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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难做快意事

 乾坤尺蠖楼主 2014-05-24

李兴濂

自古以来,都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那“君为臣纲”,“乾纲独断”的封建专制体制下,皇帝真是老子天下第一。皇权高高在上,生死大权独断,唯所欲为,皇上哪有不快意之事?可是,历史上有些皇上,却被身边的大臣们弄得做不成快意事 ,甚至大臣们还被置于皇权之上, 皇上无时无刻不看大臣们的眼色行事。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齐国的大臣崔抒与齐庄公为争夺美女发生矛盾,崔抒借机杀了齐庄公,立了齐景公,自己做了国相。齐太史乃秉笔直书:“崔抒弑其君。”崔抒就杀了齐太史。“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齐国另一位史官南史氏,听说接连有三位太史因实录国事被杀,惟恐没有人再敢直书其事,便带上写有“崔抒弑其君”的竹简向宫廷走去,中途得知第四位太史照实记录没有被杀,就回去了。而在晋国,也发生了一个类似的故事。晋灵公是个昏君,而晋国正卿(宰相)赵盾是个正直的大臣,经常谏劝晋灵公。晋灵公嫌赵盾碍手碍脚,派刺客去暗杀赵盾。赵盾只得出走,不过在尚未逃出境外时,赵盾的族人赵穿便起兵杀了晋灵公。晋太史董狐便在史书上写道:“赵盾弑其君”,并且“示之于朝”。赵盾对董狐说:“我并未弑君。”董狐说:“你是正卿,逃亡没有出境,国君被杀了,你回来后又并未法办弑君的人,当然就等于是你弑君了。”赵盾毫无办法,只好叹口气,听任董狐写自己弑君了。

唐太宗时著名的大臣魏征,有一次魏征从外面回来,见皇帝车驾已备,像是要外出巡幸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原来,太宗见到魏征,怕他不高兴,索性不去了。还有一次,太宗弄到一只罕见的繇鹰,正在兴致勃勃地把玩,一见魏征过来,忙将它藏在怀里,等他谈完事走开以后,可怜的鸟儿已经被闷死。

唐代名相杨炎,连他死后皇帝还愤愤不平对人言:“杨炎视朕如三尺童子,有所论奏,可则退,不许则辞官。”这简直是用辞官来挟皇帝。安史之乱后,国家的财政经费与君主的私人经费合而为一,“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杨炎为相,首先要求皇帝从私囊中把公赋交出来,划分为国家公赋和君主的个人私藏,保证公赋收支系统的独立。要让皇帝交出侵占近二十余年的国家经费当然是难。杨炎跟皇帝摊牌,不许则辞官。皇帝只好答应。

贞观十三年(639年),褚遂良为谏议大夫,兼记起居注。唐太宗问他起居注里记些什么,并且提出想看褚遂良所记的内容。褚遂良回答说,现在的起居,就是古代的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必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褚遂良坚持原则,不让皇帝观看史官所记的内容。

宋太祖一日罢朝,俯首不言,久之,内侍王继恩问故。上曰:“早来前殿指挥一事,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故不乐也。”堂堂一位开国皇帝“偶有误失”,竟然怕“史官书之”。

有一天,宋太祖赵匡胤坐朝归来,闷坐深宫,面有忧色。大太监王继恩问他不高兴的原因。赵匡胤说:“清早上朝时,有言前殿指挥一事的处理,‘偶有误失’,史官一定要记下来,我怎么会高兴呢?”又一天,赵匡胤在御花园游戏,持挟弹弓打小雀子。玩得正高兴,忽然有黄门官奏报,说有人猛击景阳钟,当有急事面奏。赵匡胤丢下弹弓,匆匆忙忙整冠束带出殿。岂知奏折却是一般的例行公事,他顿时面孔变了色,愤然地说:“这种小事急什么?”回答说:“总比打鸟来得要紧吧?”赵匡胤听罢,暴跳如雷,走下座位,抢了侍卫持着的黄钺柄碰撞过去,恰好击中此人的嘴唇,把两颗门牙打下来了。这个人弯着腰慢慢地捡起牙齿,放在怀里。赵匡胤盛怒未息,说,你拿两颗牙齿做啥?留着告我的状吗?回答说:“我哪儿有胆子敢告陛下;不过,这件事自然会有史官直笔的。”赵匡胤感到不对头,惭渐消失了怒气。最后还夸奖他说得有理,送了他一笔银子,表示慰问。

宋仁宗最宠幸的是张贵妃,她的大伯张尧佐是掌管全国财政要职的三司使,号称“计相”。但这位大伯却觊觎着副相的位置。包拯知道后就和其他台谏官纷纷上疏,仁宗只得免去其三司使,出于安慰,任命他同时兼任宣徽南院使、淮康军节度使、景灵宫使、同群牧制置使。见此,包拯怒斥仁宗是“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而且直接抨击仁宗“失道败德”。说一个皇帝“失道败德”,这可是最大的恶评。朝会之日,包拯联合了其他大臣,率领百官面谏仁宗,这是大臣监督的强硬手段。仁宗先是勃然大怒,但迫于舆论,最后还是做出了让步,免去张尧佐宣徽南院使、景灵宫使,保留了其他两使。 过了不久,张贵妃见舆论平息,仁宗重新任命尧佐为宣徽使。包拯得知,不依不饶,领衔与其他大臣上殿争辩。一天,张贵妃还想为大伯子说情,仁宗抢白道:“今天包拯上殿,唾沫都溅到我的脸上。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包拯跑到宫里大吵大闹,溅了宋仁宗一脸的唾沫。直到宋仁宗妥协了,包拯才善罢甘休。

夏竦死后,宋仁宗打算给他一个谥号“文正”,夏竦曾两度担任枢密使(国防部长),并有文集行世,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帝管干部”。不料,负责官员考核的刘原父说:“给谥号是我们主管部门的事,你怎能侵犯我们的权利?再说,夏竦也不够格。”司马光也上书,说:“文正”的称号太高。于是,仁宗收回成命,同意将谥号改为“文献”。皇帝想给“帝管干部”一个“荣誉称号”,要是搁在其他朝代,大臣都会争夸“皇上圣明”,没准儿还会年年纪念圣谕发表多少周年呢。

宋仁宗刚刚上台,体味到了皇帝的妙处,新婚燕尔,沉湎女色不能拔,不但采皇妃贵妃这类“家花”,而且采臣子们的“野花”。一日,京都开封某一富豪之儿媳妇不见了,听说被召进了皇宫。开封府的“市长”范讽得知此事,二话不说,直闯皇宫,含讽带刺地说:“陛下不贪女色,朝野共知,若将民女强纳入宫,将何以示天下?”搞得宋仁宗脸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说:“朕听皇后说,是有这么一个女子,但朕还没有看见的。”范讽依然不放过:“若果如此,请容臣将其带出。”宋仁宗只得老老实实把这女子当场交给“范市长”,眼睁睁地看着美女被带走。此事了却不久,皇上又犯老毛病了,仁宗纳了新美人,谏官王素闻知,又上金銮殿来了。这个王素是前朝宰相王旦之子,王家与赵家是“世交”, 于是,仁宗就向王素拉起关系来了:“朕乃真宗之子,卿乃王旦之后,世有相交。后宫实有新人,已随朕左右,可否让朕留下?”但王素毫不徇私,坚决“不准”,没有通融余地,仁宗无奈,只能泪眼花花地把美人送出宫殿。

那时,女子相扑是最热门、最吸引眼球的运动项目,每当有赛关索、黑四姐等相扑明星出场演出,东京城里常常是万人空巷。相扑比赛时身体仅用布条遮羞,女子相扑比赛就露出那白花花的胴体。新年里的北宋东京城一片欢腾,宋仁宗带着近臣和众美女来到宣武门,魔术表演歌舞表演之后,赛关索、黑四姐赤膊上阵,身法迅疾,赢得一阵阵喝彩,宋仁宗看得出神,眼睛都直了。可是第二天一上班,宋仁宗一眼就看到了司马光的奏章《论上元妇女相扑状》。严厉指责仁宗贵为天子如此轻浮成何体统云云。“严加禁约,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最后强烈要求禁止女子相扑运动。“裸戏门”之后,宋仁宗没有再敢动看女子相扑这个念头。

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居然连任命一个大臣、宫里多几个女官、看个相扑、授个封号、享受一个女子的“自由”都没有,而剥夺他权力的竟然是他的奴才,是他一手可以提拔一脚可以踩死的臣子。这是不是有点匪夷所思?他可是天下第一把手啊!一把手居然也有人敢管他?臣子们都是普天之下的王臣,敢向皇帝叫板?以下可以凌上?下属居然监督上级,皇帝也要向臣子臣服?而且监督到皇帝“八小时之外”去了?管到“床上”去了?而且皇帝非但没嫉恨,没给王素们穿小鞋,反而像犯了错的孩子,老实服罪。真不敢相信历史上有这样的事。莫说是在封建王朝,即便是在民主与法制建设不断完善的今天,上级领导只要一句批示、一个电话,甚至一个眼色,有关部门就会忙不迭地认真领会、坚决执行。

北宋乾德二年{964年},范质等三位宰相同日辞职,宋太祖任命赵普为相。但在颁发任命诏书没有宰相副署不具法律效力,太祖想签署,赵普说:“此有司职尔,非帝王事也。” 最后还是由同平章事衔的开封府尹赵匡义副署才签发诏书。

宋孝宗想给自己的围棋好友赵鄂戴个官帽,也得向外廷官员同意,赵鄂拿着孝宗降旨,葛中书不客气地说:“伎术官向无奏荐之理。纵降者来,定当缴了。” 孝宗自好作罢。同样,宋光宗时,想提拔身边的人也忌讳,给事谢深甫对不合法度的私旨,缴奏无所回避,光宗遇到禁中私情,只能推掉,说“朕也惮也,不如且己。”

宋神宗时,一次因陕西用兵失利,神宗震怒,批示将一名转运使斩了,次日,宰相蔡确奏事,神宗问昨日批出斩某人,今已行否?蔡硧说:“方欲奏知,皇上要杀他,臣以为不妥。” 神宗说此人何疑?蔡确说:“祖宗以来,未尝杀士人,臣等不欲自陛下开始破例。” 神宗说那就刺面配远恶处吧。这时,门下侍郎章惇说:“如此,不若杀之。” 神宗问何故?章惇说:“士可杀,不可辱!” 神宗声色俱厉说:“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 章惇毫不客气地回敬皇上一句:“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

上述可以看出皇上也无法由着性子“做快意事”,皇权也要受到士大夫的监督和制约。皇帝一旦露出滥权专断的苗头,立即会受到大臣们的抗议和抵制,所以宋神宗也只能感叹一声:“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皇上权力再大,他也无法仅凭个人意志为所欲为。我们常说群众监督,事实上群众是不能够监督权力者的,你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遑论监督!只有权势者身边的官员们才能监督权力者。只有把皇帝关在笼子里,他才不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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