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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雷(二十三)

 丘山书屋75 2014-05-10

默雷(二十三)

眼看冬天又悄悄降临了。白桦万万想不到这个冬天将是她终生难忘的冬天!刘向北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了严重的心脏病!需要手术换瓣膜。当消息传到白桦耳朵里时,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多年来她们夫妻形同路人,分居而眠已有十多年,谈不上有什么夫妻感情,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仍是那么牵挂他的病!是自己的善良,还是夫妻之间的感情没有完全泯灭,还是责任和义务的驱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的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她决定还是要关心他,帮他度过这道难关!

手术在春节后十天进行,白桦和明明守在手术室门口,悬着的心堵着嗓子眼。四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明明很懂事地出去买了两盒饭,劝白桦吃一点,她一点食欲也没有,有的只是干渴,但也没有喝水的欲望。刘向北单位的人来了许多,走廊里站满了他们的人。六小时十七分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刘向北身上插着六根“管子”躺在带轱轳的床上由护士推着走了出来。白桦和明明扑上去,看到刘向北仍处于麻醉状态没有醒过来。

这时,主刀医生纪哲一也走了出来,刘向北单位的办公室张新明主任急急地走到纪大夫身边轻声问道:“纪主任,还顺利吧?现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已经雇了三个人 24小时陪护。”

“手术很成功,刘局长的身体底子好,所以,对他的恢复很有益,你们想的很周到,陪护的人一定要有责任心,病人现在需要静养,不要太多的人在病房里,要是引起感染,那就麻烦了!”

“好,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做,纪大夫,你也连续工作了七个多小时,还没吃饭饿坏了吧?我们已经准备了便餐,请你和其他大夫去用餐。”

“不用了,我们医院有工作餐。”

纪大夫客气地推辞着。

“别这么客气,纪大夫,你们要是不去,我们订的饭不就浪费了吗?快准备一下,车就在医院北门口等着呢!”

“好吧,别浪费这是真的,我去跟大家说一下,不要去食堂了。”

张主任立即又返回到病房找到白桦。

“白主任,我已经安排大夫们上饭店了,你是不是也去一下,一是表示感谢,二也是省得回家再做饭了,在外边站了近七个小时,也累坏了,现在你可要保重身体,全家都要你支撑!”

到底是为领导服务的人,办事、说话都是那么周到、细致,真可谓为对方所想,为对方所做。白桦无声地点点头,准备随着张主任出去。刘向北突然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

微弱的声音与他平日的居高临下成了鲜明的对比,白桦感到刘向北一下子变成了十分需要救助的人,她不由得一阵怜悯感袭上心头。她立即俯视着他轻轻地回答着。

“你在病房里,手术做的十分成功,你就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

明明也贴在爸爸的耳边轻轻说:“爸爸,你没事了,大夫说你身体好很快就会恢复的,我还和你去打球!”

刘向北看着这母子俩,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由于输血的关系他的脸色红润,嘴唇发干,白桦示意明明跟张主任吃饭去,自己留下来陪陪刘向北。

“张主任,你先去吧,你把明明带上,向北醒了我先留下来,看他需要什么。”

张主任走到刘向北的床前,向他点头示意。

“刘局长,你感觉好吗?手术做的很好,是这家医院最好的大夫做的,你放心,陪护的人我也安排好了,需要什么尽管说,现在我陪大夫吃饭去,你好好休息。”

刘向北满意地说:“谢谢你张主任,辛苦你了。”

张主任走后,白桦向护士要来几块纱布,用凉开水浸湿了敷在他的唇上,刘向北立即感到清凉、舒服,他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白桦,显出一种歉意。两个人无言地相视着,这样的对视对这一对夫妻来说,是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二十几年来他们两个人没有话说,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各人想着自己的事,没有交流,没有沟通,没有理解,更谈不上夫妻间的恩爱,真可谓“老死不相往来”,这一次生病难道是他们夫妻关系缓和的一次契机?压在白桦心头上的一块石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掀掉了吗?白桦目前无暇顾及这些,她原本善良的品质告诉她,当前迫在眉睫的是怎么样帮助刘向北度过这道难关!但是白桦自己也感觉到,她只是在想办法帮助刘向北闯过难关,内心深处却没有心疼的感觉,她想,如果夫妻之间一直是恩爱有加,目前这个状况她这个做妻子的肯定是受不了,但是她没有这种感觉,也没有这个心态,由此她感到自己的感情生活真是太可悲了!

在医院的第一个晚上刘向北休息的比较安稳,白桦却感到头晕目眩,心里惦记刘向北的服药,眼盯着心脏起搏仪,紧张的连个盹都没有打,刘向北睁开眼睛时,晨光已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洁白的病房,他看到白桦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种歉意即刻写在仍很苍白的脸上。

“你一夜没睡?有单位雇的人照顾就可以了,你就放心回去休息吧!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明明还要你照顾,快回去吧!”

许多年来白桦已经没有听到过刘向北这种关切的话语,没有看到过刘向北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了,她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因为她早已习惯于做任何事都不考虑别人的回报,别人的感谢,只要是她心甘情愿做的,她都会竭力去做并把它做好。现在,刘向北的一番话好像使她多年来几乎泯灭了的爱又复苏了,她没有回答刘向北的话,利索地用脸盆到卫生间打来热水给刘向北洗脸、漱口,倒掉导尿管导下来的尿。

“这些活你就让陪护的人去做,快回去休息一下,一夜没有睡谁也受不了,何况你身体本来就不那么强壮,拖垮了怎么办?”

白桦听到这又一番关切的话语,好像春风在焐化她那早已冷却的心。人,为什么要到自己软弱的时候才会想到关心别人,这些为别人想的做法和说法如果是在平日,她会比现在还要受到震动,在目前这个时刻,她多少感到刘向北有如溺水者拼命抓住一根稻草的本能。想到这儿她轻轻地对刘向北说: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医生要来查房,别忘了把你的感觉对大夫说,他们也好根据你的情况治疗,我先回去,你可以问一下什么时候你可以吃饭,医院的饭你就别吃了,我会给你送的。”

她又关照陪护人员,请他们心细一些,多观察刘向北的情况,动作要轻一些,不能碰刘向北身上插的管子,一切都交待之后,才走出病房。

一个多月过去了,刘向北的病情好转的很快,一个多月来,白桦一天三顿饭,没有一顿重样,顿顿送到床头,她买来一本营养学的书,蛋白质、各类维生素、含纤维的食品,她都精心安排好,色、香、味俱全,而她自己的体重却由原来的六十一公斤减到五十三公斤。一个多月来,她和刘向北的接触好像是她们结婚几十年的总和,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没有过这么多的相互关心和体贴。一个多月来,最让她欣慰的是刘向北过去的那种居高临下,强加于人、他的话就是圣旨、说一不二那种威风荡然无存。她常常想,难道真像有人说的——有的夫妻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同享受吗?如果真是这样,刘向北的病好了之后会不会又是老样子?她想到这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还是不想这么多了,就算是同志病了需要自己帮助时,难道会坐视不管吗?况且他毕竟和自己夫妻一场。

两个月过去了,刘向北终于病愈出院了,大夫关照一定不能劳累,不能生气,不能激动,注意锻炼身体,适当地参加一些户外活动。白桦把一切家务全部包了下来,反正过去刘向北也是从来不过问这些事的,为了保证食品的卫生,她从主食到副食全部自己动手做,不到街上买成品,包括早餐的豆浆和馒头,都自己亲自动手,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她都要陪刘向北散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的很快,转眼半年过去了,刘向北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又可以正常上班了。经过这一场磨难,他们的夫妻感情好像又恢复到刚结婚那几年一样,过去的一切伤害好像都烟消云散了,又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伤害。真的是这样吗?白桦曾多少次地问自己,刘向北对自己的伤害真的能从记忆中消失吗?自己真的就有这么博大的胸怀吗?他和江珍的关系真的会彻底了断吗?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介入,她和刘向北即使再有什么不快,也不会发展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江珍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她甚至觉得十分奇怪的是,自己成天地在做为妇女撑腰的工作,为受到迫害的妇女伸张正义,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正义由谁来伸张,也从来没有想过彻底解决与刘向北的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刘向北生病,她竟然毫不迟疑地全力以赴,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帮助他恢复健康中来,是这样的尽心尽力,这样的不辞劳苦。难道是她的内心深处对刘向北的感情并没有完全泯灭?还是因为她与刘向北毕竟是初恋而结合的夫妻?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初恋的感情是多么的珍贵,又是多么纯真啊!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白桦和刘向北漫步于街心公园的林中小路上,白桦看刘向北心情不错,就想借此解开心中的疙瘩,她决定试探一下刘向北的想法。

“向北,我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现在的脾气变的这么好,好像和过去的你不是一个人,我真的是不理解,一个人的性格会转变的这么快。”

“白桦,你不问这个问题我也会找个机会对你说清楚,现在你已经问了,我就借这个机会向你说说我心里早就想对你讲的话,我们俩可以说是甘庶两头甜了,虽说是违反了自然规律,但世上的事情总有特殊性,我们俩就属于这个特殊性。”

“你别跟我绕弯子,谈点实质性的东西。”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江珍的关系吗?我也知道我们俩关系的焦点也就在她的问题上,我和她是从技术员到高工一直在一个单位工作,这个人是个好强的人,她丈夫的业务水平不如她,所以她从心里瞧不起她丈夫,这样,加上工作的关系我们俩接触的就多了一些,在单位里就有人有看法,认为我和她关系不正常。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是正常的,并没有过格的行为。可是大家议论的多了,没事也成了有事,我们双方都感到有压力,就是你在她家门口堵我们的那天晚上。一开始我去她家心里想的还是和她谈一下,干脆我们调走,两个人不在一个单位也可能会好一些,可是到了她家,她说了许多对我有好感的话,并且说只要不伤害双方的家庭,没有什么对不起谁的问题。也可能是我们工作的配合一直很默契,潜意识里相互都有了一定的感情,所以那天晚上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事后本来想把事情的原尾对你讲,我认为全都对你说,你怎么处置我也认了,谁让我对不起你呢?可是当我看到你气成那个样子,那几天好像你就要垮下来了,话到嘴边我又咽回去了,我怕一说出来你接受不了会出大问题,还不如让你有一个模糊想法,似是而非怎么想那是你的想法,不一定是事实。但是我的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那个时候的火气特别大,不是烦你,而是一种莫名的惆怅,心里发虚,发火好像是一种掩饰,但却恰恰伤你伤的更重。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我的虚荣心使我多少次也张不开这个口。”

白桦明白刘向北讲的这番话不是事情的真实过程,但他毕竟还是能触及到这个多少年来未能触及过的话题,她还是鼓励他讲下去。

“向北,这就是你的错,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眼里揉不得砂子,但是如果对我坦诚地讲实话,不要把我当猴耍,我感觉到你仍然是尊重我的,即使一时我想不通也会慢慢想通的。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对我不信任,最恨的就是撒谎。这两点你都做了,我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白桦说到这儿,咽喉哽咽了,往事又历历在目。

“白桦,你别难过,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好往下说了,今天我也是鼓足了勇气说的。”

“好,我不打断你,我也早想把我们之间的问题说清楚,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咱们的家庭也该正常了,孩子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次我生病,可以这样说,是上天给我的报应,也唤回来了我的良知,你不计前嫌对我一心一意,照顾的无微不致,我心里真的是很感动,我自己也掂量着,在我最危难的时刻对我最好的人是你,是我曾经重重地伤害过的人,我心里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江珍不是也来医院看过你吗?”

“江珍在我的关照下,终于当上了总工程师,可从那时候起,她就突然变了个人,对我不冷不热,上医院看我那是和我们单位的人一起去的,并没有什么特殊表示,我心里明白,我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是的,现在我才悔悟为时太晚了,但是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会怎样处置我们的关系,我都决定把今天要说的话讲给你听,否则我的心里会不安宁。”

刘向北一口气讲出了积压在心头几十年的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向北,如果你在二十年前,在我去江珍家堵你的第二天早上就把这些话对我说出来,那么我们的家庭就不会冷战二十多年,你想过没有?就你的虚荣心害了我们全家,一个江珍就把我们夫妻较的二十多年不得安生,这笔账怎么算?能算得过来吗?如果说赔偿损失,那么这又是什么价值?算得出来吗?今天你终于对我讲了实话,我心里是不好受,可是你毕竟是对我讲了实话呀!二十多年我要的不就是你的坦诚吗?”

“白桦,对不起,我从心里感到实在是对不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刘向北脸上写满了歉疚和窘迫。

白桦这时候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她以往埋在心里的一切疑惑今天都得到了证实,她不想认可的事今天也终于真相大白!她在想,自己又会如何面对这事实呢?这许多年来就这么过来了,难道现在还会有什么新的举措不成?自己有这个魄力和勇气吗?

“向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认为咱们也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这许多年来我们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毫无遮掩地说了心里话,我觉得这是我们夫妻感情的一次进展,我还是有信心把咱们这个家完整地过下去,如果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欲望的话,那么,我们就共同努力,你看好吗?”

“白桦,我感谢你,谢谢你的宽容,谢谢你对我们婚姻的珍惜,我一定会加倍补偿我对这个家庭的过失!我更加感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路灯把小小的公园装点的更有一种温馨感,两个人各有各的感受,但是他们在同一条路上漫步而行,而且是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回家,回到他们曾经历过磨难和风雨的家。

简短的一次谈话把二十多年的积怨扫的干干净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付出的代价却难以让人承受。世上的事情如果能超脱地去看,大概问题就会简单得多。可是人们往往是不能自拔,尤其是感情问题,就要复杂得多。白桦真的就

能从二十几年的痛苦中,通过刘向北的一番自责,从内心原谅刘向北——这个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人吗?还是在白桦的潜意识中存在着家里没有个男人不行、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格言呢?这个结论不好下,因为,在中国这个五千年文化的文明古国的国度里,在白桦这个年龄段的人灵魂深处,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封建意识的根到底扎的有多深?她们的言行定格在什么度上,她们自己也未必看得清。

鲁迅先生关于沉默的认识:“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只能说仅是对沉默和沉默者的一般性知解,而没有道出沉默真正的本质。因为在我们的生活中,沉默者是绝对多数,当他们必须沉默着时,并不是真的没有声音。沉默中的爆发可以如火山喷涌,气势惊人,而沉默本身的力量,有时却真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由此想到《老子》的两句话:“大音希声,大象希形”,这是老子对有与无、大与小的辨证哲理的深刻思考和生动表达。他是说,沉默有时比怒吼更具震撼力,这是“大音希声”;宇宙是最大的形,但谁能看见?这是“大象希形”。如果再加上“大美无言”(《老子》原文中没有),其意思大约应是:最美的东西不需张扬,自身也不会张扬。

(连载完)

【后记】

    有网友问我:小说题目《默雷》隐喻着……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或者叫:不在沉默中……就在……? 

    我认为,“沉默,却犹如雷鸣般地震耳,这的确是伟大的真理。实际上,沉默并非无声,而仍有真实的声音,只是因为音阶和声波的不同,一般人听不到罢了。”——维摩大居士

    人的语言是由沉默中来,而最终又回到沉默中去的。沉默中的声音,并非人人都可以听到,只有境界相同的人,也就是具有相同“音阶和声波”的人才能听到。回顾一下我们身边的人或发生的事情,也许更能加深对“一默如雷”四个字的理解……这是它的题旨。主人公方华一直在夫权、大男子主义的阴影笼罩下生活,对丈夫的外遇、打骂一直忍让、承受,默默地委屈地生活着,她的“默”,使自己逐渐成熟,使丈夫渐渐觉醒。这“默雷”地滚动,比响雷更有威力,它是天长地久的、润物细无声。这就是“一默如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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