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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无“木石前盟”:读红黑书琐记(之二)

 金品之文集 2014-06-20

本无“木石前盟”:读红黑书琐记(之二)

By金品之

 

 

红黑书第一回有三处错误:12页“都云作者痴”,13页“谁解其中味”,18页“菱花空对血澌澌”,原是本文中的诗句,全都印成红色,混迹于大段的评批中了。很不应该。

红楼梦最难读的是第一回。这里作者故弄玄虚,烟云模糊,真假难辨,委实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第一回读懂了,便一通百通。红黑书第一回的评批文字(红)近乎本文(黑)的二倍,可惜也未见得有什么新发明。失望。我当然也读不懂这第一回,以下说点与评批无关的事。

程伟元、高鹗搜罗整理刻印保全红楼梦,功德无量;周汝昌、张爱玲等人指称程高“狗尾续貂”云云,实属个人偏见,不足为凭。当然,程、高的整改也有不足和误读之处,就中最大者,我以为乃是将顽石与神瑛侍者合二为一。此不但有违雪芹原意,且文字上亦属败笔。

本来,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清埂峰下的顽石,“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程本却说它“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娲皇未用,自己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这块顽石因娲皇未用,到底是自怨自愧、日夜悲哀呢,还是逍遥自在、各处游玩呢?分明前者是假,后者是真。这里甲戌本中独有的四百二十个字,无疑是雪芹的原构,可惜被篡改或遗漏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程、高当时根本就未见过甲戌本。

 

……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

 

而神瑛侍者则另有其人其事: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对读这两段文字可知:

顽石与神瑛侍者并非一者。顽石是石,茫茫大士施佛法使之化小成玉,但玉也是石,并未得人体,更非仙人。而神瑛侍者本就是灵界的仙人,他的神话其实源于印度佛教传说,而顽石神话则完全是我们本土的。绛珠草与顽石也不同,草木乃植物,是有生命的,有生命便有佛性,自己修行,加之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惠,终于脱草木之胎,得换人形,成为绛珠仙子(下世为林黛玉)。所以并没有人们所说的什么“木石前盟”。还泪故事不过是仙界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前盟在世间的延伸,与通灵宝玉(顽石)毫无关系。

顽石下世,是神瑛侍者口中携带而来的,它始终是块玉(石),挂在贾宝玉(神瑛侍者)的脖子上,犹如记者脖子上的摄像机一样。就中透露的信息是,通灵宝玉所引喻的只是红楼梦的作者,红楼梦的确是石头所记,但石头所记的并非其自身的经历,而是为“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闺阁昭传”。换句话说,红楼梦一书确有传记小说性质,但不是自叙传。另方面,贾宝玉脖子上挂的“通灵宝玉”,与薛宝钗脖子上挂的“金锁”,史湘云脖子上挂的“金麒麟”,一样都不过是具有隐喻性质的护身饰物而已。

 



 

 

走笔至此,想到裕瑞(公元1771-1838年)的《枣窗闲笔》,其中有云:

 

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藉以抒其寄托。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研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此书自抄本起至刻续成部,前后三十余年,恒纸贵京都,雅俗共赏,遂浸淫增为诸续部六种,及传奇、盲词等等杂作,莫不依傍此书创始之善也。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备知府第旧时规矩。其书中所假托诸人,皆隐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际,一一默写之,唯非真姓名耳。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

 

裕瑞此言,没有否定曹雪芹著作权的意思,颇值得重视,吾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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