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恩师戴金生

 hnhy-lxj 2014-05-22

说到江南丝竹,自然会想到陆春龄。陆老的名气,恐怕没几个人不知。一曲《鹧鸪飞》最终奠定了陆老在笛坛上的地位,使他成为上海笛界的泰斗。他教过不少学生,但最具代表性,实力最强的学生当算孔庆宝、戴金生、俞逊发和高海等几位。



戴老和俞逊发两位皆毕业于上海民族乐团学馆,师承陆春龄。陆老当时名气大盛,他浓郁的江南丝竹风格演奏深深影响了戴俞两位。《欢乐歌》《行街》《小放牛》《喜报》等等曲目成为两位平时最最主要的练习曲目。但由于当时笛子独奏曲目甚少,他们只能日以继夜地练习这么几首,却也因此打下了非常扎实的江南丝竹基本功。



据戴老回忆,陆老每周来学馆次数不多。当时孔庆宝是学馆的助教,是陆老早期的学生。这位“孔师兄”也算亦师亦友,给了戴俞二位不少的帮助。除此外,每次陆老来学馆,他们必争先恐后上前提问。碰巧有一次,戴老和同学观点不一,借此机会上前询问,陆老却大不情愿,将其撵走,尴尬万分。



此情此景被一旁的一位老道士见着,他便对年轻的戴金生喊道:“侬过来,我来教侬!”戴老心里嘀咕:“此人是谁?不知懂不懂笛子,便出言要教我。”只好默默走过去。这位老道士拿过戴老的笛子,先是用口对着吹孔醒了醒膜,笛膜“蹦蹦蹦”地响,又随手一遛笛子,这随意的一溜可把戴老给震住了:“此人气息饱满,手指铿锵有力,音色浑厚结实,功力不逊色于陆老,跟陆老的灵活多变相比,多了几分的刚劲,此人是谁?”原来老道士名曹进甫,打小出家为道,学习道教音乐,在道观里主吹笛和笙。道教音乐里的笛子,特别讲究唇、指功夫,是以音色结实而又铿锵有力。新中国成立,寺庙道观被迫拆散,僧道还俗,他被安排到上海民族乐团里管资料档案。因为每每听到戴老不跟同学玩耍,独个儿在走廊里勤奋练笛,又每每得不到陆老指点,有心教他,故趁此机会收他为弟子。此乃戴老一生幸事。



不久,俞逊发亦得知此事,两人遂一同跟随曹老道学笛。倘若近听戴老所演奏的《行街》《欢乐歌》,以至于《妆台秋思》《姑苏行》,都能发现不少曹老道所授的丝竹手法,这些手法皆为陆老所没有。现今,俞逊发已去,曹老道估计也已仙逝,也就只有戴老的笛子里还保留着这稀有的手法。



当然,曹老道给戴老带来的远不止这些。自从跟随曹老道学笛,戴老就经常到他所看管的资料室听各种唱片,丰富音乐素养,也就是从当时起,戴老不仅学习江南丝竹,还开始大量地听各种风格的笛子唱片。有次,戴老偶然播放了刘森的唱片,听到《牧笛》一曲,大为所动,内心热血沸腾,不知笛子竟可以如此演奏,于是将唱片慢放,一句一句记谱、自学。从此,戴老的演奏就不曾离开过刘森风格。不过,这事令陆老十分不满。学馆毕业考试时,俞逊发乖乖地演奏了陆老的曲目,顺利过关。戴老却“不知天高地厚”,竟吹起了《牧笛》。评委席上陆老气得给了个“2分”,愤然离去。好在毕业前戴老已被上海歌剧院点名录用,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跟在民乐团不同的是,“刘森风格”在歌剧院如鱼得水,戴老的刘森风格也因为在几十年的工作中不断得到发展而趋于成熟。



戴老在学馆期间,碰到了一位叫唐明宗的演奏家。他是刘管乐的入室弟子,全总文工团笛子演员,因为工作的需要被单位派到上海来学习江南丝竹,师承陆春龄。这个北方汉子心里对陆老很崇敬,却因为言语上有啥说啥而得罪了陆老。他跟陆老见面时说了不少美言,由衷地夸赞陆老吹笛子音色美,听得陆老心花怒放。后来提及陆老的一首独奏曲《奔驰在草原上》时,觉得陆老的“赠音”运用在这种北方曲子上显得不太合适,没想到此言一出,从此被陆老扔在一旁,想见见不着。所以心里着急,学不到江南丝竹回去就无法跟上级交代?怎么办?恰巧这时在学馆里听到刻苦的戴金生在吹《欢乐歌》和《放风筝》等曲子。《欢乐歌》吹得挺棒,但《放风筝》吹得就不对了。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唐明宗就站在一旁听年轻的戴金生吹,完了对他说:“你这垛音的感觉不对。”戴老心里不服气道:“那你说该怎么吹?”唐明宗拿起梆笛吹了《放风筝》,完了又吹了一首《荫中鸟》,听得戴老两眼发直,吵着要跟他学。唐明宗说:“你要跟我学,可以,但你得教我江南丝竹。”于是,两人互相成为老师朋友。



早在1953年,朝鲜战争刚停战,年轻的赵松庭时任志愿军文艺战士,身在朝鲜,恰巧赶上刘管乐作为祖国赴朝鲜慰问团的成员之一到朝鲜访问。于是赵松庭紧紧抓住这两周的时间,从刘管乐那里学到了丰富的北派技巧,同时他跟刘管乐讲解循环换气以及南派手法作为回报。不久,赵松庭便写出了融合南北两派技巧的处女作《早晨》。后来,赵松庭不忘刘管乐的无私指导,把刘管乐称为自己的老师,成为一段佳话。时隔多年,戴金生与唐明宗,就如同当年的赵松庭与刘管乐一样,相互之间无私地交流。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唐明宗为戴老的北派技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不幸的是,唐明宗在文革中受难。戴老常思及唐明宗早年对自己的帮助,后悔当年太过年轻,竟没有称他一声“老师”。



戴老年轻时,除了陆老在身边耳濡目染外,刘森对他的影响最大。刘森此人,因其独特而富于歌唱性的演奏风格,深受广大青年喜欢。刘森这位“老师”,戴老虽不曾面见,亦不曾受过其指点,却一直用其美妙的笛声在感染着他。陆老的学生里,孔庆宝、戴金生、俞逊发三人都是刘森风格的铁杆粉丝。但其时,刘森和陆春龄意见相左,冲突甚深。虽然孔庆宝、俞逊发两人深爱刘森风格,并且亲自上门拜访,但因为身为陆老弟子而被刘森拒之门外。只有戴老最终在挚友简广易的引荐下有幸见到刘森本人并受到他指点。初次见面,戴老将自己所录的《牧笛》给刘森听。刘森听完大加赞赏,并对其悉心指点,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自己的吹笛心得。刘森先生具有典型北方汉子的豪爽,脾气火爆,大大咧咧。戴老说道:“当你听刘森的唱片你可能还不懂,为什么刘森会这么吹笛子。但只要见到刘森本人,见到他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神采奕奕宛如歌唱的样子,你就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吹笛子。这就是艺术的表现力。”



戴老曾提过一件事,是关于口笛的来源。其实,口笛来自民间,“口笛”这个名字乃简广易所取,而戴老是第一个将其从江苏带到上海的人。戴老在年轻时有次到江苏演出,无意间结识了一位士兵。那位士兵在部队里吹笛,虽然笛子吹得一般,却能用一段很小的竹管模仿鸟叫,惟妙惟肖。小竹管上面开有指孔,能演奏音阶,就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口笛。戴老心中好奇,跟其进行了短时间的交流学习。临别,那位士兵赠送给了戴老一个没有开孔的小竹管,也就是常见的小口笛,并留下了联系方式。遗憾的是,戴老在回上海的路上将钱包丢失,从此失去了那位士兵的联系方式。回到上海,戴老将这“小竹管”的原型给了常敦明,又跟简广易进行交流,简广易将其命名为“口笛”,“口笛”成了最小的笛子。后来经过多方辗转,俞逊发从常敦明处得了这个口笛的主意,同王益亮一起“研制”成功,将其搬上了舞台,口笛于是为人们所知。



据王益亮的侄子王超英师傅回忆,其实此次“研制工作”,就是王益亮所做,而俞逊发为了拿国家津贴,提高自己名气,特地跟王益亮签了合同,证明口笛乃俞逊发一人发明。王益亮先生脸皮子薄,重人情,不愿因为此事跟俞逊发闹矛盾,遂签了这份证明,将成果让了出去。媒体上,俞逊发大言不惭地宣称口笛乃自己发明,很显然,老俞的“厚黑学”功力甚深,无人可及。行内的人士深知此事者,对俞逊发颇为不满。上海民乐团诸人,主要用王益亮的笛子,跟王益亮相熟,都认为这是王益亮的发明;而孔庆宝等一些的人,则误认为是戴老所发明。戴老说,要说到发明,毫无疑问肯定是那位士兵所发明。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即便是那位士兵,“口笛”一物也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据士兵自己讲到,是自己在某个偶然的机会看到少数民族在山里面相互交流时,用了这个东西,从而学来的。所以,“口笛”来自民间,甚至可能已经流传了千年之久。河姆渡出土的骨笛里,就有跟口笛形状相似之物。后来,詹永明吹了一首《原始狩猎图》,用的就是河姆渡骨笛的仿制品来演奏,其原理跟如今的大口笛完全一样。



俞逊发在申请“口笛”发明专利时,简广易得知此事,大感意外,遂向考核部门澄清事实情况。考核部门在简广易的推荐下,欲找戴老核实口笛的真实来源。戴老思量再三,念及和俞逊发多年同窗之情可能会因此事而不存,故没有将此事公然宣告。俞逊发因此而得逞。事后,戴老念及当日那位江苏士兵朋友,有意寻找,故委托张维良(苏州人)找寻,只是多年来并无此人下落,口笛的真实来源亦无法查实。如今俞逊发已逝,戴老说道,虽然俞逊发生有些事做得不对,但既然他人走了,也就算了。



戴老虽然在上海长大,在上海工作,但父母却在浙江,所以浙江也是他的半个故乡。这也使他有机会与赵松庭相识。戴老常说,赵松庭老师是个非常有文化的人,如果中国笛坛有“大师”的话,只有赵松庭称得上。赵老和戴老的关系很随和,虽然有师生关系,但因为年龄相差不悬殊,赵老经常把戴老当朋友看。在赵老面前,戴老经常直言不讳,却也是因为戴老这种刚正不阿的性格很得赵老赏识。戴老就曾对赵松庭说道:“如果要说中国笛坛最有智谋,换句话说也就是最老奸巨猾的人,就是赵松庭你。”此言一出,赵老哈哈大笑道:“知我者,戴金生也!”文革期间,赵老被打成右派,行动受限。戴老从上海到浙江前去探望,碰到看门人阻拦,并大放厥辞侮辱赵老。戴老怒从心起,三言两语将其骂得狗血淋头,若不是有熟人相劝,还差点动手。后赵老得知此事,倍受感动。赵老常说:“上海戴金生是我的半个学生。”



正是出于对戴老的信任,赵老将自己的学生张维良和詹永明介绍到戴老这里学习。戴老纯正的江南丝竹音色对张维良影响很大,并在刘森风格上给予了他们帮助。张维良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期间,戴老将其带至简广易处学习,更加深入地感受刘森风格。戴老还有一位很出色的学生杜冲(杜聪)。这位被誉为“亚洲排箫王子”的杜冲,其实就是戴老手把手带出来的。杜冲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时,与马迪是同学,都跟着陆老学。然而陆老一者年纪大,教起来费力;二者教授的次数不多,学到的东西少。杜冲一边在音乐学院里上课,一边就跟着戴老学习。他凭借自己出色的乐感,刻苦的训练,加上戴老细心地指导,最终小有名气,其演奏深得戴老的风格,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戴老自己一直都在上海,工作在上海,生活在上海,虽曾经有机会走出上海,走向北京,却由于其他原因没有实现。圈内人士大都知晓,圈外人知道的却不多,不少笛友并不了解。戴老留下的影音资料也相当少,只有和孔庆宝、俞逊发、高海师兄弟合灌的一张磁带《笛子独奏曲集》里的《牧笛》和《牧民新歌》能听到戴老的笛声。



如今,戴老已六十九高龄,可吹起笛子风采不减当年。戴老提到,到他这个年纪还能这么吹笛子的人全国没多少,只有李镇、李大同等几位。这源于自己长期对基本功的训练。退休后,戴老被同济大学聘为教授,成为“同济大学金音笛艺社”艺术总监,成了我们的老师。



戴老每上一次课,都以他的江南丝竹和他激情澎湃的刘森风格不断地影响着我们。和戴老“吹笛”一样精彩的是他的“说笛”。刘森在教授简广易和黄尚元时,滔滔不绝;黄尚元教授李镇时也是一开口就停不下。黄尚元自称是从师父刘森学来了“说笛”功。也许戴老也是得自刘森亲传,他的讲课,对我来说是种享受。



从这也能看出戴老心里还很年轻。但愿戴老永远年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