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名画赏析与画论选读

 昵称122638 2014-04-26

        名画赏析与画论选读

    【落霞孤骛图轴】明代唐寅绘画作品。图中高山丛林,水阁临江。阁中一文士坐独眺望,童子侍立于后,远处落霞孤骛,烟水微茫,意境幽雅闲静。全图笔法工整峭利,线条变幻流畅,风格潇洒苍秀。为唐寅盛年时的优秀作品,堪称珍宝。

【双雉图轴】朋代吕纪绘画作品。画面上方霜枝横斜,枝间栖息幽禽一对。图下梅干虬屈,竹竿数支,坡地平缓,梅干上立锦雉一对,其毛色鲜艳,神态生动。雄雉头部高昂,与上方双禽相呼应。全图为工笔作风,工整生动,其梅花渲染,深得宋人韵致,枝干租笔,为明人习气,同时亦表现了吕纪花鸟画的独特风格。

 

【渔翁渔妇图轴】清代黄慎绘画作品。图中渔翁身背鱼篓,手拈鱼钩,钩上挂一小鱼,正笑对一渔妇,渔妇回首目对老翁,似听渔翁谈话。人物比例准确,线条工劲流畅,神态生动,极富生活气息。

【竹石图轴】清代郑燮绘画作品。上海博物馆藏。郑燮(1693-1765),字克桑,号板桥,江苏兴化人,出身贫寒,幼年丧母,曾任山东范县、潍县县令。晚年于江苏扬州卖画为生,工书善画,尤擅画竹,为扬州八怪中重要人物。此图纵179厘米,横95厘米。纸本,墨笔。写竹竿5枝,瘦石一块,笔势纵横,墨有浓淡,图左下有长跋一段,以竹的自然特性、以拟做人的秉性节操。全幅墨竹老竿新篁,层次分明,挺劲而潇洒;题跋以隶书参人行楷,布局用笔清新活泼,别致奇特;所书题跋注入社会内容,体现了画家个人情感和人格特征。苏轼题画诗

《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杂言)
山苍苍,江茫茫,

大孤小孤江中央。

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

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

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

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

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惠崇春江晚景》(七绝)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题文与可墨竹》(并叙)(五古)
  故人文与可为道师王执中作墨竹,且谓执中勿使他人书字,待苏子瞻来,令作诗其侧。与可既没八年而轼始还朝,见之,乃赋一首。
  

斯人定何人,游戏得自在。

诗鸣草圣余,兼入竹三昧。

时时出木石,荒怪轶象外。

举世知珍之,赏会独予最。

知音古难合,奄忽不少待。

谁云死生隔,相见如龚隗。
 

3.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五律)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

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若人今已无,此竹宁复有。

那将春蚓笔,画作风中柳。

君看断崖上,瘦节蛟蛇走。

保时此霜竿,复入江湖手。
  

晁子拙生事,举家闻食粥。

朝来又绝倒,谀墓得霜竹。

可怜先生槃,朝日照苜蓿。

吾诗固云尔,可使食无肉。

(吾旧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4. 《自题临文与可画竹》(七绝)
石室先生清兴动,落笔纵横飞小凤。

借君妙意写筼筜,留与诗人发吟讽。
   邱壑
  画之有山水也,发挥天地之形容,蕴藉圣贤之艺业,如山主静,画山亦要沉静。立稿时须凝神澄虑,存想主山从何处起,布置穿插,先有成见,然后落笔。使主山来龙起伏有环抱,客山朝揖相随,阴阳向背,俱各分明。主峰之胁傍起者为分龙之脉。右耸者左舒,左结者右伸。两山相交处可出流泉,峦顶上宜攒簇窠丛。悬崖直壁,势虽崄峻而宜稳妥。矫树垂藤,悬披斜挂。山麓坡脚,须置大树长松,三之、五之,或欹斜而探水,或耸直而凌云。沙水穿插,萦回石间。危桥、渔艇,相景而作。村墟烟火,宜在藏风聚气之所。孤亭草阁,水涯岩边参差间出。主山来龙不过三折,客山逶迤只用两层。飞瀑向冈峦窄狭中陡落。山腹旷阔,须有云烟缭绕。古塔殿脊,树丛中微露一二。孤峰要瘦,遥瞻主山。画远山,远则低,近则高,但不可越出主山,以损气势。用一层用两层衬靠近山,并以有情为妙。诀曰:岑峦辨明晦,林木须高下。以树根之参差,分坡脚之近远。
  至于烟岚云霭,或有或无,总在隐没之间写照。一草一木各具结构,方成邱壑。知此中微奥者,必要虚中求实,实里用虚,然于四时之景由我心造,山川胜概,宛然目前。学者能运用规矩之中,神明规矩之外,庶几其得之矣。

 

泉水
  泉宜洒落,要有飞奔喷射之雄,最怕凝滞柔弱。不可妄出,当置于山峡之内。贵有源头,若源头深,出水须大;若源头浅,出水须小。峡中绘三折,势如之字、玄宇者,乃出活泼。出处宜弯,泻下宜直。自上而下,不可断脉;至落地处,又要有溅扑激瀑波浪汹汹之势。水口亦宜回旋曲折,碎碎落落,歧脚重关,砂嘴叠锁。其外又若汪洋漭荡,清静深澄,能为此者即高手。

  屋宇
  画寺观宜壮丽,画村舍又宜古朴,而亭馆全在幽野。其间架不贵高大,长而扁者为美。如飞阁重楼,烟村野寺,多用古木以掩其半,不则不见幽深。又有用笔用墨之法,笔宜中锋,要如篆籀文,重宜淡浅;墨宜淡浅,恐似印者刻者。

  人物
  凡山水间人物点擢者,多真静野朴之风。冠裳简古,气象生动。吾侪罕见真迹,想像而得其意也。法以端重庄严为贵。不可臃肿墨堆,形如木偶傀儡。又不可犯背驼、腰曲、头大、身小、长短诸病。而行、立、坐、卧、顾盼言语之势,妙在俨然相似。

 

水口
  夫水口者,两山相交,乱石重叠,水从窄峡中环绕湾转而泻,是为水口。巉岩峻岭,一水如匹练,从上直垂于万仞之下,怒涛腾沸者瀑泉也。山麓之下,回互缓流,伏而复出,滩泥纵横,沙脚穿插,碎石滚滚者,溪水也。若溪水澜漫其中,则有沙汀烟渚,芦草茸茸,凫雁水禽,栖飞其上,小艇荡漾其中,有水阔天空之状。此山水家每用之。画水口垂瀑,须从流水之两旁皴染,使阴凹黑暗,以显石面凸出,水向峡中流出。水口之上,垂瀑源头,宜加苔草遮映,一派一滴,皆要活泼似有潺湲之声。故宋人多作波纹,有沄沄之态。元人但点缀碎石沙痕,有流动之形,皆得水之容貌也,今人有未见真山水面目者,辄画波纹风浪,则板刻不舒畅,沙脚碎石则凝碍不流动。画瀑泉从山顶挂下,或向石面垂流,总于古人背驰,不免观者一笑。

  远山
  远山为近山之衬贴,要得稳妥,乃一幅画中之眉目也。画远山或尖、或平,染之或浓、或淡,或重叠数层,或低小一层,或远峰孤耸,或云遮半露。古人亦有不作远山者,为主峰与客山得势,诸峰罗列,不必头上安头故也。凡此俱在临时相望,增添尽致,不可率意涂抹。今人以画远山为易事,所见只用染法而无笔意。不知染中存意,兼有笔法,似此画出远山,才有骨格。古画中远山或前层浓后层淡,或前层淡后层反浓者,今人不解其意,乃是夕阳日影倒射也。而远山之大小、尖圆,总要与近山相称,不可高过主峰,使观者望之极目难穷,起海角天涯之思,始得远山意味。凡信手染出,似近山之影,又两边排偶,峰头对齐,皆是远山之病。如此者画师岂易为哉?

  云烟
  夫云出自山川深谷,故石谓之云根。又云夏云多奇峰,是云生自石也。石润气晕则云生。初起为岚气,岚气聚而不散,薄者为烟,烟积而成云,云飘渺无定位,四时气象于是而显。故春云闲逸和而舒畅,夏云阴郁浓而靉靆,秋云飘浮而清明,冬云玄冥昏而惨淡,此辨四时之态也。凡画须分云烟,且云有停云、遊云、暮云,烟有轻烟、晨烟、暮烟。烟最轻者为霭,霭浮于远岫遥岑。霭重阴昏则成雾,雾聚则蒙胧。云、烟、雾,切忌散入天际为日光所射,红紫万状而为霞,霞乃朝夕之气晖也。王右丞山水诀云:闲云切忌芝草样。今人喜云钩勒板刻,往往犯此病。又以云烟遮山之邱壑不妥处,每画来龙穿凿背谬,以云烟遮掩,殊不知古人云烟取秀,云锁山腰,愈觉深远,非为遮掩设也。画云之诀在笔。落笔要轻浮急快。染分浓淡,或乾、或润。润者渐渐淡去,云脚无痕。乾者用乾笔以擦云头,有吞吐之势。或勒画停云以衔山谷,或用游云飞抱远峰。笔墨之趣,全在于此。总之云烟本体原属虚无,顷刻变迁,舒卷无定。每见云栖霞宿,瞬息化而无踪。作者须参悟云是輳巧而成,则思过半矣。

  风雨
  大块之噫气为风,起于巽方,以应四时之节候。故春为和风则暖,夏为薰风则温,秋为金风则凉,冬为朔风则寒。又有迅风、暴风、清风、微风。风虽无迹,要看云头雨脚,草木飞扬,遇物而无阻碍者,皆顺也,反此则逆矣。凡画清风、微风,树杪柳梢,揺曳多姿。画迅风、暴风,拔木偃草,山揺海沸,有疾拂千里之势。雨随风作,亦有急骤、微细之判。然雨有迹,(画)无迹,但染云气下降以随风势,湿气上蒸,烟雾杳暝,野水涨溢,隔岸人家在隐现出没之间。林木枝叶离披,丰草低垂,总在微茫缥渺之中,一一点逗呈露,斯为有得。凡画雨景者,须知阴阳气交,万物润泽,而以晦暗为先。次看云脚风势,总要阴晦气象。历观往迹,余为米海岳首屈一指焉。

  雪景
  雪景之作,王右丞有《辋川积雪》,巨然有《雪图》,至李营邱画雪景曲尽其妙,所作《枯木寒林图》,深得严冬凛例之状。许道宁亦有《渔庄雪霁图》。后虽有作者各得一体,不能出营邱之范围也。凡画雪景,以寂寞黯淡为主,有玄冥充塞气象。用笔须在石之阴凹处皴染,在石面高平处留白,白即雪也。雪压之石,皴要收短,石根要黑暗。但染法非一次而成,须数次染之,方显雪白石黑。其林木枝干,以仰面留白为挂雪之意,松柏杉桧,俱要雪压枝梢。或行旅踏雪,须戴毡[(毴-非)+]衣,有冲寒冒雪之状。陡壑绝壁,用栈补樵路,危桥相接不绝。山寺人家,须静掩柴扉,尘嚣不至。雪图之作无别诀,在能分黑白中之妙。万壑千岩,如白玉合成,令人心胆澄澈。古人以淡墨积雪为尚,若用粉弹雪,以白笔勾描者,品则下矣。

    村寺
  凡画山寺殿宇,宜作重檐飞梢,浮图插云,在高岩绝壁之处,松杉掩映,似有高僧隐士,栖止其上,使观者顿生世外之想。谷内村墟,宜有深林遮蔽,少露屋脊,樵径斜穿,盘纡曲折而下。山麓茅店可当途,小亭踞林麓幽绝处。至两峰狭窄之间,宜筑关隘,只一路可通。磴道断崖,须以栈补。涧水奔流,则搭危桥以通行旅。城垣惟画古堞烟墩,或在岭颠峰畔山缺处,用城堞接连,望之真似人迹不到处也。或雁度寒云,或马嘶古道。或崇山峻岭,陡开大阳,旷野平林,烟火攒簇,樵斧耕锄,隐约在目,是隐遁所居也,在北地则有之。蝦房蟹舍,或采菱、或捕鱼,小舟荡漾来往浓阴之下,柳堤花坞,尽在春光骀荡之中。水乡人家,桔槔声起,牛背笛声,两两归来,此耕田凿井余风也,在江南则有之。能画者品四时之景物,分南北之风俗,明乎物理,察乎人事。禽鸟之类,如黄鹂、白鹭,晚鸦、征鸿,随时点缀,生意盎然。聊举规模,会心不远。有才思者得此参悟,可用标山水之胜概云尔。

 

自然
  自天地一阖一辟而万物之成形成象,无不由气之摩荡自然而成。画之作也亦然。古人之作画也,以笔之动而为阳,以墨之静而为阴;以笔取气为阳,以墨生彩为阴。体阴阳以用笔墨,故每一画成,大而邱壑位置,小而树石沙水,无一笔不精当,无一点不生动,是其功力纯熟,以笔墨之自然合乎天地之自然,其画所以称独绝也。然功夫至此,非粗浮之所能知,亦非旦暮之间所可造,盖自然者学问之化境,而力学者又自然之根基。学者专心笃志,手画心摹,无时无处不用其学。火候到则呼吸灵,任意所至而笔在法中,任笔所至而法随意转。至此则诚如风行水面,自然成文。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所谓自然者非乎?语云:造化入笔端,笔端夺造化。此之谓也。

  气韵
  画山水贵乎气韵,气韵者非云、烟、雾、霭也,是天地间之真气。凡物无气不生,山气从石内发出,以晴明时望山,其苍茫润泽之气腾腾欲动,故画山水以气韵为先也。谢赫所云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傅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六法中原以气韵为先,然有气则有韵,无气则板呆矣。气韵由笔墨而生,或取圆浑而雄壮者,或取顺快而流畅者。用笔不痴、不弱是得笔之气也。用墨要浓淡相宜,乾湿得当,不滞不枯,使石上苍润之气欲吐,是得墨之气也。不知此法,淡雅则枯涩,老健则重浊,细巧则怯弱矣,此皆不得气韵之病也。气韵与格法相合,格法熟则气韵全,古人作画岂易哉?

 

 

读书
  画学高深广大,变化幽微,天时人事,地理物态,无不备焉。古人天资颖悟,识见宏远,于书无所不读,于理无所不通,斯得画中三昧,故所著之书,字宇肯綮,皆成诀要,为后人之阶梯,故学画者宜先读之。如唐王右丞《山水诀》,荆浩《山水赋》,宋李成《山水诀》,郭熙《山水训》,郭思《山水论》,《宣和画谱》、《名画记》、《名画录》、《图绘宗彜》、《画苑》、《画史会要》、《画法大成》,不下数十种,一皆句诂字训,朝览夕诵,浩浩焉,洋洋焉,聪明日生,笔墨日灵矣,然而未穷其至也。欲识天地鬼神之情状,则《易》不可不读;欲识山川开辟之时流,则《书》不可不读;欲识鸟兽草木之名象,则《诗》不可不读;欲识进退周旋之节文,则《礼》不可不读;欲识列国之风土关隘之险要,则《春秋》不可不读。大而一代有一代之制度,小而一物有一物之精微,则《二十一史》、诸子百家不可不读也。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具纵横万里之势,立身画外,存心书中,泼墨挥毫,皆成天趣。读书之功,焉可少哉!
  庄子云:好而不学谓之视肉。未有不学而能得其微妙者,未有不遵古法而自能超越名贤者。彼懒于读书而以空炼从事者,吾知其不能画也。

  游览
  山水家与人物家不同。画人物者只画峭壁,或画一殿,以至单山片水,是点景而已。至山水之全景,须看其山 其重叠压覆,以近次远,分布高低,转折回绕,主宾相辅,各有顺序。一山有一山之形势,群山有群山之形势也。看山者以近看取其质,以远看取其势。山之体势不一,或崔嵬或嵯峨,或雄浑或峭拔,或苍润或明秀,皆入妙品,若能饱观熟玩,混化胸中,皆足为我学问之助。古云不破万卷,不行万里,无以作文,即无以作画也。诚哉是言。如五岳、四镇、太白、匡庐、武当、王屋、天台、雁荡、岷、峨、巫峡,皆天地宝藏所出,仙灵窟宅,今以几席笔墨间欲辨其地位,发其神秀,穷其奥妙,夺其造化,非身历其际,取山川钟毓之气,融会于中,又安能办此哉!彼覊足一方之士,虽知画中格法诀要,其所作终少神秀生动之致,不免纸上谈兵之诮也。古云:画有三品:神也,妙也,能也。而三品之外更有逸品,古人只分解三品之义,而何以造进能到三品者,则古人固有所未尽也。余论欲到能品者,莫如勤依格怯,多自作画。欲到妙品者,莫如多临摹古人,多读绘事之书。欲到神品者,莫如多游多见,而逸品者亦须多游。寓目最多,用笔反少,取其幽僻境界,意象浓粹者,间一寓之于画,心溯手追,熟后自臻化境。不羁不离之中,别有一种风姿,故欲求神、逸兼到,无过于遍历名山大川,则胸襟开豁,毫无尘俗之气,落笔自有佳境矣。

 

 

 神韵
  未解笔墨之妙者,多喜作奇峰峭壁、老树飞泉,或突兀以惊人,或拏攫以骇目,是画道之所以日趋于俗史也。夫秋水苍葭望伊人而宛在,平林远岫托逸兴而悠然,古之骚人畸士,往往借此以抒其性灵而形诸歌咏,因更假图写以寓其恬淡冲和之致。故其为迹虽闲闲数笔,而其意思能令人玩索不尽。试置尺幅于壁间,顿使矜奇炫异之作,不特瞠乎其后,亦且无地自容。故吾尝谓因奇以求奇,奇未必即得,而牛鬼蛇神之状毕呈。董北苑空前绝后,其笔岂不奇崛?然独喜大江以南山泽川原,委蛇绵密光景。且如米元章、倪云林、方方壶诸人,其所传之迹,皆不过平平之景,而其清和宕逸之趣,缥缈灵变之机,后人纵竭心力以拟之,鲜有合者,则诸人之所得臻于此者,乃是真正之奇也。诸人之后作者多矣,千态万状,无所不有,而独董思翁为允当。余见思翁之迹何止佰什,而欲寻其一笔之矜奇炫异者,不可得也。独其笔墨间奇气,又使人愈求之而愈无尽,观乎此则知动辄好奇,画者之大病,而能静按其笔墨以求之而得者,是谓平中之奇,是真所谓奇也。非资学过人,未易臻此。
  古人之奇,有笔奇,有趣奇,有格奇,皆本其人之性情胸臆,而非学之可致也。学者规矩而已。规矩尽而变化生,一旦机神凑会,发现于笔酣墨饱之余,非其时弗得也,过其时弗再也。一时之所会,即千古之奇迹也。吴道子写地狱变相,亦因无藉发意,即借裴将军之舞剑以触其机,是殆可以神遇而不可以意求也。今人之奇者专于状貌之间,或反其常道,或易其常形,而曰我能为人所不敢为也,不知此特狂怪者耳,乌可谓之奇哉?乃浅虑者群附之,遂与正道万里睽隔,终身为之而不知古人之所以为画者,岂不可叹?
  一切可惊、可愕、可悲、可喜之事,或旷世而追慕,或异地而相感,或应徵雷雨,或孚及豚鱼,其足以致此者,岂非大奇事哉?然考其实不越乎性情所发。人人自其性情,又人人日在性情中周旋,性情有何奇处?人诚能尽性情之正,则可传不可泯之事以成。可知至平之间至奇出焉,理固然也。若离却性情以求奇,必至狂怪而已矣,尚何足以令人相感而相慕乎哉?今人既自揣无以出众,乃故作狂态以惑人,若俗目喜之,便矜自得。昧者转相仿效,不知所止,因而自树门派,以误来学,在有识者固不直一笑,而有识者几人哉?嗟乎!正道衰微,邪魅将白画迷人矣。
  嫩与老之分,非游丝牵引之谓嫩,赤筋露骨之谓老,而在于功夫意思之间也。凡初学画但当求古人笔如何运,墨如何用,布置如何停当。功夫做一年自有一年光景,做十年自有十年光景,骤欲几于老境,势必至于剑拔弩张,卤莽率略而还而观之则仍是嫩也。故凡一切法度皆可黽求而得,惟老到之境,必视其功夫之久暂。试取前人极缥缈轻逸之笔,用意临摹,未尝不能似也,然其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所谓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其积功累力而至者,安能一旦而得之耶?然则似嫩者乃不识画者之貌取,苟少识之,并未见其似嫩也。同是一帧妙迹,功夫浅薄者视之以为平平,及少有功夫则略能识之,至功夫渐臻纯熟,则愈见为不可及。前所似嫩者不但不以为似嫩,且叹为老境之不可以摹拟得也。故学者当识古人用笔之妙,笔笔从手腕脱出,即是笔笔从心坎流出。人誉我且不必喜,惟能合古人之意则喜之。人毁我且不必忧,惟不能合古人之意则忧之。不徇时好,不流异学,静以会其神,动以观其变,久之而有得焉,则如丝之吐,自然成百;如蕉之展,自然成阴。风蹙水而为文,泉出山而任势。到此地位,虽笔所未到而意无不足,有意无意之间,乃是微妙之极境矣。倪云林诗云:拟将尔雅虫鱼笔,写出乔林古木图。盖言生动流活之趣如虫鱼也,亦即余所论似嫩之妙谛也会意
  两间之形形色色,莫非真意之所呈,浅者见其小,深者见其大,为文词,为笔墨,其用虽殊而其理则一,岂仅求之规模形似,使可谓已尽画道哉!论画者谓以笔端劲健之意取其骨干,以活动之意取其变化,以淹润之意取其滋泽,以曲折之意取其幽深,固也;然犹属意之浅而小者,未可论于大意之所在也。盖天地一积灵之区,则灵气之见于山川者,或平远以绵衍,或峻拔而崒嵂,或奇峭而秀削,或穹窿而丰厚,与夫脉络之相联,体势之相称,迂回映带之间,曲折盘旋之致,动必出人意表,乃欲于笔墨之间,委曲尽之,不期綦难哉!原因人有是心,为天地间最灵之物,苟能无所锢蔽,将日引日生,无有穷尽。故得笔动机随,脱腕而出,一如天地灵气所成而绝无隔碍。虽一艺乎而实有与天地同共造化者。夫岂浅薄固执之夫所得领会其故哉!要知在天地以灵气而生物,在人以灵气而成画,是以生物无穷尽而画之出于人亦无穷尽,惟皆出于灵气,故得神其变化也。今将展素落墨,心所预计者,不过何等笔法,何等局法,因而洋洋洒洒,与之所至,毫端毕达,其万千气象都出于初时意计之外,今日为之而如是,明日为之又是一样光景,如必欲若昨日之所为,将反有不及昨日者矣。何者?必欲如何,便是阻碍灵趣。右军书兰亭叙为生平第一得意笔,后复书数十本皆不能及,其亦必欲如何故耳。若夫浅薄固执之夫,今日为之如是,明日为之亦如是,即终身为之而亦不过如是者,印板画也。印板者不灵之谓,工匠之为也。若士大夫之作,其始也曾无一点成意于胸中,及至运思动笔,物自来赴,其机神凑合之故,盖有意计之所不及,语言之所难喻者,顷刻之间,高下流峙之神,尽为笔墨传出。又其位置剪裁,斟酌尽善,在其境且无有若是其恰好者,非其能得大意之所在,何以若是耶?夫平、直、高、深,山之形也,而意固不在于平、直、高、深。勾、拂、点、染,画之法也,而意复不在于勾、拂、点、染。然则所谓大意者,乃谓能见其意之大处,虽不关乎平、直、高、深、勾、拂、点、染,而亦未尝不寓于平、直、高、深、勾、拂、点、染之间。且必由乎读书闻道,鉴古入神,意之所动,已自迥出凡表而后形诸笔墨,乃能独得其大也。故等是画也,局同法同形体亦未尝少异,而彼则气味不醇,底蕴易量,此则愈玩而无穷,深藏而弥出。是故求之形迹者固属卑浅,即局于流派授受之间而未识古人措意之大,亦毕生莫得预于高深之谐也已。
  意趣之高下难以数计,有攻之者穷年皓首,反不及高人韵士,偶尔托与之作。盖笔墨本是写人之胸襟,胸襟既开阔,则立意自无凡。近试思古人传者皆是何等人品学问,而庸庸者不过拾其唾余,此中大意全未理会,便欲妄拟前贤,何异夏虫之语冰哉!莫若虚心以玩往迹,澄怀以参名理,时有所会而日有得,断除袭取,独出灵裁,不整时日,常怀自勘。若此下手,庶几有望耳。
  习于凡鄙者固难与语高远,习之既深,并不知何者之为高远,故下士闻道乃大笑之也。今时好手绝响,有志笔墨者,几有欲济无梁之叹。一遇能者,不暇计其凡鄙与否而相见恨晚,纵有性灵,翻为泊没。渐染已久,一遇高远之致,将反哑然笑之矣。是即所谓少所见多所怪者也。要之万事同此一理。但以品谐识见观之,画道虽其工力尚浅而凡鄙高远之别先须判然于心。初学者其必以此作入门之首务。
  布置落落,不事修饰,立意之大者也。平正疏爽,直起直落,笔意之大者也。传写典雅,绝去俚俗,画意之大者也。安顿稳重,波澜老成,局意之大者也。写屋宇得幽逸之意,写人物得恬适之意,写渔樵得托隐之意,写行旅估帆必先作闲旷山人为主,以见物外闲观之意。加以兴趣高超,笔致流逸,纵不逮古人,亦自加人一等。

  立格
  笔格之高下亦如人品,故凡记载所传,其卓乎昭著者,代惟数人,盖于几千百人中始得此数人耳。苟非品格之起绝,何能独传于后耶?夫求格之高,其通有四: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三曰却早誉以几远到,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具此四者,格不求高而自高矣。请申其说。笔墨虽出于手,实根于心,鄙吝满怀,安得超逸之致?矜惜未释,何来冲穆之神?郭恕先、黄子久,人皆谓其仙去,夫因不可知,而其能超乎尘埃之表,则有独绝者。故其手迹流传后世,得者珍逾棘璧,苟非得之于性情,纵有绝世之资,穷年之力,必不能到此地位。故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理无尽境,况托笔墨以见者,尤当会其微妙之至,以静参其消息,岂浅尝薄植者所得预?若无书卷以佐之,既粗且浅,失隽士之幽深。复腐而庸,尠高人之逸韵。夫自古重士夫之作者,以其能陶淑于书册卷轴之中,故识趣兴会自得超超元表,不肯稍落凡境也。故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松雪云:乳臭小儿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是真所以为乳臭也。要知从事笔墨者,初十年但得略识笔墨性情,又十年而规模粗备,又十年而神理少得,三十年后乃可几于变化。此其大概也。而虚其心以求者,但觉病之日去而日生,张皇补苴,救过不遑,何暇骤希名誉?及至功深火到,自有不可磨灭光景,足以信今而传后。故三曰却早誉以几远到。古人左图右史,则图与史实为左右,故作者既内出于性灵而外不得不更亲夫风雅。吮墨闲窗,助合风人之旨;挥毫胜日,时抽雅士之怀。味之而愈长则知其蕴之深也,久之而弥彰则知其植之厚也。蕴深而植厚,乃是具正风雅,亦是最高体格。南宋院体且薄之如不屑,若刻划以为工,涂饰以为丽,是直与髹工彩匠同其分地而已矣。故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四者备矣,而犹不得入古人之室者,吾不信也。在学者当先立卓识,操定力,不务外观,不由捷径,到得工夫纯熟,自成一种气象。吾固不能降格以从人,人亦无不甘心而俯首矣。
  学画者最难恰好,其高瞻远瞩者,全未知规矩法度,已早讲性灵如何,气韵如何,任笔所之,无不自喜,到后来竟漫无所得,因而渐渐废弃,此过之病也。其甘于小就者,但解描摹形似,不问笔墨道理,少成片段足以应求者,便自满愿。前迹之妙,束而不观,绪言之深,置而弗论,以至穷年莫得,皓首无闻,此不及之病也。岂知人之为学贵在立志,志者犹射之的也,焉有射而不树的以为准者乎?始学射者中者不得什一,久之则能有百发而百中矣。果能立志做第一等功夫,循序渐进,勿忘勿助,逐时自有成效。若先堕其志,不如其不为之逸矣。病在过者吾惜其资禀之徒高,在不及者吾惜其工力之枉费。甚矣恰好之难也。
  格高者落落大方,或气焰凌人,或风神绝世,几令学者河汉无极。及细寻其踪迹,但觉其意愈简而愈多,态愈老而愈媚。至其所以致此高绝者,则又今人所断不肯为。其故何居?胸无卓识,笔习恒谿,见之所不到,力之所不能,非不叹慕于平时而不能得之于腕下,是不敢为也。安于鄙陋,狃于平庸,鄙陋日深,则天机已泊,平庸既惯,必俗虑多拘。若见高古之迹,非但不愿仿效,且必惊其悬绝而怪其不类,是不肯为也。夫不敢为者,倘幸遇明师开示,知其过而改辙焉,则尚可为也。若不肯为者,已自定其成见,其于高古道理,方将非之笑之,纵取宋、元名迹,指出妙绪以告之,彼必掩耳却走,盖其心思耳目已与兹理隔绝,直是无药之病矣。有志者于此,务断除此二项,稍涉凡近,猛力以攻,求古人之所以高绝者,以致力焉,得尺得寸,庶几无负。
  今人大患是学得几笔,辄曰便可应酬,岂知古人直以己之身分现作笔墨以示后世,后之人因其迹以慕其品而如见其人者,夫何可忽也?且笔墨本通灵之具,若立志不高则究心必浅,徒足悦小儿之目而见麾于作者之堂,若是则有累于笔墨者亦大矣哉!

  取势
  天地之故,一开一合尽之矣。自元会运世以至分刻呼吸之顷,无往非开合也。能体此,则可以论作画结局之道矣。如作立轴,下半起手处是开,上半收拾处是合。何以言之?起手所作窠石及近处林木,此当安屋宇,彼当设桥梁,水泉道路,层层掩映,有生发不穷之意,所谓开也。下半已定,然后斟酌上半,主山如何结顶,云气如何空白,平沙远渚如何映带,处处周到要有收拾而无余溢,所谓合也。譬诸岁时,下幅如春,万物有发生之象;中辐如夏,万物有茂盛之象,上幅如秋、冬,万物有收敛之象。时有春夏秋冬,自然之开合以成岁,画亦有起、迄、先、后自然之开合以成局。若夫区分缕析,开合之中复有开合,如寒暑为一岁之开合,一月之中有晦朔,一日之中有昼夜,至于时刻分晷,以及一呼一吸之间,莫不有自然开合之道焉。则知作画道理,自大段落,以至一树一石,莫不各有生发收拾,而后可谓笔墨能与造化通矣。有所承接而来,有所脱卸而去,显然而不悔,秩然而有序,其于画道庶几矣。今捉笔者既不识起迄,复不知操纵,满纸填塞,直是乱草堆柴,局势之谓何,而犹自以为是笔墨耶?
  笔墨相生之道全在于势。势也者,往来顺逆而已。而往来顺逆之间,即开合之所寓也。生发处是开,一面生发,即思一面收拾,则处处有结构而无散漫之弊。收拾处是合,一面收拾又即思一面生发,则时时留余意而有不尽之神。朽笔一下,大局已定,而中间承接之处,有势虽好而理有碍者,有理可通而势不得者,当停笔细商,候机神凑会,一笔开之便增出许多地面,且深且远,但于此不即为商所以收拾,将如何了结?如遇绵衍拖曳之处,不应一味平塌,宜另起波澜,盖本处不好收拾,当从他处开来,可免平塌矣。或以山石,或以林木,或以烟云,或以屋宇,相其宜而用之,必势与理两无妨焉,乃得。总之行笔布局,无一刻离得开合者,故特拈出申诸同志。
  作画发肇有欲直先横、欲横先直之法,作画开合之道亦然。如笔将仰必先作俯势,笔将俯必先作仰势,以及欲轻先重、欲重先轻,欲收先放、欲放先收之商,皆开合之机。至于布局将欲作结密郁塞,必先之以疏落点缀,将欲作平衍纡徐,必先之以峭拔陡绝,将欲虚灭必先之以充实,将欲幽邃必先之以显爽,凡此皆开合之为用也。学者未解此旨,断不可任意漫涂。请展古人所作,细以此意推之,由一点一拂以至通局,知其无一处不合此论,则作者之苦心已得,然后动笔摹仿,头头是道矣。
  布局先须相势,盈尺之幅,凭几可见,若数尺之幅,须挂之壁间,远立而观之。朽定大势,或就壁或铺几上落墨,各随其便。当于未落朽时,先欲一气团炼,胸中卓然已有成见,自得血脉贯通首尾照应之妙。上幅难于主山,下幅难于主树。水要有源,路要有藏。幽处要有地面,下半少见平阳。脉络务须一串,山树贵在相离。水口必求惊目,云气足令怡情。人物当简而古,屋宇要朴而藏。偏局正局,俱应如是。
  天下之物本气之所积而成。即如山水,自重岗复岭以至一木一石,无不有生气贯乎其间,是以繁而不乱,少而不枯,合之则统相联属,分之又各自成形。万物不一状,万变不一相,总之统乎气以呈其活动之趣者,是即所谓势也。论六法者首曰气韵生动,盖即指此。所谓笔势者,言以笔之气势,貌物之体势,方得谓画。故当伸纸洒墨,吾腕中若具有天地生物光景,洋洋洒洒,其出也无滞,其成也无心,随手点拂而物态毕呈,满眼机关而取自便。心手笔墨之间,灵机妙绪凑而发之,文湖州所谓急以取之,少纵即逝者,是盖速以取势之谓也。或以老杜十日、五日之论,似与速取之旨相左,不知老杜但为能事不受迫促而发,若时至兴来,滔滔汩汩,谁可遏抑?吴道子应诏图嘉陵山水,他人累月不能就者,乃能一日而成,此又速以取势之明验也。山形树态,受天地之生气而成,墨滓笔痕,托心腕之灵气以出,则气之在是亦即势之在是也。气以成势,势以御气,势可见而气不可见,故欲得势必先培养其气。气能流畅则势自合拍,气与势原是一孔所出,洒然出之,有自在流行之致,回旋往复之宜。不屑屑以求工,能落落而自合。气耶势耶并而发之。片时妙意,可垂后世而无忝,质诸古人而无悖,此中妙绪难为添凑而成者道也。
  机神所到,无事迟回顾虑,以其出于天也。其不可遏也,如弩箭之难弦。其不可测也,如震雷之出地。前乎此者杳不知其所自起,后乎此者首不知其所由终。不前不后,恰值其时,兴与机会,则可遇而不可求之杰作成焉。复欲为之,虽倍力追寻愈求愈远。夫岂知后此之追寻已属人为而非天也,惟天坏浩落者,值此妙候恒多,又能纯去人为,解衣盘礴,旷然千古,天人合发,应手而得,固无待于筹画,而亦非筹画之所能及也。或难之曰:机神之妙,既尽出于天,而非人为之所得几固已,今者吾欲为之心独非属人乎?曰:盖有道焉,所谓天者人之天也,人能不去乎天,则天亦岂长去乎人?当夫运思落笔时,觉心手间有勃勃欲发之势,便是机神初到之候,更能迎机而导,愈引而愈长,心花怒放,笔态横生,出我腕下,恍若天工,触我毫端,无非妙绪。前者之所未有,后此之所难期,一旦得之,笔以发意,意以发笔,笔意相发之机,即作者亦不自知所以然,非其天资高朗陶汰功深者,断断不能也。夫非天资高朗陶汰功深者,不能不迟回顾虑,于是毕其生无天机偶触之时,始因不能运以至不得势,继且因不得势而愈不能速。囿于法中,动辄为规矩所缚,拘于象内,触处为形似所牵。释家所谓具钝根者也。其于兹事何啻千里!”

  酝酿
  一切位置:林峦高下,烟云掩映,水泉、道路、篱落、桥梁,俱已停当,且各得势矣,若再以躁急之笔以几速成,不但神损短浅,亦且暴气将乘,虽有好势而无闲静恬适之意,何足登鉴者之堂?于是停笔静观,澄心抑志,细细斟酌,务使轻重、浓淡、疏密、虚实之间,无丝毫不惬。更思如何可得深厚?如何可得生动?如何可得古雅堪玩?如何可得意思不尽?如何可得通幅联络?如何可得上下照应?凡此皆当反覆推究,而非欲速者所得与也。日同是一人手笔,其出于闲静之时者,自有闲静之致。出于躁急之侯者,与会虽高,而一段轻遽之意不足为观者重矣。试观古人传作,初展时见其笔势飞动可喜未足以尽其妙也,当细玩其深厚浑融之气,不知几经蕴蓄陶淑而后得此者。乃今学者或自喜才情富有,或自矜笔意飞扬,任意挥扫不自顾惜,到后来不觉入于油滑佻筏[亻+逹],其弊一成,毕生莫挽,虽有过人才情,笔气终难到古人地位。吾所谓酝酿云者,敛蓄之谓也。意以敛而愈深,气以蓄而愈厚,神乃斯全。暴著者能敛蓄则将反乎退藏,轻易者能敛蓄则将归乎厚重。能退藏则神长,能厚重则神固。夫神至能固而且长,又何患乎不望见古人!
  有毕生之酝酿者,有一时之酝酿者。少壮之时兼收并蓄,凡材之堪为吾用者,尽力取之,惟恐或后,惟恐不多。若少缓焉,其难免失时之叹。及至取资已富,别择已精,则当平其心气,抑其才力,以求古人之所以陶淑其性情而自成一种气象者,又不在于猛烹极炼之功,是则一生之酝酿者也。因有所触,乘兴而动,则兔起鹘落,欲罢不能,急起而随之,盖恐其一往而不复再觏也。若其迹象既成,林壑毕现,又当静检其疏失,细熨其矜暴,聚之以致其坚凝,融之以至于熔化,粹然以精,穆然以深,务今意味醇厚咀嚼不尽而后已,是则一时之酝酿者也。要之用以取者始之事也,缓以凝者终之事也。若既能速其所当远而复能缓其所当缓焉,安有不足观者乎?
  起手从事笔墨,不数年而便若得老致者,约有三等,而一则无足取焉者。如笔性重滞方幅,纯无意致可观,貌似笃茂,实则朴陋,早年纵得如此模样,晚年亦未必更佳,虽若老成,不足论也。若笔性坚重有力,在初动手时便有欲透纸背之势,是其腕出天成自具神力,加以博览名迹,读书尚友,胸襟与识见并高,腕势与心灵日进,其名世之质也,我不能测其限量矣。更有资性无异,不待经年攻苦而自成气象,无事刻志模拟而自合矩矱,举他人半生苦力不消其略为涉猎而功效过之者,若其人能还淳反朴,深自韬晦,自当享遐龄而增晚福;如其恃才睥睨,放浪自恣,恐其优于此者未必不绌于彼也。以上三种,皆起手未几而使得老致者也。又有起手甚觉柔弱,久之不脱于嫩者,亦约有三等,而一则不得有为焉者。笔气纡缓蔓延,腕弱无力,疾力攻之,但见平塌之弊,绝少卓越之观,历时虽久,依然故武,是人老而笔终于嫩者也;若其笔致柔媚,风趣有余,而骨力不足,诚能浸淫于古法,陶淑于风雅,将翩褼流逸,风态宜人,虽苍劲或不足,亦自成一种笔墨。至夫天资超妙者,始则平平无甚奇异,及乎潜窥古人之秘奥,深识画理之元微,自有会心,迥异恒品,于是珊珊仙骨,凡识翻笑其伶仃,奕奕清神,俗目反嗤其单弱。兹盖品在仙逸之间,非食烟火者所得梦见,一似乎嫩而非可以嫩律之也。

 

 

山水总论
  夫为学之道,自外而入者,见闻之学,非己有也;自内而出者,心性之学,乃实得也。善学者重其内以轻其外,务心性而次见闻,庶学得其本而知其要矣。故凡有所见闻也,必因其然而求所以然,执其端而扩充之,乃为己有。苟以见闻取捷一时,究之于心罔然未达,诚非己有也。因思画虽小技,当究用笔、用墨、炼形、炼意、得气、得神,方是心学,岂可专事临摹,苟且自安,而竟诩诩称能哉!学山水固当体认家法,而形象尤须考究。今人多忽略于形象,故画焉而不解为何物,岂复成为绘事耶?盖画必先审夫石与山与树之形,其间阴阳向背,远近高低,气脉连络,宾主朝拱,一一分清而后别之以家法、皴法,究之于笔,运之于气,由是春融、夏翳、秋肃、冬严,烟朝月夜,雨雪风云,可随手而生腕下矣。是形象乃为画学入门之规矩也,焉能忽之?画之形如字之文,写字未知某点某画为某字,又何足与论钟、王、颜、柳、欧、赵、苏、黄之家法笔法耶?或云:画不求工,意不图形。又贵会写不会写之间,或似不似之际,庶脱画匠。虽然,此是道成后语,从有法归无法,如精楷后作草书耳。学者若执斯论为入门工夫,则一生贻误,到老无成道之日矣。

 

 论景
  凡布景起处宜平淡,至中幅乃开局面,末幅则接气悠扬,淡收余韵,如此自有天然位置而无浅薄逼塞之患矣。故予常谓作画布景,犹作文立局,开讲从浅淡起,挈股虚提,中段乃大发议论,末笔不过足其题后之意耳,不必敷衍多辞也。所以书要通文,有书卷气,方不入匠派,即此之谓也。
  布景欲深,不在乎委曲茂密,层层多叠也。其要在于由前面望到后面,从高处想落低处,能会其意,则山虽一阜,其间环绕无穷,树虽一林,此中掩映不尽。令人玩赏,游目骋怀。必如是方得深景真意。
  作山石野景,其树石宜大气磅礴,其屋宇只是茅簷竹壁,或临江渚,或倚长松,其间不过一二山人来往,绝无车马之迹。或岩边柳下,独钓渔矶;或桥畔虚亭,数声啼鸟。令观者有世外之想,庶不失为山林风味。
  作富贵台阁景,则写琼楼玉宇,红树翠岩,时有衣冠车马,宫女仆从其间。或净几明窗,回廊雕榭,即道路桥梁亦多巧砌。荳棚莲沼,亦见工致。
  景欲疏旷,树宜高,山宜平,三两长松,必须情趣交搭,远山几笔,不可散漫脱离。山与树相连,树与山相映。疏处不见其缺,旷处不觉其空,方得疏旷秘诀。
  景欲浓密,则树阴层层,峰峦叠叠,人皆知之,然照此去写,每见逼塞成堆,殊无趣味者,何也?盖意泥浓密,未明虚实相生之故。不知浓处必消以淡,密处必间以疏,如写一浓点树则写双勾夹叶间之,然后再用点叶。如写一浓黑石,则写一淡赭山以间之,然后再叠黑石。或树外间水,山脚闲云,所谓虚实实曲,虚实相生,相生不尽,如此作法,虽千山万树,全幅写满,岂有见其逼塞者耶?
  雨景多用米点亦不拘泥,如写别皴无不可以写雨者,但笔须湿润,墨须浑化,而皴法不可大分明,要隐现即离之间,以意为之,决不宜工细显明也。盖山石树林既有雨水淋漓,雨云遮蔽,岂尚见山纹树叶纤细玲珑耶?
  雪景山石皴法宜简不宜繁,然有大雪、微雪、欲雪、晴雪之分。大雪则山石上俱作雪堆一片空白,应无纹理可见,但于山石之外,以水墨入胶随山形石势渍染成雪,而山脚石底雪不到处,不妨见些皴纹。树身上边留白,下边少皴。枯枝上亦渍白挂雪,凡亭屋瓦面桥梁舟篷皆有雪意,关津道路当无行人矣。若写微雪则山石中疏皴淡描,于轮廓外渍墨逼白而已。欲雪则天云惨淡,晴雪则白气仍存。至用粉为雪,加粉点苔,亦是一法,宜用于绢绫金笺之中,于生纸不甚相宜也。
  月景阴处染黑,阳处留光。山石外轮以墨蓝洗出月色,如写雪法。但渍雪纯用水墨以见雪天黯淡,而衬月则于水墨中少加蓝靛,以见月明天朗,不失彼苍也。树法皴法皆宜湿润,皓皓明月,必有湛湛露滋之意。其点景或弹琴弄笛,饮酒赋诗,庶不负此月夜佳趣。尝见人写《春夜宴桃李园图》,于树林中灯笼高挂,大失题主。作者意为秉烛夜游句发挥,反轻写飞羽觞而醉月,不思太白之志重在醉月,而秉烛不过引古人以起兴耳,非此时之事也。既有月色,何用灯光?所谓画蛇添足矣。然于笔砚杯盘之处,近点棹灯一二,未尝不可。高悬桃李树上与月争光,则断乎不宜。故曰学画贵书卷,作画要达理。
  风景于树叶偏斜以写风势,人皆知之,然不特树有风也,凡石上点苔,水边点草,舟车往来,旌帆顺逆,人物中衣裾帽带,亭楼上屏帐窗簾,俱不离俱不离有风飘摇动之意,方焉作手。
  夜景与月景大相悬绝,人多不辨。夫独云夜字则无月可知矣。或问曰:夜既无月则黑如漆,一物无所见,又从何着笔而成画耶?予答曰:无月光照耀,虽山石凹凸,树木交加,不能分别玲珑,而注意作景之间,亦有树石影子;故或茅簷旅店,剪烛谈心;小阁芸窗,青灯照静;火光透映,只见左右近处,彷佛有是景象而已,余外远影亦不可见。全幅用水墨,或浓或淡,渲染渺茫,暗黑连天,斯得夜中真景矣。

  论意
  作画须先立意,若先不能立意而遽然下笔,则胸无主宰,手心相错,断无足取。夫意者笔之意也。先立其意而后落笔,所谓意在笔先也。然笔意亦无他焉,在品格取韵而已。品格取韵则有曰简古,曰奇幻,曰韶秀,曰苍老,曰淋漓,曰雄厚,曰清逸,曰味外味,种种不一,皆所谓先立其意而后落笔,而墨之浓淡焦润,则随意相配,故图成而法高,自超乎匠习之外矣。意欲简古,笔须少而秃拙,笔笔矫健,笔笔玲珑,不用多皴擦,用墨多浓,复染以水墨,设色不宜艳,墨绿墨赭,乃得古意。
  意欲奇幻则笔率形颠,最忌平匀,布置则从意外立局,疏密纵横,不以规矩准绳较尺寸,若非人间寻常可到之处,庶可拟作奇幻。意欲韶秀,笔长尖细,用力筋韧,用墨光洁,望之[女袅]娜如迎风杨柳,丰姿如出水芙蓉,斯为得之。
  意欲苍老,笔重而劲,笔笔从腕力中折出,故曰有生辣气。墨主焦,景宜大,虽一二分合,如天马行空,任情收止。
  意欲淋漓,笔须爽朗流利,或重或轻,一气连接,毫无凝滞,墨当浓淡湿化,景宜新雨初晴,所谓元气淋漓障犹湿是也。
  意欲雄厚,笔圆气足,层叠皴起,再三加擦,墨宜浓焦,复用水墨衬染,景不须多,最忌琐碎,峭壁乔松,一亭一瀑为高。
  意欲清逸,笔简而轻,轻中有力,交搭处明白简洁,景虽少,海阔天空,墨以淡为主,不可浓密加多。
  何为味外味?笔若无法而有法,形似有形而无形。於僻僻涩涩中藏活活泼泼地,固脱习派且无矜持,只以意会难以言传,正谓此也。或曰:画无法耶?画有法耶?予曰:不可有法也,不可无法也,只可无有一定之法!
  写石欲超脱画派,要游览其石,胸有其谱,乃有真画。兴到时以奇别之笔,弗计是皴是廓,横推侧出,以肖天生纹理,若非人事所能成者乃臻奇妙。故用笔之道,须神而明之。
  固泥成法谓之板,硜守规习谓之俗,然俗卸板,板即俗也。古人云:宁作不通,勿作庸庸。板俗之病,甚于狂诞。
  或云:夷画较胜儒画者,盖未知笔墨之奥耳,写画岂无笔墨哉?然夷画则笔不成笔,墨不见墨,徒取物之形影像生而已。儒画考究笔法墨法,或因物写形,而内藏气力,分别体格。如作雄厚者,尺幅而有泰山河岳之势,作澹逸者,片纸而有秋水长天之思。又如马远作《关圣帝像》,只眉间三五笔传其凛烈之气,赫奕千古。论及此,夷画何尝梦见耶?

 

 

 

 

 论树
  前人有云:山有家法,树无家法。凡写山水必先写树,树成之后,诸家山石俱可任意配搭,此论似是而实非。盖作画贵意在笔先,意欲照某家皴山,必先做某家皴树,方得如法一律。若专求山石,不讲究树,岂一幅中独取山石为画而树非画耶?推之屋宇桥梁人物舟揖,皆分家法,与山石同,丝毫不苟,方是高明,勿因前人一言之错,自错一生也。
  山水中树体不一,如松、杉、竹、柏,梅、柳、梧、槐之外,各体杂树,均无定名,但以点法分类。如尖头点、平头点、菊花点、介字点、今字点、胡椒点、攒聚点。夹叶双勾,如三角、圆圈、垂尖,俱用笔像形因以为名,非树果有此名也。若泥其点画而求树之名则凿矣。
  或间树法与山法相配合,理固然矣,但山皴多而树皴少,恐分之甚难。不知树之配山不徒以皴合,贵用笔同。如荷叶皴山而写蟹爪树,胡椒点树而配芝麻山。乱柴石而衬鹿角枝,凡此犹以貌取而已。总要在树秀则山秀,树古则山古,凡焦苍淋漓,笔长笔秃,与夫筋韧骨劲,用如是之笔写树,即用如是之笔写山。一幅毋出两格,斯言尽之矣。世有写树用笔固与山法不同,更有落笔之山,与收笔之山各别,皆非就范者也。
  树头要放,株头要敛。树头者树根下头,故宜放开,俗语所谓撒脚也。必散脚方得盘根错节,担当枝叶,气势稳重。株头者大枝小枝分歧处,故宜收敛。若株头不软,则枝软无力,加叶重赘,更有屈折之势,殊失生气。至分前后左右四枝之法已详十二忌中,当参观之。
  凡作树多在山石之前,用墨宜浓,庶不与山混。若树后之山墨浓,山前之树墨淡,固有树为山压之病,即树山同墨同,亦见平板远近不分也。
  一树中前后枝叶自分浓淡,一林中前后掩映亦各分浓淡以别之。其法在于交搭处不相撞,毎树必须通气,奕家所谓留眼也。树叶固当玲珑,树头不宜逼塞。参差不紊,俯仰有情,或聚或散,或斜或正,不失生气,斯道进矣。
  晴树平正,雨树下垂,风树偏斜,雪树空白。春则秀丽,夏则浓郁,秋则萧疏,冬则枯寂。密林多高标而直干,悬崖每枝垂而根露。作者多游真山,博览真树,方能会此其意。
  写某皴山要配某树,此以笔法言,非以树名论也。如写松,其松针落笔处尾尖而结蒂心处大者,此宜用披麻、云头、牛毛等山。若落笔处尾重大而聚蒂处反尖小,此宜配斧劈、马牙等石,其余竹、柳、梧、槐,与夫无名杂树,即此类推,其树皴纹繁简看山石之皴笔疏密。此一定之法,千古不易也。世人每以此论为执拘,从而鄙笑之,专以乱点乱皴为高尚,不知此乃画意非画法也。画意者草率不羁,如长沮、桀溺之流,只可自适其意,不可以为后世训。画法者法律谨严,如孔子设教君臣父子五伦定分,一丝不紊也。
  远山须用远树,远山无皴,有皴亦当从略,远树无枝,有枝亦宜从简。故写远树但一干直上,多加横点,以成树影,不分枝叶,此宜于远不宜于近也。世人每于近树下用远树法参补其中,作者以为大树脚之小树,不作远树看,不思大树之根株枝叶纤毫可数,岂树脚之小树独见直干而枝柯杳然耶?孟子所谓足以察秋毫而不见舆薪矣。奈习多不察,以讹传讹,是画学一大憾事。
  写枯树最难鹿角枝,其难处在于多而不乱,乱中有条。千枝万枝,笔不相撞,其法在于枝交女字,密处留眼。梅谱云:先把梅干分女字。兰谱所谓交凤眼,即不相撞之秘诀耳。写山水枯树亦然,学者宜深思之。

  论泉
  石为山之骨,泉为山之血。无骨则柔不能立,无血则枯不得生。故古人画泉甚为审顾,或高垂高叠数层,或云锁中断,或谷口分流,随山形石势,即离隐现之间,俱有深意,五日一水,非虚语也。
  飞瀑千寻,必出于峭壁万丈。如土山夹涧,惟有曲折平流,决无百尺高悬之理。凡画两峰层层对峙,山顶虽高,而山脚交罅,积润成泉,亦是蜿蜓平出,岂可以后层山脚作高处,将前面山脚作低处,奔流直下耶?
  写泉有两叠、三叠、四叠不一,而层层石体叠叠要变,左旋右转,或短或长,连断参差,上下照应。画水用笔必须流行回澜激浪,乃是活泉而非死水。
  凡水中见石,是石从水底生上,露半浸半,故清流激湍之际,点写大小黑石。某石脚皴笔要与水纹起伏相逼贴方为水掩石。若石底下一笔,反收廓向上,则石已露脚,石浮水面矣。

 

论远山
  凡画皴山之外应有远山,远山无皴,或墨、或蓝、或赭,用色洗染,或于凸凹处闪露半面,或于山脚外突出全体,其尖峰圆峦,照应皴山形势。远近皆同一脉,若水上远山,要见山脚与水分间一笔,浓后化淡,以接顶气,而山顶一笔,更浓亦化淡。落照应山脚,其中间必空淡以留云影,方得灵动。
  如一幅皴山形势宜层叠远山以收远景者,则用墨水、墨赭、墨蓝层层分,然初一层略浓,最后一层更淡,淡愈远愈杳,天地自然一定不易之理。予少年读《芥子园画传》云:远山愈远者得云气愈深,故色愈重。此一重字于心不能无憾。后游山观海,历览远景,每留心分别远山为真画谱,所见皆是愈远愈杳,从未见山远而色反重也。盖近山无云遮蔽,故皴纹毕露而见绿色,绿色乃山草本色也。云气色白,白色愈深,则山色愈浅。故近山深绿,由深绿至于浅绿,而远山则白云色,深绿为白掩,故绿变蓝,由深蓝而至浅蓝,由浅蓝而至不见蓝,岂不是愈远愈杳乎?重字改作淡字方妥。
  凡画成加远山,世人往往忽略,以为末外功夫,多不经意,不知最关紧要。常见山水画成通幅皆妥,惟远山失宜,反为破绽,即不入赏,岂可漫不讲究哉?夫皴山之后加远山,谁人不晓?莫失位置,即远山之后有皴山矣。如一幅布局,这一边写崇山峻岭层叠而上,那一边空旷跌低作平远景,一高一低,甚为合法。其峻岭上加远山无所不宜,但平远低处要向这边峻岭上,后层岭脚应在低下某处,计度岭脚后一位,乃加远山,方合画中界尺也。若不明此界尺,则那边远山实在这边岭脚之前,这边峻岭皆在那边远山之后,树石虽佳,亦无可救药。世人犯此不少,学者尤宜深究焉。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