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夜话】家在何方：我们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2010年，老父无疾而终，享年76岁。 我们三兄弟，十年来第一次聚在一起。适逢过年，又遇数年不见的大雪，与儿时的伙伴几乎悉数见面，竟有些微喜悦。 按乡俗，村里男女老少，及亲朋好友，都来帮忙。我们申明，概不收礼，因为无法还礼了。 找风水先生看了时辰，初三辰时出柩。竟然开天眼，大雪骤停，太阳穿云而出，明晃晃地刺眼。上山入土，乌云遮日，竟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屋前，手植的楠木，四十年了，两尺来围，3000块钱，卖了。再无至亲，再无值钱的物什，一步三回头，走向公路。女儿装了一瓶雪，要带回广东，给她的朋友看。 打开车门，回首伫立，缓缓环望，最后的目光停在老屋，眼前浮现的是，月下，父母亲在开山担土，打地基，我在一旁，帮忙滚石头。 别了，故乡。 永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 回到广东，打开家门，竟觉丝丝寒意。故乡的雪，是温暖的。女儿的雪，已化成水，还是去隔壁找她的朋友，分享她的雪水。小扣柴扉久不开，无人应答，不知何往。 摆上双亲的遗像，拿出族谱，竟无语哽咽。 想找一两个知己，喝三两杯老酒。摸出手机，拨了一通号码，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外面玩。 很快开工了，一通忙乱，似乎忘记了一切，貌似充实，因为紧张。 至今，在小区住了整整8年了。 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两千户，过万人，进过家门的不到10家。1梯4户，有一户偶尔走动，有一户一年难见，其余都是倚门而交。有事，都往老家打电话，而老家渐老渐远…… 家在何方？ 似乎个个面熟，又是那样的陌生，都是熟悉的陌生人。甚至相交多年的老友，都不知道姓甚名谁，只道阿敏阿芬。来的来，走的走，永远在流动。看你笑的多，陪你哭的无。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天空飞过一群鸟……关我鸟事。 有保安，有门禁，有探头，今天这里被盗，明天那里失窃。楼上的二奶，三十好几，每天牵一条狗，一到周末就脸上放光。突然好久不见，老婆说，房子卖了，不知去哪儿了。13栋，老人死在家里，一直到臭不可闻，才有人报警。见过一次为了小孩，两家打群架，脑袋都劈开，看客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别人的事。 老婆十年在家，带小孩，无聊至极，绝望。多次吵着要卖掉房子回她老家。回去干嘛？何以为生？出来多年，人脉渐疏，等父母过去，还有老家么?儿女呢？生于斯长于斯，口味与我们严重不合，老是上火。回去又是一片陌生，水土都不服。哪天真的回去，他们的故乡到底在哪里？就算不走，会一直在这个小区么？就算在，别人也会在么？青梅竹马，如何解释？ 雨打浮萍了无根。 于老先生那枚满载乡愁的邮票，今夜寄往何方？ 叔叔，伯伯，姑妈，姑父，姨妈，姨父……都将成历史。压力太大，本不想生二胎。可是，我们走后，女儿有事，找谁诉说？纠结犹豫5年，儿子降生。 二十年来过日子，日间拼命夜间思。 总在想，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社会，如此浮躁，如此不安，如此堕落，如此冷漠，如此厚黑，到底为何？ 之前，我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偏居一隅，相依为命，邻里守望。大家知根知底，抬头不见低头见，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和尚跑得，庙也跑得。曾经有一位同事，和大家在一个小区住了近10年，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麻将一起宵夜。骗了十几位同事500多万，委托他炒股，突然人间蒸发，房子也卖了。 之前，我们靠的是面子，老脸往哪搁；靠的是一个信字，人无信不立，父债子还。 现在，我们漂泊在外，谁也不认识谁，不要脸，没脸，骗了就跑，死了不知道，完全丧失底线。所以，我们可以吃喝嫖赌毒，坑蒙拐骗偷，为所欲为。 这实为五千年来一巨变，影响深刻而绵长。 当初，我义无反顾，弃职离乡，发誓不混出个人样，不回江东。现在，即使衣锦又还何乡？当初离家出走的坚定和豪情，换来的只是现在的纠结和迷茫。 纠结于过去，何去何从？ 迷茫于现在，石头都摸光。 抬头看看未来，雾霾重重。 没有预言家。 人类其实从来不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但是。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看看别人。也是从乡村走向城市，从固居，走向漂泊。甚至，户口都没有，打起背包就走，漂到哪里就是家。也没有邻里守望，也不知根知底，为何如此安居乐业，繁荣昌盛？ 契约。 都按契约行事，按规矩出牌。甚至可以不要脸，不问道德，只问规矩即可，事实反而道德高尚，脸皮嫩得很。克林顿，居然因为拉链没拉好，差点丢了总统宝座。 只因为，契约，来自公意，公意不可违。 我们，被历史的洪流，挟裹着，连滚带爬，从古老的山村，从秩序的宗法，走向遥远的城市，走向混屯的无序。 我们收获了物质的盛筵，却饱受精神的煎熬。 何以解脱？ 回头，路已绝。也不愿回，不必回，回不去。 往前，只有遵循公意，走契约公民社会之路，民主与法制，才是人类千百年来，无数鲜血和躯体铺就的坦途。暂时，以人类的智慧和经验，还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旧的，已经几乎粉碎，打断骨头连着筋；新的，需要我们，痛定思痛，壮士断腕，挑沙垒石，慢慢铺就。 这是，中华民族，摆脱五千年历史轮回的，唯一自我救赎之道。 任重而道远。 希望，50年，100年，到达彼岸。 希望，百年之后，猛回头，我们的子孙，为我们骄傲。 斯时，我们方可含笑九泉。 2014.6.5于深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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