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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回忆父亲向恺然的一生

 隐士的书屋 2014-04-26
分类: 太极名家


【转】回忆父亲向恺然的一生(2)

向一学


       南拳黄润生老师原先是湖南大学的武术老师,留学日本。父亲曾从他学过武艺。他于日本柔道、散手道很有造诣,对中国武术其他套路也有高深的功夫。加上他善太极奉,以柔克刚,达到圆活轻灵的地步,常立不败之地。他的八拳打得很好。八拳只有八下,谓之八拳。只进不退,攻中有防,以沉托、哼哈、吞吐、顾盼八字为基本,八动八招,动动有攻,动动有防,打起来千变万化、凶猛异常,有致于死地而后生之势。这也是离不开苦练。可惜在抗日战争中,黄老师遭日机轰炸,不幸牺牲。一代名师,竟罹此难,深堪浩叹!


      南侠杜心五,慈利人,自然门,以腿功闻名,轻功很出色。留学日本,保过镖,南北镖局闻名。跟随孙中山先生革命,就是保卫孙中山先生的安全。他不多讲话,只点头,不讲别人的不是。深思熟虑,是父亲的同学又是好友和老师。技术大队总大队长李丽久,原国术馆馆长万籁声都是他的学生。父亲请他当国术训练所的名誉顾问,他不干,可是愿为父亲办国术训练所的后盾。


       最初,湖南的训练所和技术大队的主持人和教官都是北方人和外省人。当时,长沙有一个在湖南第一届国术比赛取头名的湖南人唐徽典,认为取了头名,武术界应该重用他。还有一个在社会上名气不太好的柳森严,吹嘘自己是什么四川峨嵋某道人的门下,一口气能把满缸的水吹个洞见到底、能赤脚从水面上走过湘江河。此人常赤足草鞋、手拿大红纸伞,坐双铃包车在街上横冲直闯,见了女人嘻皮笑脸。路人见了恨之入骨,可他丝毫不知自羞,仍炫耀于杜会,纯是流氓成性。


      听说向某要求长沙接办训练所,是湖南平江人,认为可乘此会见。唐徽典和柳森严相约来我家(学宫街)会面。父亲也早闻这两人的作风和功夫的深浅,便对柳森严说:“你年青有为,前进无量,应该认真拜个师父,好好学点真功夫。”柳说:“森严一向尊师重技。谁能打过森严,当即磕头拜师。请向秘书赐个时间,准时讨教。”父亲见他气焰嚣张,不给日期是不能压威的,便说:“过三天你来这里。”唐柳二人拱手告辞。第二天,杜心五老师来家,谈及拜师之事。杜说:“你想收柳森严做徒弟吗?不可教!不可训!给点颜色看看,可以压压他的气焰。此人还不可交。” 父亲说:“就请您老教训他一次如何?”杜说:“答应作你的武术后盾,义不容辞,不过只是轻轻的点倒一下,重了是会伤感情的。”


       第三天,柳果一人应约而来。杜与父亲正坐堂上睡床分两头坐着谈话,柳来了即给介绍。柳并未坐定,即猫腰向杜怀中猛冲过来,双手做叉喉之势。杜乘柳快近边,迅速闪跳一边,用右脚在柳的头颈后一拍,把柳拍倒在睡床上扑面-—交,面部擦在床板上。父亲坐在一旁笑看说:“甘拜下风了吧?”柳爬起来,马上向杜脚下跪拜言道:“有幸见到大侠神腿,在下叩头。”柳走后,父亲说:“他是真打不过你,才老实一点点。今后会好一点,但嚣张成性是一时难改的。我们不怕他跳得再高,后果是他自作自受。”那时,我在省一职读书,此事是我亲眼目睹。


      唐徽典是练巫家拳的,身高力大,高度近视眼,腿力可以。当时的参赛者,都是练套路的南方拳师,没有实战经验。唐有力,抓到就摔,相当勇猛。对手初次上阵,见势不妙,多是交手即退。所以唐能赢得头名,并非真拼打出来的。官办国术团体当然不能用他。与柳串通想闹个名堂,事后也就无声无息了。


      当时,长沙民间还有人私人开设场子。湖北会馆有蔡炳煌教地趟拳,江西会馆有焦世雄教字门拳,广东会馆设有精武体育会。技术大队和训练所的白振东、朱国祯、吴公藻、顾汝章等都去辅导过。南门外天飞宫常正昆教四门拳,斗米阁马道人教巫家拳。不论官办和民办的武术团体都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从无派别意见。柳森严、唐徽典听说也教过徒弟,但不知在何地开厂。


       训练所的规章制度很严,首先是不许以武力欺人。有一个河南来的教官,性格暴躁、贪杯好色,对工友恶言恶语,甚至动手打人。曾多次劝告,过几天依然如故。父亲也劝过他,但收效不大。便警告他说,如再打人,就要开除。他扬言说:“谁敢开除,我找谁算帐。”有次,将一工友打伤。教官们都十分气愤,希望严肃处理。父亲将此事提出讨论,结果决定开除。他在会计室领最后薪水时说:“花完这六十块钱,找向秘书算帐,要搞个你死我活。”父亲听说后,一切照常。


       过了七天,在府正街遇上这个教官。父亲叫停车,对面走过去。父亲对他说:“你不是要找我算帐,搞个你死我活吗?我等你几天了。今天碰上,请便吧。”那教官早就立正站着不动,听完后,即敬礼说:“报告向秘书,你是晓得我喜欢喝两杯的。酒后失言,您莫见怪。现在没有钱花了,连买车票的钱也花了,请您再借点钱买票走吧。”父亲问他为何六十元在七天就花光?是不是去嫖了?他无言以答。父亲说:“你到技术大队找李大队长,说是我叫你去的。”回来打电话告诉李丽久这些情况,请他再教育那教官一次,如有悔改,可留用一个时期。结果是,留在技术大队当助教。父亲是不怕横蛮或威胁的,能不能打赢那个教官是另一回事,可正气就压服了他。就这样,终于教育挽救了一个横蛮无理而有一定武枝的人。


       一九三二年湖南举行省第二届武术比赛,各县各地都有来参加比武的。各县多半是些老练武术的师傅和爱好武术的青中年人。把这次武术比赛,说成是“打擂台”。其实是湖南的武术兴办了多年,为了提倡和普及、交流经验,检阅提倡武术以来的成绩如何,而举办这次比试。不分派别,任何人都可参加,订了严格的规章制度,长沙技术大队和训练所的教官,各选出二十人共四十人参加。


      这时,柳森严又跳了出来,要与训练所总教官顾汝章比武。因为他是长沙人,训练所和技术大队的教官都是北方人和外省人,听说那柳森严要找他们比武,都事先约好:“谁抽签碰上柳森严的,只许打赢,输了不准下台”。这种情况被李丽久和父亲晓得后,认为这样会更加造成武术界的分裂,南北矛盾更深。柳森严没有什么本领,可社会上捧他的人很多,基本上是大西门挑箩的,和鱼肉担子等一些爱闹事的人,弄得不好,他们在下面起哄,也很麻烦。经研究决定不要教官参加,改由两处各选出二十名学生参加比赛。


       当时两边的学生,都只学了六个月的武术,连套路都不顺畅,拳击摔跤也只学了基本功,摔打不满一百小时。而外面报名的,都是些各县的师傅,起码的也有多年的武龄。六个月的武龄学生不敢报名,到最后是由教官指派出来的四十名,通过短时间的集训后,首先明确了交流经验、增进友谊,虽力争胜利,但要注重武德。可是学生们心里总认为人家的功夫深,自己学的太少。同时大家脑子里有个柳森严,虽明知柳没有什么真功夫,谣传的都是牛皮,但也知柳的身体灵活、跳跃很快,不能掉以轻心。


       比赛开始后,看到外地的选手对技术大队和训练所的学生比武的结果,学生都是以拳击和摔跤把对方打翻在地。有的打得头破血流,抱头败下。可说是没有一个不打赢的。两天的比武结果,告诉了学生,可以大胆的打下去。第三天,技术大队宁得生抽签碰上柳森严。心情矛盾。打不打?打吧,只许赢,不准败。叫名二次,宁才答“到”。上台后,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走了一圈,宁见虚实,一猫腰直冲柳下部,抱脚即丢,把柳丢出。但柳不松手,硬在倒地有依托后把宁也拖倒下去,本来“倒地算输”。柳已倒地,把宁拖下去的,两人在地上翻滚起来,裁判吹哨子停止,不听,三次吹哨子不听。只得扯开,这时台下起哄,大喊“两个人打一个,两个人打一个”,裁判虽把柳和宁扯开了,但台下捧柳森严的那帮人大喊大闹。无法继续比赛,当天下午就停止比武。


       第二届省武术比赛结果,取一二三名的都是训练所和技术大队的学生。后来湖南派代表团参加全国和华中运动会或武术比赛,也取得了前三名的好成绩。湖南的武术是当时全盛时期,全国第一。毕业的学生,后来在武术方面和抗日战争中,都做出了一个国民应该他的事业。因在训练所除锻炼武功,还教育学生有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


       稍后,何键要父亲在又一村办一个“国术俱乐部”,还要父亲到上海请报社派记者来湘参观,想在全国的报纸和杂志上宣传湖南的建设成就。还要在技术大队和训练所毕业的学生中,选派十名去上海学习国乐。政府当时只有军乐队,想训练一班国乐,能演出、能在电台播声。还要能参加祭孔仪式,奏韶乐。学国乐的时间是六个月,要达到那么高的演奏水平,确实不容易。


       办国术俱乐部,也是别的省份没有样板可学的。既要和游乐场一样,又要带国本性质。父亲在上海的出版界和新闻界朋友多,很快就邀请来湘参观了。与此同时,邀请了工程师童群章和美术布置方面有一定水平的人去上海、南京、杭州、天津、北平,参加各地的大型游乐场,又参加各地武术团体的锻炼情况。再找上海有名的国乐家郊觐文老先生,研究派学生学习国乐的事宜。郑觐文老先生是上海有名的国乐专家,不但能演奏,而且会制造各种民族乐器。他在上海创建了“大同乐会”,有会员六十多人。


      这是一个业余组织,每期学习两个下午。有时还举行音乐会,参加政府举行的宴会伴奏,去电台播音。尤其是外国音乐家来沪公开演出,不论个人音乐会或大型音乐团体来开音乐会,大同乐会就在外国人开音乐会的对面,或邻近剧场,对台演出国乐。他是有意“唱对台戏”,非把外国音乐会挤垮不可。这是中国人对外国人来华演出、淘金、耀武扬威的一种打击,虽说不免过于狭窄,但也表现了他的爱国精神。郑觐文老先生有一班制造民族乐器的师傅。成立了一个民族乐器陈列馆,有乐器二千多件。


       郑老先生对民族音乐学识渊博、技艺精湛,培养了很多学生,是当时有名的国乐专家。父亲在沪写小说时,结识了他。这次湖南要派十名学生去沪学习一事,与之洽谈。郑认为六个月时间太短,要求达到的目的过高,就是有一般演奏水平的人,要能以乐伴武,宴会伴乐,还要能祭孔,奏韶乐,上电台播音,没有一定的水平,就是勉强演出,也是不会有好效果的。音乐不同武术,有其艺术性。我们十个人,虽是从音乐成绩比较好的青年中挑选出来的,但自己从没有想到会搞专业音乐。


       趁记者参观团返沪之便,我们同道到了上海,在亲戚李景年事先安排的住处住下。第二天去大同音乐会,拜见郑觐文老先生。郑老年已七旬,生病睡在床上,不能亲自授课,由名演奏家卫仲乐先生任教。首先,弹琵琶示范,问谁学这种乐器?我们眼都看傻了。没有人敢领受,我就答应学。以后每示范一件,便由一人领受。十样乐器分配后,发了乐谱。每天上午学习半天,下午自学。学费很贵,每天要十元大洋,每月二百六个元。教我们十个人的任务是很重的,原因是我们的音乐细胞不多。我将这情况写信向父亲汇报,答复是:“明知任务重,而又非故胜不可。唯一的是‘苦练’,‘苦学’,‘苦钻’,以十倍的毅力来完成学习任务。这是命令。”我们也认为既然政府派来了,花这么高的学费,不学成是无面见江东父老的。


       经过头个月的苦学苦练,才能把乐器弹吹出声音来,可以读出曲谱的节奏。第二个月能看谱弹曲。第三个月能完整的奏出一支曲谱。六个月下来,可以合奏三支曲牌,我个人和两个同学可独奏琵琶、二胡、笛子两支曲子。结业时,做了全套乐器,共计十二什,每人发了一套哔叽演出服。在这同时,父亲写信要我去吴鉴泉家学太极拳,吴师爷还帝我去上海精武体育馆拜见了佟忠丈老师父,也知佟老学了摔交和骑射及弹丸。


       精武体育馆是霍元甲创办的,教师有十多人,武艺高强,是上海最大也是全国闻名的武术馆,能参加学习就是幸事。很多人早就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有的交往甚密。学音乐要留指甲,手要柔软,练武则要用力,常把指甲弄破。二者有很大的矛盾,我当时是双重负担。在音乐与武术两方面,我是喜爱音乐的,但又认为精武馆的老师是难以与从的。回长沙后,向政府作了汇报演出。在短时间内学到这程度,算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接着,成立了国乐杜,要求做到以乐伴武,参加宴会伴奏。我因感到学历不足,就向父亲请求,第二次再去上海学乐,他同意了。到上海后,除以大同乐会为基本学习基地外,并参加了沪剧团和苏州评弹演出和伴奏。又找到卫老师的大徒弟秦鹏章,和他一道参加电影公司的活动,在周旋主演的《十字街头》的拍摄中伴奏。通过这次学习,提高了音乐、戏剧、曲艺的演奏能力,又广交了上海武术界的前辈。他们都与父亲有交往,对我也特别器重。回长沙后,在俱乐部国乐社里,组织大家重新排练,达到了能以音乐伴武,能在宴会上伴奏,在电台播音乐,对外开放,参加的人很多。开过音乐会,组织大家欣赏唱片音乐会,把国乐搞得火红起来。父亲这时才对我说了一句有鼓舞的话,他说:“你没有辜负我的培养。” 


      民众国术俱乐部设有游艺大厅,内有各种测力拉、抓、打、推、提的机器,有乒乓球、棋类、报刊等。有考尔夫球场,有健身房,分健身室,四壁装有人高的玻璃墙,有摔交房,四壁是弹簧墙,垫有地毯,有拳击房与拳击台,有各种辅助器械。有射箭场,有京剧院和湘剧场,票房、播音室(我在上海买回能一次自动校唱片的大型播音扩音器,耗资五百多元)广插相声器布满俱乐部各处,每天播音三次。


       此外,还举办过多种武术和游泳、跑马、摔交、拳击、爬山、自行车等运动的比赛,开办了太极拳和其他拳种的学习班。每天早晨,父亲教太极拳研究班,我教市政机关公务员的普通太极拳班。健身房有白振东教官教拳击,刘杞荣教摔交,王荣标教通臂,劈卦拳。下午四时起,游客挤满各部门。晚上,看戏的、喝茶的、吃饭的、打考尔夫的,好不热闹。可算是全国最大的、形势多样的游乐场所,政府接待中央要人和外国游客都设在俱乐部,一定有武术表演和国乐杜的音乐伴奏。


       俱乐部的活动,确实是轰轰烈烈的,有秩序、有礼貌、有拼搏精神、有趣味、有吸引力。父亲是俱乐部创办人之一,却从没有因是开创人而徇私。如晚上看京剧,照章购票对号入座。打考尔夫球、射箭等活动,从不占营业时间,打几杆,射几箭,试试设备情况后即走。会计室人员说:“向秘书除领取薪水外,从没动用过公款。在外地参观学习时,也没多报一分钱的出差费。连交际费是伸缩性很大的项目,他也是实报实销,由多人出面出据。”


      长沙技术大队和训练所、国术俱乐部的基本建设,投资大,建筑形式多样化,有宫殿式的,有新型立体式的,有大型剧院、健身房、宿舍,教室,内操场等等。负责俱乐部建筑工程的营造厂为感谢我父亲,在连升街九如里建了一幢公馆,家具齐全,有安装自来水设备的卫生间,请父亲搬去住,父亲不接受。我想去住个热天,被训斥了一顿。那时,我家住文星桥,家具是东拼西凑的旧木器。营造厂想做套木器送来,也被谢绝了。父亲可以说是廉洁奉公的。


       长沙有对兄弟,名叫蔡老三、蔡老四,爱唱京戏,是票友。会拉胡琴、打鼓。长袍子里面裤带上系把京胡(用布包装着),常来俱乐部玩,打弹子和考尔夫球。也是长沙的所谓“教脑壳”。有次打考尔夫球,他俩调戏青年女记分员,被工作人员讲了几句。大概是认为丢了“大少爷”的脸,过两天纠集了市内一些好闹事的人,气势汹汹地占了考尔夫球场的全部餐桌。在场内故意闹事,再次调戏女记分员,想惹工作人员出来干涉就大打出手,报前两天的仇。


       这事也被工作人员发觉,和我们训练所来的干事商量对策。父亲曾经讲过,决不要国术俱乐部的人员用国术来解决任何问题。哪知蔡氏兄弟越闹越不成话。我们出来干涉,他们就用考尔夫球杆打。我们忍无可忍,抓到一个,便往球场水池里丢,连丢下去三个。他们见势不妙,跑的跑溜的溜了。后来,他们找“圈子”内的人出面交涉。父亲出面向圈子头目讲了实情,才平息了事。蔡氏兄弟也就老实多了。他们有四十多人,我们只有八个人,居然打了肚仗,都沾沾自喜。不料,父亲叫我们去,挨了一顿训斥:“武力能解决问题,总没有用武器(枪、炮)来得痛快吧?!真有本领的,到前线打日本鬼子去!”


        日寇侵华战争开始,全国总动员。著名剧作家田汉、熊佛西组织抗日宣传队来长沙演出。徐悲鸿画家来长开画展。父亲忙着派人为他们演出安排剧院和其他一切事宜。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都奔赴杀敌之路。我也不例外,考入空军军官学校,编入十二期当飞行生。接到通知后,到南昌黎家山空军入伍生营报到入伍。临行前,向父亲要路费。父亲说:“现在真到杀敌的时候了,你去空军,不久我也会到前线去抗击日本鬼子。现在是立体战争,你在天上,我在地面,父子俩打一场抗日的现代化战争,肚利后我们再见面庆祝。” 


       到了南昌黎家山入伍营,团营连排长都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先期同学,全部装备是德日式的,军事操课都是德国搬来的教育方法,一律法西斯教育制度。同学们都是学校出来的学生,对此极端不满,在高压下又没有办法。在一次躲警报的时候,一个湖南同学脱去发的烂军服,开小差跑了。我向家里写信谈了此事,父亲要哥哥回信说:“如果为霖开小差回来,我就枪毙他。非常时期,临阵脱逃枪毙。”当时,我并没有开小差的意图,但仅此一事,即可见父亲对抗日的决心是坚定的,痛恨日寇到了极点。我不会开小差,而且要学会飞行,在空中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国土。


       因日机轰炸长沙,全家搬回老家东乡苦竹坳樊家神。父亲在福临铺抗日自卫团当副团长,带去训练所毕业的同学罗均文、李文丁、张冲伯、刘杞荣在自卫团担任武术教员兼分队长。团长是县长兼任。后来随桂系廖磊去安徽省,任二十一集团军办公厅主任。去安徽时,父亲邀请了拳击教官白振东,带了训练所的同学刘恒信、黄楚生、粟永礼、刘杞荣等去教武术。


      除在军内任职外,父亲还在安徽大学任教授。从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〇年我在昆明航空学校受训。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三年,去美国受空军训练。这一时期,我与父亲没有联系,情况也了解不多。到一九四三年下半年回国后,我去空军第四大队,并参加了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在重庆白市驿空军基地,接到父亲由安徽立煌寄来的信。原来,我的空军学校同学在按徽作战,飞机出了故障在立煌迫降,被二十一集团军救护。我父亲向我这位同学问了我的情况,才晓得我的通讯信箱号码。这也是抗战五年中,父子第一次在各自的阵地上取得联系。


      我因战斗任务多,接着并参加常德、长沙、西安、衡阳等地的会战,又去印度接受新飞机,连回信的时间也没有。真是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了。直到一九四七年,才在报上看到父亲在安徽被人民解放军俘虏的消息,并且知道释放后暂居一个庙里。我立即动身去安徽合肥,找到那个庙。据方丈说,早一天走了。只得写信去向父亲问安,并告诉我在南京的住址。


      战争是残酷的。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我参加了七个战役,几十次空战。同事们战死的,约占三分之二,我算是幸存者。大约是淮海战役后,父亲由安徽来到南京。经过八年抗战,这次是父子团圆了。我陪父亲去玄武湖划船。父子一舟,荡漾湖心,又谈及疏散何方的问题。父辛想留南京不走,又想再去上海重操旧业。我认为该二地均有争夺之战,不宜再受战争的冲击。


      程潜竞选副总统不中,已回湘掌事,父亲是老部下,当回湘共商应变。父亲迟迟不肯决定,但又认为有些道理,就回安徽将家小接来南京。那时南京疏散,交通工具奇缺,没有门道的休想坐船和坐车。我家共有老小十二人,行李又多,怎么办?我就去空军总司令部空运署请求飞机票。他们听说我有十二个人和大批行李,回答说:“向西飞行的航机是专运物资的,仅有少数几人的座位和极少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你家这么多人和行李,除非派专机。”我就向署长说明情况,请派专机,结果破例为我全家派了专机,一直送我们到长沙。


      解放初期,长沙市体育场成立了武术研究小组。父亲任组长,柳惕怡、蔡炳煌任副组长,组员有易再勤、陶良鹤、杨正凡、谢海青、彭玉林(体育场专业武术教练)、沈玉和、彭冬卜,刘杞荣、林建武等人。除互相研究锻炼武术外,还对外开放,办了拳术刀术太极拳学习班,组织过一次抗美援朝的义演。各人表演一趟,父亲表演了八拳,柳惕怡表演了拳术。大家热情很高,常到先锋厅丁香茶馆喝茶。这个茶馆是杜心五的女婿陶丁开的。


      一九五三年,第一届全国民族体育运动会在天津举行。当时湖南没有报名。父亲知道后,去省体委问为何不派人去?省体委答复是没有适当的人可代表。父亲说:“你没有,我有。”就介绍刘杞荣。结果,刘杞荣代表湖南在天津摔交项目中,取得好的成绩。从此,刘杞荣就在省体委担任武术教练。


      父亲在解放以后,很想得到机会为国家做些事情。可是,都未能如愿。例如,教业余夜校,收入极微,还是兢兢业业。因为讲错了一句话,说了一句“你们工人阶级”。于是有人说:“那他是什么阶级?”就这样,不准他讲课了。他写《革命野史》也被禁止印行。就是当文史馆员,也拖了两年。一家住在南门,生活很苦。


      一九五六年,全国第一届民族体育观摩表演大会在北京举行。贺龙元帅请父亲去担任裁判委员。回来后,仍然没有事可干。当时我教交谊舞,搞点收入过活,每天接父亲来吃餐晚饭。每月送十五元钱补他老人家的不足。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因一时受不了无名的压制,患心脏病。我去探望时父亲对我说:“我一身无党派利禄之争,也无愧于国于人民,庸庸碌碌,孑然一生,对于佛家的六根清净殊未做到,而五蕴皆空,其或庶几近之欤。”


       探望后第二天,我在市花鼓戏团演出之际,忽得电话,父亲在人民医院脑溢血逝世了。终年六十七岁,痛哉,痛哉,爸爸。将父亲火化后,在南门家里举行了追悼会,亲戚朋友都来悼念。全家万分悲痛。


      父亲已离开我们二十八年了,如果活着的话,只有九十六年,这是可以活得到的。他在有生之日,没有想到自己的著作会有重新出版的一日。搭帮党的政策好,十一届三中全会拔乱反正,出版界也一片繁荣景象。经文化部批准,岳麓书社继再版《近代侠义英雄传》之后,又再版《江湖奇侠传》。这是对我父亲的一种最珍贵的纪念,也是我们全家的一种光荣。我们从内心感谢。可惜父亲死早了,如果父亲在天有灵,定会含笑九泉。作为平江不肖生的亲属,应该感谢政策的英明,感谢岳麓书社同志所付出的辛勤劳动。父亲,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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