取向，更趋向于平和和人本的人文品质。
甘南陈旗齐家文化的惊人发现还在于特别的葬式上。让专家们激动不已，震撼中国考古学界，让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齐家人的发现，就是临潭齐家人神秘的葬俗。齐家人的葬俗非常独特，他们采用竖穴偏室墓，而且出现了多人多次葬。在规整的氏族公共墓地上，可能分家族或家庭分配了葬穴，家人故去，先葬其中，后故者继。注重亲情的齐家人，通过多人多次葬法，最彻底地在葬俗形式中体现“生同室、死同穴”的人性亲情，把人性的温暖情怀表达到了极致。
从目前挖掘的资料不难看出，齐家人是很平和的，没有出土青铜兵器，说明他们没有太多的战争需要。主要通过与周边部族实行牛羊或农作物交易，实现着经济文化交流和种族的繁衍强盛。在有限的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出齐家文化绝不是封闭的，唯我独尊；而是有开放气度的，包容了多种文化元素和传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也正是有了这种包容开放的文化气度，才使齐家文化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在中国文化的源头做出了开源辟流的巨大贡献。
临潭陈旗齐家文化的发掘，让沉睡在甘南大地几千年来的丰富历史文化遗产，展露一角。这块被时代潮流湮没近千余年的文化荒域，也将逐渐回放他在中国文化和各民族发展历史上的光辉流彩。
我们满怀信心地期待，2009年甘南陈旗的考古挖掘有更多的发现。
三、齐家文化对我们的启示
历史文化考古不是为了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多担负的是“以古鉴今，以史鉴今”的责任，保存和丰富民族的记忆，更好的研究过去，了解现在，把握未来。对甘南人来说，陈旗齐家遗址给了我们许多文化方面的启示。这种启示，更多的是让过去的“死文化”变成服务于现在的“活文化”，也是我们能从各类历史博物馆里唯一可以带出来的东西。
考古学者对齐家人的来龙去脉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神秘消失的齐家人，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们在甘肃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三五百年后，最终都流向了四面八方，其中有一部分人在甘南、在陈旗这块地方，逐渐向寺洼文化类型过渡。”在甘南州的历次文物普查中，的确在全州境内的白龙江、洮河、大夏河流域出土了大量的齐家文化遗址与齐家文化之后出现的寺洼遗址，与专家的结论得到了很好的印证。庆幸的是，这些古朴的包含丰富文化信息的文物，今天我们都有机会在州博物馆的陈列室内一一见到。
齐家文化的范围，包含了今天甘南州的绝大部分地区，在我州舟曲、迭部、临潭、卓尼、夏河、合作等县市均有大量遗址和文物被发现。齐家文化也是甘南文明的源头，对甘南文化的影响深入骨髓。今天甘南人群的身体里携带着齐家人的基因，甘南传统文化中包含齐家人的文化因素，在甘南人的文化精神中也承袭着齐家人平和包容的个性。
这种平和包容的个性，在今天的甘南确实得到一部分印证。甘肃南部被民族史学家喻为中国西部南北民族交流的源头，历史上各民族共同开发造就了今天甘南的物质文化基础，各种文化的交流进步是甘南历史发展的主流。在今天甘南仍然是西部各类民族文化交流的熔炉，仅仅在临潭我们随处就可以看到藏文化、穆斯林文化、汉文化友好相处、并存发展的平和景象。从文化群体的规模、交流活性、品质影响上，在国内外都是少有的，堪称典范。在这里不仅各种文化特色已经相互影响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更重要的是在历久的交往中，已经形成了各民族文化间相互尊重、相互交流、共同奋斗，才是维护和谋求各民族根本利益的宝贵前提的基本价值共识。
面对时代给我们共同的发展挑战，这种文化上的包容平和，越加突显自己的鲜明作用。围绕加快发展这个主题，甘南要适应市场经济的运作规律，首先要借助水电、旅游、畜牧、矿产等自然资源的大力开发，变资源优势为经济优势，积累经济起飞的各类要素，不断丰富基本的物质需要。同时，要自如运用市场经济这把双刃剑，化解市场经济负面影响给人性趋向浮躁、自私、贪婪的心灵压迫，要下气力习练家传的文化内功。这不仅仅是开发和打造几个文化产业的问题，更多的是唤醒原本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之中、身心之中，在时下逐利价值左右下，逐渐迷失的开放气度、包容胸怀、继承创造和人性关怀。
如果说要阐述甘南文化的根本特性，发扬当今时代的甘南精神，首先应该好好解析和大力培育的就是文化上的包容和群体个体的宽厚。我想近似唯利是图、急功近利的做法，并不是市场经济孕发的唯一价值趋向，应该还有包容态度下的诚信和近似“儒商”的精神，这也正是我们发展先进文化的道德价值指向。
这里拿齐家文化说事，简单来说，就是对自己的传统民族文化有更多理性的自省，秉承优良的文化传统，在不断强化各民族文化共同价值的基础，坚持丰富和发展传统优秀文化价值和文化特色，通过不断的开放、包容、交流、创新，实现传统民族文化自觉的与社会主义与时代精神的自适应，与先进文化合拍，焕发活力，造福民族。同时，也期望每个有自性的甘南人都能汲取祖先血脉中的平和气度，成为积极乐观、身心健康、理性和充满人性温暖的现代人。
我想对齐家文化和甘南文化的更多的启示，应该在文化圈子之外。甘南是历史文化大州，文化是祖先留给我们最好的遗产，也是甘南最大的资源优势，相信在这方面我们的期待会实现的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