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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言通俗情小说 糖霜谱

 张帆个人图书馆 2014-05-08

中国观音故里民俗故事集

糖霜谱

 

作者  张路 张帆

(版权所有,未经作者许可,不得盗版)

 

出遂宁城北三十里,有一片涪江冲积而成的小平原,那就是梓潼坝。这里原先广种梓潼树,树干粗而直,根深叶阔,不仅耐干旱,而且树木是上等的寿木,发出香气,通常是进贡皇帝的寿材。因为梓潼树木很多,这一带世世代代就称作梓潼乡。

梓潼乡不仅广种梓潼树木,而且坝地土质独特,很适合甘蔗的生长。正因为如此,种植甘蔗成了这一带农夫的主要收入来源。

到了唐朝大历年间,这一带的农户中就出了一个人,这人名叫邹浩,家境贫寒,也是以种甘蔗为生。

邹浩的父亲在他六岁时就病死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度日。与他同村的有一个名叫唐三姑的女孩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非常快乐,就像一对亲兄妹。

一天,邹浩把三姑背起做游戏,和其他小伙伴戏耍时,不慎将三姑跌倒在地上,把三姑的门牙磕碎了两颗。邹浩回家后被母亲用树枝条打了一顿,邹浩哭着向母亲求饶。

邹母正打小邹浩时,三姑来到邹家,拉住邹母,哭喊着:“邹妈妈,是我不小心把牙磕掉的,不关邹哥哥的事,你就不要打他了吧!”

邹母当然也心痛儿子,但不这样教训他,他以后不知还要做出啥子傻事来?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邹母就给邹浩一个台阶下:“去把土头砍下的甘蔗背回来!” 邹浩一听,破涕为笑,听话地下甘蔗林里去了。

三姑一见,也跟了他去。

在甘蔗林中,邹浩扯了一根鲜嫩粗大的甘蔗,用刀砍成几截,递到三姑手中:“你吃。”

三姑边吃边用手摸摸邹浩刚才被母亲打的头部:“痛吗?”

“不痛。”邹洁摇摇头。

三姑说:“过些天,你到我家来玩,我妈做新麦子粑粑给你吃。”

他俩就这样要好,一晃就是十来年。这时,邹浩已经十八岁了,三姑比他小一岁,她不再是缺着门牙的小女孩了,而是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大眼、秀眉、瓜子脸、身材窈窕,尤其是脸颊上的一对小酒窝更是迷人。

三姑家也种蔗,而且蔗林比邹洁家大得多。一天,邹浩去涪江游泳回家,在村头碰上了三姑。三姑叫住他:“你今晚能不能带我去守蔗林?”

邹浩问她:“为何你爸不去守呢?”

三姑说:“我爸和我妈去遂宁舅舅家去了,今晚只有我去守,不过我一个人害怕。”

邹浩一想,就应承下来:“要得。”吃过晚饭,他给妈妈打声招呼,便急忙向村头三姑家奔去。

在三姑家的蔗林边,建了一座黑黝黝的草棚,孤零零地立在地头。这是专守蔗林用的。到了甘蔗成熟的季节,邻村的一些无赖就会跑来偷甘蔗。如果有人守,那么情况就会好些。

邹浩急匆匆地走着,心想如果今晚不去帮忙守夜,三姑一定会哭的。刚走到蔗田,就看见三姑早已在棚外等望。见了邹浩,立即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邹哥哥,你真的说话算数!”还在邹浩背上轻轻打了一拳,邹浩忙说:“咋敢呢?”

进了棚子,三姑将菜油灯点上。棚里只有一张竹床和一个小凳子。三姑出去,扯了一根又粗又大的甘蔗,用刀子几削几弄,就刮干净泥土,递给邹浩:“渴了吧,吃啥。”邹浩接过就吃。吃着吃着,见三姑用眼盯着他,便停下来:“你咋不吃呢?”

三姑说:“看你吃比自己吃还有甜味!”说完,她大概意识到什么,害羞地低下了头。

夜,月光升了起来,涪江边也漫起了雾气。

突然三姑跑出棚去,一会儿,邹浩担心她出什么事,也跟着出去找她。只见三姑蹲在草丛中,一见邹浩,忙说:“你回去。”邹浩说:“我怕你出事。”三姑说:“能出啥事?你背过身去,我屙不出来!”邹浩一下子明白了,慌忙转过身向棚子走去。

三姑进来后说:“夜已深了,我俩轮流睡上一觉,你先在外边看一看。”

“好吧。邹浩答应道。

三姑在竹床上躺下。邹浩出得棚子,在甘蔗林里转了一圈。这地里约有三亩多地,甘蔗长势茂盛,不消说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再看月色,圆圆的月亮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清新的空气让邹浩感觉到丝丝凉意。

回到棚子,三姑已经睡熟。她迎面卧在月光照射的窗口下,那发育得很好的身体显露出美妙的线条,强烈地吸引着邹浩的目光。

邹浩忍不住去拨弄三姑的秀发,又悄悄摸了摸三姑俏丽的脸蛋。三姑仍在梦中,抬手把邹浩的手挪开了。邹浩再也忍不住了,他把脸贴在三姑起伏的胸脯上,三姑睁开眼睛,看见邹浩,邹浩慌忙想起身,却被三姑抱住,说:“邹哥哥,你别走,外面天冷……”邹浩就没动了,静静地伏在三姑身上。

二人都正值青春年少,一股原始的力量慢慢从他们体内升起,就在这深秋月夜,蔗林竹棚内,二人都交出了第一次。后来,他们再也睡不着了,三姑没有说话,邹浩却似有着一种巨大的负罪感,再也不敢看三姑的脸。他俩突然变成了陌生人。趁天还没亮,邹浩便悄悄地溜回家中。

以后,邹浩总是故意躲避着三姑。在十多天后,邹浩偶然在村头碰见三姑,三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对邹浩说点什么,邹浩脸一红,害羞地走开了。三姑只好呆呆地看着邹浩仓皇离去的背影。

一个月以后,邹浩听见一个炸雷般的消息:三姑的父母已将三姑许配给马员外作妾!

马员外是梓潼乡的富豪人家,仗着有钱,平时横行乡里。那马员外是个老色鬼,已有三个老婆,不知何时看中了俊俏的三姑。马员外为了娶三姑作妾,给了三姑爸很多银子,见钱眼开的三姑爸就答应了下来。

三姑当然不愿意嫁给马员外。那天她去村头,想找邹浩商量,但邹浩却不理她,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她哪里知道,这时候的邹浩还害羞地不懂事呢!他还以为三姑一直在怪他呢。

三姑很无助地哭了。

三姑家正张罗着三姑的婚事,三姑对爸说:“爸,我不嫁给马员外作小老婆,他儿子比我还大呀!”

三姑爸说:“说啥傻话,别人想攀这们亲还不成哩!”

三姑又对妈说:“妈吔,我不想嫁给马员外,我都配给她当孙女了!”
 
   三姑妈说:“年龄大才心疼人,会体贴,你慢慢就知道了。”

就在三姑出嫁的头天晚上,天上仍有月光,不过这时已是夏夜。邹浩心里翻江倒海,他不忍心自己心爱的人儿就此离别。他走到村头三姑家,看见灯已灭了。他在窗外向里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他吹起口哨:“咕咕!咕咕”,里面仍无动静。

邹浩走到门前,从地上捡起一块麸炭,在门上画。他没有读过书,写不来字,只有画。

他画呀,画呀,画出了一片蔗林,画了那间草棚,还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

不消说,这画只有三姑能看懂。

迎亲的日子到了,梓潼乡热闹非凡,三姑坐在花轿里,马员外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红花,心里乐开了花。邹浩在人群里跟着,一直用眼盯着轿子,三姑这时掀开轿帘,彷佛想在人群中找什么人。邹浩看见三姑泪眼汪汪的样子就心痛欲绝,他多么想冲上去把三姑抢出轿子呀!

三姑走了,留下孤单愧疚的邹浩。月光下邹浩再次来到那蔗林草棚,他忘不了那个秋夜,忘不了与三姑在一起的日子,这温柔如水同时又凄凉似冰的月光,令邹浩欲哭无泪。

从那以后,邹浩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一天,邹浩对母亲说,他已经想好了,要出家去当和尚。母亲怎么也拦不住他,几天以后,邹浩踏上了云游四海、孤伶漂泊的礼佛之路。

邹浩不远千山万水,来到一所寺庙,这就是浙江天台县的国清寺。只见这里山清水秀,佛号庄严,晨钟暮鼓,香烟缭绕,不禁肃然起敬、心向往之。他找到寺内主持定真方丈,请求削发为僧。定真问他:

“你如为僧,可知道这寺庙生活十分清苦,你能坚持吗?”

邹浩回答:“如能为僧,我愿奉献所有,虔心礼佛,怎么会在乎这清贫劳苦?”

定真见他颇有慧根,意志坚决,就命人为他剃度、授戒,先安排他去寺庙糖坊做勤杂僧人。

这糖坊是国清寺的一项副业,制糖已有数百年历史。制作工艺是将甘蔗榨成甜水,再回锅熬煮,晒干后成为糖蜜,就是现在的红糖。

邹和尚先是从挑水、煮饭、打杂等干起,好在从小就在农家干活,这些都是轻车熟路,样样在行。不过这里除了念经坐禅外,还得健身习武。定真禅师就是武功精湛的高人,邹和尚自然喜欢,每日勤学苦练。

至于坐禅,邹和尚就有点为难了。他一个庄稼汉,干活有的是力气,而坐禅静心,他就缺少耐心了。

一日,寺内法会,众僧聆听方丈讲法。定真禅师说:

“人有身病与心病之分,凡一切贪欲、愤怒、忧郁、恐惧皆由心生,是谓心病。身病之发生,大因心虚气弱而致,而心虚气弱之形成,大由忧思惊怒、心神恼乱所引发。”定真禅师环视众僧,又说:“人血输入体内,昼夜可循环三千六百周,而呼吸的次数则为二万余次,吸进气体,约为三百八十多立方尺,故血液阻滞百病丛生。”

邹和尚一听这禅道如此深入浅出,于修身有利,便起身向定真禅师拜道:“请问方丈,这静坐的要领是什么?”

定真听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学般若菩萨,当起大悲心,发宏誓愿,精修三昧,广度众生,不为一身独求解脱,而乃放舍诸缘,休息万事,身心一如,动静无间。量其饮食,不多不少;调其睡眠,不节不恣。结痂跌坐,先以左足安右股上,右足安左股上,或半痂跌,令腰脊头颈,骨节相柱,状如浮图。目须微开,免致昏睡。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久久意缘,自称一片。若得此意,自然四大清爽,所谓安乐法门也。”

邹和尚听后大喜,每天刻苦练功,潜心坐禅,还把这制作红糖的工艺流程,样样操作熟练,这也不枉他在天台山国清寺入门为僧一场。

一日,邹和尚正坐禅念经,不觉一阵心血来潮,昏沉沉地看见远在四川的母亲站在空旷的坝地呼喊:“浩儿,浩儿啊!”那声音撕心裂肺,悲凄无限。邹和尚大惊,忙赶出庙门,去见老母,不觉跌下禅座,方发觉是南柯一梦。邹和尚屈指算来,自己离开家乡遂宁,已经整整五个年头,一阵浓郁的思乡情在他胸中涌起。他立即去拜见方丈定真禅师,请求告假回乡探母,定真准许,邹和尚即日就上路回乡。

于是,邹和尚风尘仆仆地向四川遂宁家乡赶去。

 

话说自邹浩离家出走之后,唐三姑也知道新婚前夜邹浩来过自己娘家,自然晓得邹浩的心思,但当时已是身不由己了。本来邹浩相貌堂堂,身高八尺,也算得这梓潼乡的美男子,不想因为自己被迫出嫁,竟致使邹浩愤而出家,心里确实过意不去,便经常资助照顾邹母,这使老人感到很大的安慰。

唐三姑在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新婚之夜,马员外与唐三姑拜过天地,便入洞房。这马员外六十有三,仍然风流无比,进房子后就急匆匆为唐三姑宽衣解带,三姑牙齿紧咬如死鱼一般任这老汉摆布,可心在滴血,眼里流出泪水。这时她脑里想的,却是邹浩,是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马老汉气喘吁吁地行房,不见三姑动静,一席下来,这马老汉本是欢场老手,翻开三姑胴体,床上竟无一丝红迹。马老汉很是不快,问三姑:“新婚之夜,你为啥没落红?”

三姑无语。

马员外连问几次,三姑沉默以对。马员外勃然大怒,劈手就给三姑一记重重的耳光,三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马员外越想越气,自己花了这么多银子娶过门来,结果不是处女新娘,恰同一位过婚嫂,自认晦气,便狠狠地对三姑说:如果我找出那个男人,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三姑一听,心里打了一个寒颤,泪水越流越多,心想自己这辈子命真苦呀!

这马员外的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也晓得了唐三姑不“落红”之事,心里暗暗高兴:这马老头千选万选,却选来一个“漏油灯盏”,就对唐三姑不屑一顾,时不时地在她面前冷嘲热讽,含沙射影她好不知廉耻,婚前不晓得偷了哪家汉子,这样见不得人。唐三姑只有忍辱听着,在马家低人一等地生活着。

 

邹和尚从浙江匆匆赶回,成了这小小的梓潼乡天大的新闻,人人兴奋地传说着。

一进家门,邹和尚见母亲重病卧在床上,疾步扑到母亲床前,抱着母亲痛哭:

“母亲,儿回来迟了!都是孩儿不孝,未能供养母亲,孩儿今后要加倍偿还母亲恩德!”

母亲也哭泣着说:“妈想你呀,浩儿,你就别离开娘了!”

邹和尚点着头,哭着问:“妈,你这几年,怎么过下来的哟?”

邹母回答:“全靠三姑救济,偷着把马员外家的粮食给我送来,还为我买药熬起喂我,要不,你只能见着妈的尸首了!”

邹和尚凄然,心里猛地又想起了三姑,想起了与三姑在甘蔗林中刻骨铭心的月夜。

第二天,邹和尚对母亲说:“妈,我要干一件造福百姓的事业,我已学得制糖术,我们这梓潼乡出甘蔗,我要在乡里建一个制糖作坊。但没有钱,这不要紧,我可以化缘呢,只要说明这作坊建好后,大家都可以来学,大家一定会支持的。”

邹母笑笑:“你就放心去做吧,妈相信你。”

不几天,在连接坝地的伞峰山下,盖起了一间茅屋,邹和尚将佛祖如来神像供奉在屋里,自己在这茅屋住了下来。

邹和尚的生活十分简朴,在浙江国清寺五年的修行,使他养成了一种坚韧的性格,特别是胸中有佛祖,为民造福,他相信任何大事都可以干成。

在他居住的茅屋旁,有一石洞,他用砂锅煮饭。他特别怪异,在做饭时,还在米中搀合少许遂宁本地的白鳝土,加水煮成稀粥,过路乡人见后都暗暗称奇。

邹和尚除了念经之外,就是坐禅。一日,他正闭目坐禅,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天。一只毒蜂飞过来咬他,他巍然不动。

忽然听见响动,睁眼一看,一中年妇人已悄然来至他身边。这妇人向他赔礼并赠送一本无字天书给他,留下一句话:“小童戏无知,出泉以补过。”言毕,忽地不见了。奇怪,此时的岩洞壁上,竟汩汩地流出了清泉,邹和尚忙用竹片接成涧沟,放入大水缸中,至此清泉不断。

再看那无字天书,封面上盖有“南海观音”之印。邹和尚自思有观音相助,翻开扉页,一字一现地显出字来,原来是一本“糖霜秘笈”,邹和尚欢喜不已。

自从观音现世,赐给伞峰山甘泉之后,乡人一传十,十传百,都晓得邹和尚有观音庇佑,便把伞峰山叫做通泉山,一直叫到今天。同时纷纷捐资和供奉香蜡纸钱,助邹和尚开办作坊制糖。

邹和尚有了足够的银子,便买石头、木材开始制办糖坊。他在浙江天台县国清寺已学得了一整套甄蒸、釜蒸、煎蒸、灌瓮的制糖技术,又用家乡所产的优质甘蔗,很快制成了糖蜜。

从吃甘蔗一下子到制成了红糖,人们眼里有了希望。这红糖不仅可以卖好价钱,而且是药用的好原料,尤其产妇服用效果明显。梓潼坝一下子出了名,邹和尚的作坊也越办越大,房屋盖上了十几间,工人也请了二十来个。

制成了红糖,可邹和尚感到红糖还有少许苦味,能不能再进行熬制,把苦味和杂汁去掉呢?

他每天翻读将观音大士送的无字天书,终于悟出了一个办法,并依法制取,制成了白砂糖,这糖白花花的,口感强过红糖十倍。就在邹和尚翻阅无字天书的时候,一只黄猫闻到他手中的糖味,一下跳到书上,用口舔食,不想竟然它的唾液将天书最后一页舔湿了。邹和尚一着急,给猫一巴掌煽去,那最后一页就再也不显字,被猫“御”了!所以,邹和尚得到的糖霜秘笈,怎么也产不出糖霜来。

这一来,梓潼乡邹和尚能制白糖,被老百姓传了开来,方圆百十里的人都来购买他生产的白糖。梓潼也跟着出了名。

正在邹和尚张罗着扩大白糖生产的时候,有一天,糖坊来了一个美貌的太太,邹和尚先是没在意,直到那妇人喊他“浩哥”的时候,他才定睛一看:原来是唐三姑。

他直愣愣地看着三姑,此时的三姑已全然没有村姑的模样,而是耳垂金环,面施粉黛,身穿绸缎的贵夫人了。

半响,邹和尚说:“你……你是三姑?”

三姑微微点头,把手中一罐东西放在桌上,喃喃地说:“浩哥,多年不见,你大变样了!”

邹和尚忙招呼她坐。三姑忙说:“用不着客气,我站着就是。这些年,我晓得浩哥为我受的苦,三姑是永远记得的。”

邹和尚淡淡地说:“不要说了,三姑,是你我有缘无份,我家穷不能娶你。现在,唯愿你能幸福……”

“幸福?”三姑眼里噙着泪花:“我只能说将就过吧!”接着,揭开瓦罐盖子,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猪脚汤。

浩哥,我晓得你从小就喜欢吃猪脚汤,今天我专门偷偷炖了一锅,给你送来,你就趁热吃了吧。”

邹和尚一看,忙说:“三姑妹子,多谢你的好意,我已出家为僧,吃素多年,早已不进油荤,你还是带回去吧。”

三姑一听,愣了半天,她确实没想过这问题,便将瓦罐递过来:“要不然,那就送给邹妈妈吃吧,好好补补她老人家的身子。”

邹和尚还要推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想在推让间,三姑与邹和尚一齐松手,那罐猪脚炖汤一下子打翻在熬糖的大锅之中,烧得滚开的糖水一下子停止了沸腾。

两人一惊,三姑忙说:“哎呀,这怎么办呢?”

邹和尚清醒过来:“坏就坏了吧,也不过是一锅糖汁,没啥大不了的。”

三姑依依不舍地离去。

次日清晨,邹和尚还未睡醒,一个工匠跑来,推醒他:“师傅,你快去看,那锅糖水变成啥样子了?”

邹和尚一惊,慌忙翻身起床,跑到熬糖锅前,只见那糖汁面上,竟白花花地浮起一层亮冰,恰似一层厚厚的冰霜。

邹和尚捞起一块一尝,发觉这糖霜清凉甘甜,回味悠长,他惊喜地跳了起来!少顷,又猛地醒悟过来,竟然是那罐猪脚汤起了作用。他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三姑呀,你这是替天助我也!”

 

邹和尚发明了冰糖,马员外也感到吃惊,这马员外祖上曾当过官儿,在这乡里也有些势力。他曾耳闻三姑经常送东西资助邹浩母亲,起初还不在意,以为乡里乡亲,这也没啥大惊小怪。

不过久而久之,风传三姑出嫁前的相好是邹和尚,马员外渐渐有些警惕,有时还在三姑面前挖苦几句,三姑也就受了。有时马员外气不过,还拳打脚踢,拿三姑出气。这回听说邹和尚的糖霜竟是因为三姑的一罐猪脚汤而制成,这老头儿就大为惊奇了。

马员外叫来三姑,和颜悦色地说:“三姑呀,你听说过邹和尚制成冰糖的事儿吗?”

“听说过。”

“那么,你能不能给他说说,叫他来给我制作呢?那作坊,我出三倍的银子照收。”

“老爷,我小时就认识邹浩,他的脾气我也知道一些,特别是当了和尚后,就更是说一不二,他不是为了钱就会改变主意的人。”

马员外想想,又说:“要不,你就去找他说说,如能说成,就是一笔流不尽的财源呢!你就为马家立了大功。”

三姑听出了这老头儿话中意思,心想,你现在就想起别人了,平时还说人家坏话呢!便说:“那我就去试试吧。”

三姑一番梳妆打扮,吃过晚饭,趁着月色,向邹和尚居处走去。这夜晚去见邹和尚,是马员外安排的。三姑何等机灵之人,哪有不晓得马老头儿的心思?马老头儿妻妾成群,不在乎一个小妾为钱作出牺牲。

邹和尚一见三姑月夜来到自家屋前,惊讶马家管教甚严,为何能让三姑夜晚外出?

三姑今晚打扮得特别漂亮。她绿衣绿裤,脸儿绯红,脚下一双红绣鞋,浑身散发出脂粉香气。三姑这晚一见邹和尚,就上前抱住他,把脸伏在他的胸前。

邹和尚惊得连连后退,三姑啜泣着说:“浩哥,你知道吗?我好想你,你走了以后,我几乎天天在心里喊着你。马家都知道我嫁过去时,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为这我不知道挨了那老头多少打!浩哥,你就抱抱我吧。

邹和尚双手合十:“三姑,不能这样,我已皈依佛门,这是罪孽。”

三姑一听,激动地说:“罪孽?!那晚在甘蔗林里,你为啥不感到是罪孽?你现在,为什么这样绝情呢?!”

邹和尚柔声说:“三姑,对不起,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有夫之妇,我也是出家之人,于情于礼,都不成体统了。你,你回去吧!”说完,背对三姑。

三姑喃喃地说:“浩哥,今晚,是马员外将我作为礼物送给你的,他想要你的糖坊,还要你这糖霜秘笈,他为了银子,啥都舍得,包括我。”

邹和尚猛地转身,愤怒地说:“三姑,你回去给马员外说,这糖坊是老百姓资助办起来的,是老百姓的,不是我的,这制糖秘笈,我绝不会给他,我要用来造福众生!”

三姑黯然离开,回到马家。马员外以为他这招美人计一使出,邹和尚必定就范,不想竟如此收场。又见三姑打扮得如花似玉,一时怒火心烧,劈手又是一顿拳脚,将三姑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三姑紧咬牙关,就是不出一丝声,任他死打。旁边其他大小老婆却是幸灾乐祸。

三姑在马家受虐待的事情传开后,邹和尚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次偶然看见三姑,脸上犹有伤痕,神情凄楚,不禁心痛地问道:“他又打你了?

三姑点点头,没作声。

邹和尚气愤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三姑说:“他要你的制糖秘笈。”

邹和尚心里很是难受,他想不能让三姑这样遭罪了,她的命太苦了,我必须要让她脱离苦海。

过了几天,邹和尚主动去见马员外。马员外正在品茶,一听邹和尚来访,忙出门迎接,连说请进。邹和尚入得客厅,二人坐定,马员外唤人上茶。

邹和尚对马员外说:“员外,贫僧今来,只为一事。”
   
马员外说:“禅师但说无妨。”

邹和尚说:“员外,我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三姑从小青梅竹马,情同兄妹。数日前,她来我处,我现在是佛门中人,当谨守清规戒律,绝不敢做出半点欺佛灭祖之事,我与她绝对清白,望员外宽心,不要再难为三姑。”

马员外说:“哪里,哪里,贱妾无知,还望禅师包涵。不过我想高价收购你的糖坊和秘方,造福桑梓,不知禅师意下如何?”

邹和尚摆摆手:“员外只要是为百姓谋福利,贫僧当全力支持。明日我就请人抬来冰糖二十斤,并呈上观音菩萨之秘笈天书。我不要银子,也不要其他东西,只要一条……”

马员外身子前倾:“什么?”

“就是请员外休掉三姑,并赐三姑银钱三百两,好安顿余生!”

马员外一听,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第二天,邹和尚就带着二十斤冰糖和菩萨送给他的秘笈天书,送到马家。马员外一看,眼睛笑成了豆荚。邹和尚又给他翻看那天书,只见白纸黑字,字字清楚,分明是传说已久的秘笈天书,就没有犹疑,当即拿出三百两银子并写下修书,让三姑重获自由之身。

三姑喜不自禁,连向邹和尚致谢。

 

邹和尚见三姑已经自由,就对三姑说:“你我尘缘已尽,我也将回浙江国清寺禀明方丈,再出游四海。家中老母,烦请你多加照应。”

三姑闻言,不禁垂泪,哽咽着说:“浩哥,我知道今生缘浅,天意难违,你放心地去吧,我一定照顾会好伯母的。”

不久,邹和尚辞别母亲后,就踏上云游之路,走到哪里,就把这制糖技术传到哪里,种蔗人再也不为生活发愁了。

据传,邹和尚因福荫万众,成一代高僧,后参悟成佛,被玉皇大帝封为“糖神”。

三姑离开马家后,一直保守贞洁,没有再嫁。她置下一处田产房屋,接过邹母来住,瞻养了邹母十年,直至邹母去世。

却说那马员外得到糖坊和天书后,欣喜若狂,当晚打开秘笈天书一看,却是空白一片,无任何字迹,当时邹和尚给他的可千真万确是秘笈呀。当下,气急攻心,本身年高体弱,就喷出一口鲜血,一命呜呼了。

原来,这天书只有得道之人拿着才可显现,邹和尚给他时,因是邹和尚自己在翻,所以显露无遗,而到了马员外这凡夫俗子手里,就等于废纸一本,那制糖秘笈早已被邹和尚抄录下来,烂熟于胸了。

后来,人们把邹和尚吃的白鳝土叫做观音土,这种土“初如烂泥,见风渐坚,腻滑精细”,乃魏晋风行一时的“五石脂”成分之一。邹和尚发明的糖霜技术,只是口耳相传于业内人士,却没有文字记载传承下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到了南宋绍兴十五年,遂宁有一个学子名叫王灼,他出生贫寒,青年时代曾到成都求学,后往京师应试,虽学识渊博却举场失意,终未入仕,只得流落江南寄人幕下,作舞文弄墨的吏师。他自幼勤奋好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并对当时的科学技术颇有研究。

绍兴十五年(1145)冬,王灼寄居成都碧鸡坊妙胜院,常至友人家饮宴听歌,归则缘是日歌曲,出所闻见,仍考历世习俗,追思平时论说,信笔以记。遂积累既多,编次成书,分为5卷,于绍兴十九年作序,题为《碧鸡漫志》。

此时的南宋,制糖业已十分发达。王灼无意功名,专心治学,他沿着同乡故人邹和尚的足迹,不断考证,对制糖原理及工艺流程进行详细研究,写下了大量研究笔记,还在成都建碧鸡坊,潜心写作。

王灼写下了以邹和尚制糖术为原始依据的《糖霜谱》七卷,这是中国第一本设计制糖业的学术专著,日本国家图书馆现藏有《糖霜谱》宋代本原著,称这是一部“稀有的、完备的、实用的农业兼机械科学技术的专著”,为人类的进步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王灼在《糖霜谱》中记载:糖霜一名糖冰,福田、四明、番禺、广汉、遂宁有之,独遂宁为冠。至今,在梓潼通泉山下,那股当年观音点化的泉水还在汩汩流出。遂宁人一见着冰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邹和尚与《糖霜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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