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刊载于《生活周刊》1526期 归来时物是人在，满心欢喜。归来时物是人非，事事难休。陆焉识，焉能认识，岂能认得？这名字就是直击主题的一大隐喻啊，也似乎为他的命里暗藏了玄机：二十年的劳改，苦难中坚守着一份的光明，让自己活下去，那就是归去，团圆。然而归来，却远远不能实现苦熬二十年所期望的圆满——期盼相聚的，日思夜想的爱人已经失忆，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与自己重温幸福的岁月了。这是怎样的悲剧？近在眼前的不识，亲情维系的阻断，西方哲学中的镜像之说，存在主义的荒诞性思想，东方禅佛哲学里的缘之说——今世缘已断，报恩缘未了，大概都能做出一系列的解释。可是，电影更多展示的是一种不圆满，不圆融。永远的缺憾，也许才是活着的真实吧。 张艺谋有意选择改编了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的后半部，将归来作为关键词凸显在屏幕上。如何归来，多么艰难的归来啊。可是历经坎坷也不能给与相应的回报，电影的高潮落在陆焉识第一次逃离劳改地回家时和劳改期满回家时的情感地震。 与其他电影不同的是，张艺谋处理这部电影时，将高潮部分，那种强烈刺激人心，撕裂情感内容放在前面的三分之一处，大概也是为了突出人生的荒诞。 电影开头，一连串惊心的画面让人心不断跳至嗓子眼——陆焉识逃离劳改地想回家看看亲人，宛如一场侦察与反侦察战，与抓捕他的人周旋，与为能跳芭蕾舞剧而反对他与母亲见面的女儿丹丹周旋。大桥上几方追击，为相聚的奔跑，生死一线的挣扎，实在是惊心动魄。几方的真实情感在此刻一览无余。陆焉识爱人，巩俐饰演的冯婉瑜不顾一切，不顾政治立场，不顾女儿的前途和她的威胁，拼命奔跑，要冲破阻碍接近丈夫，终于摔倒桥上，鲜血直流，这为第二次归来埋下伏笔。冯的受伤是导致她失忆的一个原因。但第一次的归来就此打住。 第二次归来的完全不合心意，希望全部落空的仓皇与悲怆要被后面的三分之二慢慢消解。陆焉识如日本电影《忠犬八公》的那只狗八公，忠心不二，坚守不弃。陆当时真没二话啊。家不让进，就因陋就简住在旁边别人借给的一间杂屋，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妻子。甚至多年里，“五月五号”（陆焉识曾写信给妻子，说五月五号返回，而失忆后的冯总觉得明日即是五号）陪她去车站接“自己”。所以，归来之后导演赋予浓重笔墨，书写那种落空的心如何回放，将悲情与命运的东西放下，回到常态。这大概才是本片的动人之处。以写实的、平静的语调，演绎漫长的重复不变的荒谬的人生。 电影也终究给出一些人生答案——人必定要在漫长的人生中消解和改变自己当初确认的所谓坚定的思想。一个人年轻时的冲动大抵是动物本能的欲望驱使，不顾道德伦理，人性根本。但岁月让其明白什么是真。陆焉识与冯婉瑜第一次相聚遭到女儿的阻拦和最为残酷的告密导致陆被再次抓到。女儿为了当一名芭蕾舞蹈演员，正在热头上，很执着。所以在个人的事业发展与亲情面前，选择前者。这同时也考量了作为现世生存的人之艰难。但短暂表象的满足往往意味着持久、深层的痛苦。女儿丹丹经历了心灵纠结和挣扎，她想以自己的方式冲破一切阻力实现理想，最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最后，当陈道明饰演的陆焉识二十年后劳改回来，发现丹丹并未做一名舞蹈从业者，而是一名普通女工。 或许，人太难实现自己想要的圆满了。人世苍茫虚空大概才是生命的真实。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