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1)管建刚和他的阅读教学革命(三)

 王语雷悦读馆 2014-06-19

              管建刚和他的阅读教学革命(三)

访谈

“指向写作”的阅读课

——对话著名特级教师管建刚

本刊记者  陈金铭

 

记者:2007年,本刊报道的《管建刚和他的作文教学革命》,引起一线老师广泛的关注。6年后,你的“指向写作”的阅读课、阅读教学,又在小语界引发关注和争议。请问,你为什么提“指向写作”,而不是“指向表达”?

管建刚:表达,含“书面表达”和“口头表达”,提“指向表达”来得中庸,别人抓不住把柄。提“指向写作”,容易被人说三道四,好像你管建刚研究作文教学,把作文教学看得死重死重,完全是个人情感所致,而不是理智的科学研究所得。只好先用“课标”的话来辩解,“写作能力是语文素养的综合体现”。由此作点小小的引申,阅读能力不是语文素养的综合体现,口语交际能力不是语文素养的综合体现。牵牛要牵牛鼻绳。语文教学要提升学生的语文素养,当然要牵语文素养的牛鼻绳“作文能力”。我常把语文比作一座三层小楼,一楼是识字,二楼是阅读,三楼是写作。会阅读自会识字;会写作自会阅读、识字。一楼看二楼,仰起头,脖子酸;二楼看一楼,登高俯视,很容易。三楼看二楼,也是这理。

口语表达能力,几年前就炒得很热。“口语交际”的概念,提得好。然而,“口语交际”要由语文教学来承担,那至少是偏的。课程标准讲“口语交际”:“教学活动主要应在具体的交际情境中进行。努力选择贴近生活的话题,采用灵活的形式组织教学,不必过多传授口语交际知识。鼓励学生在各科教学活动以及日常生活中锻炼口语交际能力。”这说明,口语交际不是一门语文学科能做到的,放在语文学科里,只是相对“妥当”些罢了。口语交际能力的培养,不应成为阅读教学的重要任务,至多渗透、植入罢了;并且,这个“渗透”“植入”,各门学科都可以做到——哪个学科的教学没有师生、生生的交流呢?

“书面表达”和“口头表达”,不是一回事。很多作品写得好的作家,并不怎么会说。 叶圣陶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那不是我说的,是朱自清先生描述的。“口语交际”是一门相对独立的学问。语文教学吃了迷魂药似的,居然要把“口语交际”整合到“阅读教学”中去。学生从“书面语”中去习“口语”,这不说荒谬,至少牵强。村里能说会道、铜牙铁齿的大妈,哪个是从“书面语”学来的?倒是有很多书读得不少的人,时常沉默寡言,比如说管建刚。

口语的表达方式和书面语的表达方式,有相通的地方,更有不通的地方。口语最需的现场性、交互性、即时性,“书面语”无法给予。以我个人来讲,演讲能力不是看书“看”来的,而是听别人的演讲“听”来的。再者,说得很精彩的人,常有“说”的机会,往往懈怠于“写”。这不只是写作能力、技巧的问题,而是“言说欲”的问题。一个会“说”的人,他的意思已用嘴巴表达了,往往懒得“写”出来。除非,有文秘帮他整理。这也不只是我说的。陈忠实先生也说过。

“指向表达”的说法,大概是很多人不愿惹事的挡箭牌。事实上,“指向表达”的阅读教学,指向的几乎都是“写作”。我丢掉挡箭牌,不是不怕被人当靶子:总要有人当靶子,射箭人的本领才会高起来,对不对?

记者:我们很想知道,从你的思考出发,“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跟“指向内容”的阅读教学,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你又是怎么理解这种差别的?

管建刚:作为学习语文的学生,他的阅读跟社会人的一般性阅读,有着本质的区别。这好比,作为导演的张艺谋去看电影,和我们看电影的视角,有很大的不同;作为摄影师的解海龙看画展,和我们看画展的视角,有很大的不同;作为书法家的尉天池去看书法作品展,和我们去看书法作品展,也有很大的不同。张艺谋、解海龙、尉天池们,他们的“看”,内容理解往往是附带的,他们的专业眼光在于:张艺谋会看电影怎么“拍”出来的,解海龙看照片怎么“拍”出来的,尉天池看字怎么“写”出来的。我们这一代人,读了不少的金庸、古龙、梁羽生,却连一个武侠短篇都写不出来。也有不少女老师,读了一摞的琼瑶、席绢、岑凯伦,却连一个爱情短篇也写不出来。小说家看小说,跟我们看小说,很不一样。他们看小说,不是跟着小说里的人一起流泪,一起欢笑,而是看作者怎么让读者跟着人物一起欢笑、一起流泪的。这叫“专业的读”。

“指向写作”的阅读,才是作为专业的语文学习者的阅读本质所在。借用王尚文先生的话,“其他课程的教师是为了了解它说了什么——呈现了什么事实、传播了什么知识、表述了什么观念等等,即课文的言语内容;而我们语文教师出于培养学生理解与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这一独特目的,就必须关注课文‘怎么说’,必须侧重课文的言语形式。”这不是排斥“提取信息”“熏陶情感”“塑造人格”。提取信息的能力很重要,然而它不是语文的专业阅读的本质:看新闻可以提取信息、听别人聊天可以提取信息,生活中张开眼睛、竖起耳朵的地方,都可以提取信息。至于“熏陶情感”“塑造人格”,凡是艺术,都能对人的“熏陶情感”“塑造人格”起到积极的作用。看一篇小说可以流泪,看一部电影更容易让人流泪,看一场话剧更容易让现场的人泪流满面。

“我以为,阅读教学教好了,就不必搞什么作文教学了。”叶老的话有前提,阅读教学必须“指向写作”;不“指向写作”,学生的作文没有“段感”“篇感”,怎么可能写得好作文呢?

记者:以往的阅读教学,也重视表达,如我们经常说的“品词析句”,感受“字词之妙”。你刚才提到的“段感”“篇感”,是你“指向写作”的阅读课的一个重要特征吗?

管建刚:有一次,我请速记公司帮我整理一次演讲。拿来一看,居然是“一大片”,没有分段的。帮我整理的小伙子打趣道:“管老师,你在演讲时又没说:此处分段,另起一行。”一个人说话,总要琢磨这句话怎么说、这里用哪个字或哪个词比较合适。一个人的用字、用词、遣词造句,在口头中经常得到练习;而“段”的意识、“篇”的意识,口头中得不到练习;要是阅读教学也不重视,学生拿起笔来,写出来的,往往不像个作文。作文要考虑先后,考虑主次,考虑层次,考虑结构。

学生作文最搞不懂“构思”。这跟我们的阅读教学,不注意“篇”的教学,有着重要的关联。我们的阅读教学太强调“字词之妙”,为了一两个字的妙处,大半节课都不够,忘了带学生去领会全文架构上的奥妙。都说写作文,要有积累,积累很重要;然而积累的,不只是语言,比语言更重要的,是“篇感”“段感”的积累。以为多积累一些好词好句,就能写好作文,那就太幼稚了。这好比造房子,积累好的钢筋水泥砖头,那当然重要;然而,你若以为,有了这些你就是建筑大师,那就太幼稚了。“篇感”“段感”的缺失,跟作文教学从“写话”起步,一开始没有“篇感”意识有关。

“指向写作”的教学重难点,跟“指向内容”的重难点的选择,可能会“殊途同归”,也可能“分道扬镳”。“指向内容”的教学,重点段落大都落在体现“思想感情”的段落上。“指向写作”的教学,重点主要落在“表达奥秘”相关的段落。

我教《郑成功》,重点落在“鼓舞士气”“欢庆胜利”,教学“哪里该有提示语、哪里不该有”“哪里说话句可以独立为一节、哪里不该独立为一节”“哪里该写说话句、哪里不该写”。“指向内容”的教学,一般重点都落在“攻打台湾”部分。重难点选择上的差异,或许是“指向写作”的阅读课,跟“指向内容”的阅读课,最大的、最有代表性的分界所在。

此外,“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教师要解读出这一篇“独有”的写作上的奥秘,而不是“凤头猪肚豹尾”“围绕中心来写”“起因经过结果”之类的老生常谈。解读出了“独有”,还不够,不能简单地贴标签式地说说课文的写作特色,而应从学生的作文实际出发,选择适用于学生、学生作文迫切需要的“写法”。一篇课文“独有”的写作上的奥秘有好几个,然而跟当下学生的作文现状紧密相关的,可能只有一个两个,或者说,目前学生迫在眉睫、亟须解决的,可能是那一个、两个。换句话说,学生作文中存在的较为突出的、典型的问题,正是“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要关注、要渗透、要解决的。因此,“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其前提、其基础是对学生作文能力与现状的研究和把握。从这个意义上讲,“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真正实现了“作文”和“阅读”的链接,真正实现了“读”“写”的完整融合,语文教学由此真正实现和谐共振的“两条腿”走路。

记者:很多“指向表达”的阅读课上,都安排“学生写”的环节。甚至有人认为,课上不写,就不是“指向表达”。而你的课上,很少有“学生写”的环节,你却说你是“指向写作”的阅读课,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管建刚:我以为,阅读教学中的“指向写作”,更多的是孕育学生的“写作意识”,如篇的意识、篇的路径、段的意识、段的方式、线索意识、读者意识、剪裁意识、剪裁路径等等。我的课中,不大让“学生写”,那是我看到了阅读课中的“写”的问题:第一,阅读教学中的“写”,很多老师往往抓文本的“空白点”,让学生“写”。

这很有问题。如,有老师教《九色鹿》,课文结尾“国王很惭愧”,惭愧的国王会想什么呢?以此空白点,让学生“写”。我以为,写作的奥秘不在这里,写作的奥秘恰恰在于,作者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空白,为什么不写这些“惭愧的心里想法”。很多老师抓的“空白点”写话,无意中,将课文在写作上的奥秘处,糟蹋了。第二,很多老师选择的“写”点,往往跟“课文理解”相挂钩,这样一来,学生写得好不好,往往跟他理解得对不对、深不深,有着密切的关系。而真正的写作,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写作就是写自己心里有感而发的话,写自己的笑、自己的哭、自己的闹、自己的叫。课堂上,学生经常接受这样的“写”的练习,对学生的写作方式,会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第三,也有的“写”,是迁移课文中的写作手法。这是可以的。不过,也不用多,不用每次都要“迁移性练习”。不是每篇课文都让学生写一下,就体现了“读写结合”。机械的“读写结合”对阅读、作文所造成的伤害,都很大。很多作文上的技巧、意识,要在今后的作文中“不期然”的“化用”,而不是“即时”的“使用”。我们的教学太功利了,课上教的,恨不得一下课,都能化到学生的血液里、骨髓里。愿望很好,却不现实。

“怀孕”这个词,很有意思。“怀”上,可以很短促;“孕”,非得有那段时间,谁都逃不了。阅读课里的“写作”,主要是“怀上”;至于“用”,得允许学生有一段“孕”的时间,“孕”后,才能生产。写作意识、写作技能,种到脑子里,某天写东西,不期然地从脑子里蹦出来,那就是“活用”,那就是水到渠成的“生产”。刚怀上,就巴望着生产,搞到最后,只能是危险的“剖腹产”。

记者:“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很容易让人以为,你的教学忽视了内容的理解,而没有内容的理解,你又怎能“指向写作”呢?

管建刚:我的阿弟,初中没毕业,补考后拿到了毕业证。他看报纸,少有看两遍的,我问他看得懂吗?他很不屑地说:“这有什么难的。”除了专业性很强的杂志、专著,写给有一定专业水准的读者看;绝大多数的人写的作品,对读者的要求都不高。对读者的要求越高,作者的作品越卖不出去,越没人读。教授的专业性论著,往往只能自费出版。琼瑶的爱情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余秋雨的文化散文,郭敬明、韩寒的作品,普通读者都能读懂。杨红樱的小说,三年级学生都看得咯咯笑,杨红樱不成为“富婆作家”那才怪呢。学古文,要一句一句串讲;不串讲,不知道它讲什么。白话文,用不着。

报纸的选文,不一定考虑像我阿弟“初中没毕业”的。教材的选文,一定会考虑到了“各年级”的读者水平。小学高年级的课文,学生自读三遍,90%以上都能懂。至于那不懂的10%,你老师反复讲,引导,学生也不一定懂,很多“深意”,要搭桥引路,要背景知识,还要人生阅历、情感经历。有的地方,你一层层地讲了,学生点头了,却很快成为他们的“冷知识”,考试了,才拿出来对付一下;有的,考试了也拿不出来,老师只好整理出知识点,让学生背。无数的“深度解读”“深度理解”,不是“解”给听课老师看的,就是为无聊的考试题备的。对学生来讲,这些东西要不是无用功,就可能是精神上的“揠苗助长”。人没到这份上,讲得再有理也没用,负面作用倒出来了:对课文越来越不感兴趣。

很多老师在阅读理解上花了太多的时间,抓的是枝枝叶叶,不是真正的阅读理解能力的训练。只是一些为考而教的东西。考试为什么会考那么多的东西?很多出题者没有弄清楚:阅读理解的核心能力究竟有哪些。当前流行的PISA阅读测试,只给了个提取信息、鉴别信息、运用信息的粗坯启示,到实际操作者的手里,很多阅读理解的考查会走样,考查的根本不是阅读力,诸如看拼音写词语、填写关联词、写出AABB之类的词语、读短文后写一条公益广告、填写标点符号、写读书名言之类,搞得“阅读理解是个筐,什么题目都往里面装”。

阅读的核心能力是什么?找到了核心,做起来就简单、快捷、有效。你在核心之外的外围,做了很多的事,很忙,很累,效果却不明显。就内容的理解来讲,核心能力我找到5个:(1)概括的能力。(2)联系上下文理解词语、句子的能力。(3)抓重点句、关键词的能力。(4)读懂言外之意的能力。(5)联系生活来理解。一个小学生,以上5个能力扎实了,阅读能力一定“优秀”。5个能力,一个学期主攻一个能力,也只要5个学期。小学中年段,以“阅读方法”“阅读能力训练”为主,到了高年级,完全可以“指向写作”。

“指向内容”的阅读教学,就是花90%的教学时间去纠缠那可能不懂的“10%”。其实,教学应该是,用90%的时间去教学生90%的“不懂”。一篇课文,学生90%不懂的在哪里?——课文是“怎么写出来”的。课文写什么,白话文,一个字一个句的,写着呢。无数的学生对“怎么写”处于“文盲”状态。为什么?我们的阅读教学的重、难点,老在“理解”上;偶尔的“指向表达”,只是点缀,只是“理解”的“锦”上,添了朵体现理念的“花”。常有老师说,这么简单的课文有什么好教的。要让说课文“简单”的老师,写出一篇课文般“简单”的文章来,全中国大概没几个语文老师敢站出来。指向了“写作”,再简单的课文,也有了不简单的一面。

记者:读了你的课例《理想的风筝》,我发现,里面有概括能力的训练,还有理解“中心”,却又感觉你的课,的确是“指向写作”的,这里,究竟有什么奥秘呢?

管建刚:“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不是不需要“内容理解”。“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不排斥“内容的理解”。“内容的理解”是“写法的理解”的基础,没有对内容的基本把握,“写法的理解”定会似是而非,一知半解。然而“内容的理解”要简化,“要和课文内容分析说再见(崔峦语)”,“内容的理解”不用花那么多的力气去抠,“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有内容上的理解,但要求所作的训练,直指阅读理解的核心能力,而不是拿着课文中的一个反问句,要求改成陈述句;或是找到了文章的中心词“机智”,反反复复地让学生去找“哪些地方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机智”。一堂课下来,学生恨不得喊“机智啊机智,真他妈的机智”。

“指向写作”的阅读课,也要“理解内容”。“指向内容”的阅读教学,“内容的理解”本身就是它的重要教学目标;而“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内容的理解”本身不是目的,“内容的理解”背后,站着“为什么要写这个内容”“为什么这么写这个内容”。

以《理想的风筝》为例,我让学生概括文中的四个故事的主要内容,这是一项阅读能力的训练,却不是教学的目的所在;概括的背后还站着:(1)为了让学生领悟“用故事来写人”的道理;(2)故事有了“小标题”,便于下面的“四条构思线”的教学的展开。教学《理想的风筝》,我也让学生揪出文中的刘老师“乐观、顽强”的品质特点,然而并没有让学生去“细抠”:哪些字词能看出刘老师的“乐观、顽强”。而是转向了它背后的“写”:前两个故事和后两个故事,表面看没什么关联,内部却有着关联;几个故事能否放一起写,要看它们有无“内在的关联”。

“课文无非是个例子”。例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例子背后的东西。例子背后的东西是什么,用专家的话来讲,那就是“本体性课程内容”。语文的“本体性课程内容”,低年段应以“指向朗读、写字”为重点;中年段应以“指向阅读策略”为重点;高年段应以“指向写作”为重点。当然,任何“本体性课程内容”的教授,都离不开“例子本身的内容”。两者的关系怎么处理?“指向写作”的阅读教学这么处理:“内容的理解”要指向阅读理解的“核心能力”,也是“本体性课程内容”;然而又不能到此为止,还要往前走一步,走到“为什么这么写”那里去。

记者:歌德说,内容人人看得见,含义只给有心人得知,形式对于大多人而言是一个秘密。我从你的教学实践中,看到了破解形式奥秘的美好未来。祝愿你的“指向写作”的阅读课,能够走得更深、更远、更好。

管建刚:谢谢。一篇课文摆在那儿,“内容”是“现存”着的。一篇课文摆在那儿,内容怎么“写”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写”而不“那么写”,没有“现存”,一切都“隐匿”起来。这种困苦,对于有志者来说,不是不幸,恰是荣光:开辟者的荣光。再次真诚地感谢小学语文教师的《小学语文教师》。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