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黄金铸子昂
金元好问《论诗绝句》：“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诗中的“子昂”，指的是初唐诗人陈子昂。 提及陈子昂，可谓家喻户晓，盖因其《登幽州台歌》风骨凸显、意境沉郁、视野独具却又朗朗上口，而让读过者即能脱口成诵：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然而，陈子昂诗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寂寞悲愤的情绪，究竟何来，虽然历代解说者众，而多数读者，包括我本人，恐怕未必能透彻领悟。 很偶然的，我看到陈子昂在任麟台正字时，给武则天上的奏疏。读罢顿觉眼前一亮，胸中如黄钟大吕，刮过一阵动地狂风。不仅对陈子昂刮目相看，对他的《登幽州台歌》也霍然有了更深的理解。 陈子昂二十四岁举进士,先后任麟台正字、右拾遗等职。当时的他，除了诗名大噪外，更以直言敢谏而名闻朝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引用其所上奏疏、政论就有四五处之多。 尤让人肃然起敬的是，陈子昂上此奏疏时，是武则天时代最黑暗的时期，她信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罗织罪状，滥杀无辜，以致满朝血雨，遍野腥风。 这帮酷吏每审一人，必引逼犯人扳诬数十甚至数百人，辗转牵连，积成重重冤狱。他们还养了无赖分子数百人，专令他们告密。他们想整谁，便指使爪牙多处告状，然后将受诬者逮捕。严刑拷掠，淫威之下，受害者无不自我诬服以求少受罪。所以，当时的朝廷内外，无论官民，均视周兴等三人如虎狼、恶魔。为求自保，只有退足闭息，不敢妄发一言。 而陈子昂，这位“独怆然而泣下”的文弱诗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将一腔“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忠愤之气，大无畏地倾泻于笔端，锋芒直指的，正是这伙丧尽天良的毒蛇猛兽，甚至他们背后的元凶武则天：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敝人，而反任威刑以失民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及其穷究，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他又说： “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廊然感悟，夷江充三族，余狱不论，天下以安。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伏愿陛下念之！” 深出意外的是，陈子昂这样一篇貌似平直、实质不啻于逆批龙鳞的奏疏呈上去后，结果居然只是“书入不报”，即既不理会，同时对他也没作任何处分！这无疑是个令人困惑却又属万幸的结局。 然而，陈子昂最终还是死在冤狱之中。虽然其死貌似与朝廷无关。圣历元年（698），陈子昂因父老而解官回乡，不久父死。居丧期间，陈子昂老家所在的射洪县县令段简，贪得无厌地反复向陈勒索钱财，最后将其打入南监，终至其冤死于狱中。 这结果，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县令段简再贪婪凶残，终究只是个县官，陈子昂虽然丁忧回乡，毕竟还是未解职的朝廷谏官，小小县令乃敢迫害京官，谁给他的这个胆？这一直是个谜。后世有人认为，是因为陈子昂曾开罪于武三思，武三思指令当地县令加害于他。我比较相信这种说法。毕竟，陈子昂切直的个性及其在朝时多次斗胆谏议，锋芒毕露，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其不得善终可谓宜也！ 陈子昂的结局令人扼腕，但其浩然正气足以光耀千秋！ （本栏长期征集“日知录”三字篆刻，投稿邮箱：rizhilu999@163.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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