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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撕扇 ——梦红楼（4）
今日天放晴了，昨晚出去散步，眼见西天泛出淡淡晚霞，就已知晓雨过必然天晴的道理。早上，还在睡中，楞是被一缕艳艳的朝阳叫了醒，洗洗起床吧。暗想，若是每天清晨叫醒我们的，不是那恼人的一遍遍闹钟，而是一声鸟啼，一阵风声，一丝阳光，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红楼里也恰巧到这一日。蒲艾簪门，虎符系臂。此八个字，定是端午习俗没有错。果然这习俗从古传到今。前几天从菜市场过，就见有卖蒲艾的，一大捆将干未干，泛些发白的绿，细闻有股暗暗的香气。本想买一束回来插门，后来一买菜就忘记了。听老人们说，端午插艾一是为辟邪，二是驱蝇虫。狠有道理。再说虎符，虽没考究是何物，想必也是一种避邪驱毒的一种小饰品，跟我们小时候手脖脚脖上系的五彩绳差不多吧！ 既是端午佳节，贾府里自然又是一番盛宴豪聚。只是这次的聚餐，断没了平日笑嚷热闹。其中几个爱插科打诨说段子逗人的都各怀心事。宝玉因昨日被宝钗当众奚落，今日见了宝钗自然讪讪无甚多话；宝钗一向淡淡，只会做那锦上添花的巧言，今日见大家无话自不会让自己多吐一个字来；王夫人虽是做东，可正怨恼昨日宝玉戏耍自个儿的丫鬟金钏之事，所以也无甚话；凤姐儿一贯逢迎，察言观色之人，见王夫人不乐，自然少说话为妙；黛玉素日就喜散不喜聚的，这样的聚餐，若众人皆乐，她反觉悲从中来，今日众人无趣，她倒是感觉平常。因此上，一场家宴，匆匆结束散开。 喜欢热闹的宝玉，怅然地回到怡红院。心中有气，借故发到了丫鬟晴雯身上，见晴雯拿扇子不稳当摔坏了扇骨，就骂她蠢材。其实人都知道，宝玉素日对这些女孩儿都是尽心地好的，不管她们是小姐还是丫鬟，既然是水做的骨肉，一见就浑身清爽，不爱惜她们又能爱谁呢！谁想晴雯不比袭人温敦贤淑，心比天高，风流灵巧，一张口便不饶人，把个宝玉连同袭人齐骂。袭人见势，顾全大局，宁肯自己咽下黄连，也要息事宁人才好。 宝玉是天底下最最不记仇的。转眼晚间见晴雯独自在凉椅上乘凉，便来说好话哄她：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原文几句）。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恼我吵你摔烂了扇子么？扇子有的是，它不过是件物事，物事就是供人使用的，你爱摔便摔，只要不生气时故意拿它们出气，便尽到了物事该尽的理了。 对于身外之物，宝玉最看轻的，或许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份禅意。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只要有情在，人在，什么劳什子，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累赘。其实，我们现代人也该学学他的这一点。功名利禄金银财产，都是身外附加之物。家产万贯，只不过夜间一床供安睡，山珍海味，不及那饿了一碗饱腹餐。呵呵，插一句题外：若是那些贪污渎职之人有宝玉一二分明白，也不会见财起意，到头来落得个枷锁在扛了。昨嫌纱帽小，今嫌紫蟒长，我方唱罢你登场，到头来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眼睛一闭，不知还有什么是你的呢？——扯跑题了。 晴雯就坡下驴，果然发起了小女儿性子，你不是说爱摔就摔图的就是个乐么？那我就爱撕扇子，如何呢？宝玉拍着手笑看晴雯嘻嘻哈哈地哧地一声，撕烂一把，哧地一声，又是一把扇子。旁人见了埋怨糟蹋东西，宝玉却只乐得千金难买美人一笑。 做为读者，每次读到晴雯撕扇这一节，除了感叹这孩子单纯洒脱敢作敢当的爽直外，更为她任性刻薄的小性子而唏嘘担忧。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做为封建社会的名门望族，岂能容这般没大没小使性张狂的下人呢？唉，到最后，还不是寿夭多因毁谤生，落了个多情公子空牵念么！叹，叹！ 这一章还应了红楼末回有一“情榜”，内中说宝玉是“情不情”。第一个“情”是动词，意为有情，“情不情”意为不论对方对我再无情，我对你也是有情的。就像这些大观园中的女孩儿们，宝玉拿一腔爱意对待她们，有了错我替你们担着，困了我服侍你们睡着，饿了渴了身子不舒服了反过来叫我伺候你们也是心甘的。宝玉的这一点，更像基督教里的博爱一说。爱世间所有人，无论高低贵贱，爱身边所有人，不管冷热无情。 但是，正因为他的“情不情”，恰恰与黛玉的“情情”相悖。“情情”，只情于专情之人，其他人，对不起，在我眼中都是蠢物。黛玉的这份“情情”，正如井冈山唱的那首老歌：“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无法忘记……”所以难怪，黛玉见了宝玉就含泪伤神，绝不是她小性子拈酸刻薄，仅仅是心意无人知愁绪无处诉啊！很让人为她心寒是不是？ 回到晴雯身上，只想说，你道你光明磊落干净净洒脱女儿身，岂难料身后毁谤骤雨疾风害你个早夭命！ 关于晴雯，只此一出撕扇，就已令人心煎。怎忍往后再读，病中熬补金丝裘，香魂一缕别梦遥呢。唉，暂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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