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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一般人|一楼一阁且风流,藏书楼旧事

 红豆居士 2014-06-26

都不是一般人|一楼一阁且风流,藏书楼旧事

2014-06-26 《收藏》杂志

如果不是一九零七年,刘承干见湖州陆心源皕宋楼被日本人购去,也许他不会走向藏书之路。

他为大量古籍的外流而痛心不已,暗暗决定自己建一座藏书楼。

一九一零年,他在南京参观南洋劝业会,那里像集市一样卖各种商品,人们争相购买。而刘承干只对书感兴趣,他逛遍状元坊书店,满载而归。这一次,也开启了他的藏书之旅。

彼时刘承干居住在上海,辛亥革命开始时,一些京城的遗老纷纷南下,流离失所,动乱中只好把多年的藏书卖掉。刘承干出手大方,很多人都愿意把书卖给他。就这样,十年间,藏书已汗牛充栋。

然而书实在太多,日渐就堆不下了。藏书需空间充裕,书与藏书家关于地盘的“战争”就在所难免。而在这场“战争”中,败下阵来的常常是人,而不是书。这时候,刘承干想到了老家南浔。

藏书楼从一九二零年动工,历时五年落成。刘承干曾资助德宗崇陵种树经费,当时朝廷的一些小活动,他都积极参与,后得到了溥仪御赐的一块“钦若嘉业”的九龙匾。“钦若”是敬顺的意思,“嘉业”则指事业美好,刘承干便将藏书楼命名为“嘉业楼”。

嘉业楼没有围墙,它不像富商居住的大宅院,而是显得很亲民,环绕着园子的是古木参天的大树。如今透过藏书楼的木窗,仍能看见那些尘封的雕版。

印书房幽暗深邃恍若一幅黑白老照片。虽这些传统的刻书方式早已被现代印刷技术取代,但现在有时还会被使用,用作图书交流。

在购书上,刘承干向来都是大手笔。他收购旧书,从不问价格。他斥巨资购书,像缪荃孙的艺风堂,范钦的天一阁等十余家私人藏书楼都是他的买书来源。他也喜欢与人分享藏书的喜悦。他买回来或抄回来的书,即使是孤本,也从不秘藏,连宋版书他都愿借,还允许拿去翻印。

湖州私人典藏的历史,可上溯至南朝沈约。沈约藏书两万卷,其丰富程度可谓南朝藏书第一大家。明清时南方藏书更是达到高峰,清乾隆在江浙设三阁时,下令征集书,在总计两万部左右的情况下,浙江的藏书家就进书四千多种,占全国进书总数的五分之一。

藏书楼是一座两层的木砖相结构建筑,呈“口字形”,共有五十二间房屋,房间都安装落地窗,以便通风。

根据刘承干自己的藏书特点,他把房间分为嘉业厅、希古楼、黎光阁、求恕斋、诗萃室、宋四史室及地方志室等,当时,宋刊前四史还是这里的镇馆之宝。藏书楼的起头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仅隔一条河,便是刘承干祖父刘镛所建的小莲庄。刘镛对赵孟頫怀有敬意,就有意按着赵孟頫在湖州的莲花庄建造了一方小莲庄。与传统的园林不同的是,小莲庄还融入了很多西洋元素。那个东风西渐的时代,南浔商人很早与洋行打交道,外国人不仅促进了他们的生意,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西洋元素。比如,日常的餐桌上出现了牛奶,起司蛋糕等食物;小汽车替换了船与马车;富贵人家的女子追求时髦,还穿起了高跟鞋。而南浔富人的宅子中也糅合了外来因素,除了有一贯的巨柱、门厅、轿厅、花厅,还有西式的弹子房、会客室,和汽车间。

小莲庄的莲花池边就有一座红砖砌筑的法式建筑——东升阁,俗称“小姐楼”。在那个还是中国男人留长辫,女人缠小脚的年代,这座“小姐楼”却破天荒地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外阳台。从来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姐们,终于也有了一个眺望外面世界的踏脚处。

而这座西洋楼突然出现在古典园林中,却一点也不突兀。

南浔镇上的另一个富庶之家——张家也是如此。张石铭旧宅被称为“江南第一巨宅”,清末民初,当沪上流行洋腔洋调,他家的小洋楼内亦上演日日笙歌。张氏家族常在上海和国外经商,跳舞作为一种交际也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于是“西洋楼”里造了一个附设有化妆间、更衣室的豪华舞厅。

舞厅在这座老宅子中显得格外惊艳。这座西欧建筑形式的楼房,像万花筒一样采用了多种风格式样。舞厅吊顶悬挂着水晶灯,大厅中央还有壁炉,房间所有的地砖均为从法国进口的色彩鲜艳的瓷砖,十分绚丽。

整座楼的立面以巴罗克建筑形式为主体,二楼阳台采用了法国路易时期的铁花扶栏。墙体柱头饰有大量中国传统花卉图案,而地面却铺设法国地砖。

而玻璃窗在中国民间住宅中的使用,大约要到清光绪年间才开始。这座宅子二楼的窗户使用的都是从法国进口回来的菱形蓝晶刻花玻璃,每块镶嵌四时花卉图案,各不相同。而且这种玻璃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现在即便是在其原产地法国,也已经见不到了。

张石铭与刘承干一样,嗜好收藏古籍。光绪三十三年( 1907 年) , 为了妥善安放藏书,他还在南浔建成一座园林, 名“适园”。

为此还专门邀请了当时著名学者叶昌炽,缪荃孙等编纂《适园藏书志》。此后,适园变成了张石铭读书、消夏,与诗友往还、谈古论学的地方,到了夏天也是张家老小避暑的地方。

张石铭的适园、蒋汝藻的密韵楼,刘承干的嘉业堂成为了南浔三大藏书楼,而整个湖州还被王国维称之为“藏书之乡”。但,如今适园与密韵楼都已不复存在。战争初期,南浔的一场大火,从东栅头一直烧到南栅头,据说烧掉房屋约五千间。

“四象”之一庞家的宜园、张家的东园(绿绕山庄)等三大花园都被烧光,只留下一棵紫薇树,一道长堤,一个空空荡荡的“孤岛”;适园中唯有假山没有烧掉,而嘉业堂藏书楼历经兵燹和动乱,依然如初。

这些都得益于刘承干的全力守护。一九三七年杭嘉湖地区沦陷后,藏书楼工作全面停顿,仅留下一、二人留守。刘承干在拒绝日本人所谓“驻兵保护的要求后,贿赂伪军,于一日夜间用船将三万余册珍本运往上海寓所。其中大多为明刊本,其余也有清乾隆以前的版本。

因为刘承干熟谙日本人的收书习惯:好全部而恶残本。所以把对无法运走的书籍均抽去第一册,把它们藏入刘氏家宅的天花板之上。

果然日军几次派人到嘉业堂查看,都以为珍贵者不多,所以未曾下手。解放后,刘承干为了保护书楼把嘉业堂捐给了浙江省图书馆管理。

一九五一年,吴藕汀作为浙江省图书管理员被派往嘉业藏书楼整理古籍,过着与书相伴的日子,他在这里一住就是四十多年。

他的《十年踪迹》中有不少关于藏书楼的记录,其中有这么一段:公家图书馆,对佛道两家之书,因为是所谓“无神论”的关系,十分歧视。认为是“黄色”之书,恐有碍了犹太大胡子。五十年代,浙江图书馆毛春翔先生接收了一部完好无缺的清刊《龙藏》三十橱。受了馆中领导的批评。这部很有价值的《龙藏》无处容身,与我商量,运来南浔,暂置于嘉业堂中,总算保存了下来。

南浔这个古朴的水乡对于嘉业堂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归宿。那里少了都市的繁华拥挤、车水马龙,多了桨声灯影与人世悠长。这一方宁静反而突显了这些古老建筑的魅力,就像空谷中的幽兰。

现在穿过东大门的长桥,沿着绿苔芳径,绕过蔷薇芭蕉,绿树掩映中的嘉业楼一片悄静。园子里传来朗朗笑声,一些老人在这里晨练,散步,甚至还坐在石凳谈山海经,打牌消遣。

俞平伯《燕知草·晚雪归船》中有一句:江南的往事可真多,短梦似的一场一场在心上跑着。

南浔也是出了这么多传奇,在南浔另一端的百街楼,却还保留着传统江南味的老房。一进门,木楼梯吱嘎作响,老雕花床散发陈旧木味,用了几代的竹篮挂在竹竿上,墙角结了蛛丝。河边晒干的雪里蕻飘着香,这样的家常与张氏巨宅、小莲庄,相得益彰。走在石板路上,你也许无法预料转身便能看见一座曾占尽风流的藏书楼,一处中西合璧的老宅,一个水流花开的园林。

曲折的流年,深深的庭院,古老的壁影,仿佛轻喊一声,以前的管书人就会提着纸灯从暗室的一隅闲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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