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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的冬天

 妹妹图书馆123 2014-06-30

《高桥的冬天》

桑田

四处都在落雪了,冬季降临,时间在恍惚中度过,没有清明的感受,唯一记得的,只是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漫漫长夜。 

 

没有人不惧怕苦难,少有人越挫越勇,经验总是在不断提醒你,不该去触痛一些东西,又敲打着你的心脏,告诉你行路的方向,我在想,命运之神,你在考验我生命的韧性和耐力,不断拉长,切断,糅合,身体上不断沾染灰尘,灵魂在浴火中得到毁灭,又获得重生,也许这就是人生,从始至终,总是不断经历,不断遭受折磨,然后,一点一点流失了青春的面孔和相爱的单纯眼神,人变得麻木,直到时间里剩下衰老。 

 

闹钟是一种让人讨厌的器械,再喜欢的音乐,设置成为闹钟之后,都会产生仇恨感,就像毁灭一个爱人的形象,最好的工具,不过是钞票。 

 

闹钟一直在响。

 

清晨出门,看见早已在天桥底下开始摆摊谋生的老妇人,看见推着手推车卖早餐的年轻男人,冷风将他的面孔冻得发白而鼻头通红,早餐的热气蒸腾着一双粗糙的布满裂纹的手,中午,餐厅里看见排队的人群,熙熙攘攘,推推搡搡,不断有吆喝声吵嘴声传来,墙角有浓烈的尿味,纵然天气寒冷也无法改变这浓重的味道,回头一步,安慰自己:这就是人间。

 

捧着白色的细瓷杯子,雾气在空气里变得温暖,如四处飘零的花朵,如流水带走的花瓣,它们像我要说的话,如此微弱,或许等不到被人听见,已经消散在风中。 

 

 

高桥,按照常人的理解,大约可以这样解释:有一座高高的桥跨越在山谷两岸,桥底下行路的人们仰望,于是,就有这样的名称。

是冬季,汽车碾过冰凌的泥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汽车属于小型面包车,一辆车里塞了十一个人,包括一个年幼的孩子,为营生,在运输的高峰季节,司机想要多找两个钱,就有了拥挤不堪的面包车。

司机一路盯着前方,完全无视在高速公路上躺着的车祸受伤者和呜呜鸣叫的救护车声,隔壁坐着的女人嘴巴很臭,她呼吸的时候,你需要努力避开,口气浓重的身体,即便在空气中被努力稀释,还存有余味,好似她的身体里积蓄了数天的粪便垃圾,来不及清理干净,发酵之后从嘴巴里冒出一个一个的气泡,她不知道她嘴巴里的味道,她大声说话,我将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是最大的剧场,天空安放冥想。

一群落光叶子的树,呆呆矗立在不远处的荒山上,像熙攘的人群,安静,彼此孤立着,保持礼貌,雾气在黄昏的山间弥漫着,为孤独的树群披上一层粉白的迷幻,这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美丽,凄厉的冰凉,永远安全的距离,每一株孤独的树都存有不同的性格,你呆呆望着它们,如同观测到不同的人心。

写了一首诗《流浪的村庄》
汽车攀越过泥泞和冰面
雾气悲伤地笼罩大地
两行车辙是艰辛的影子
是流离失所  是村庄的心脏
许多光秃秃的树像受戒的和尚
木木呆呆站在山村公路中央
我在流浪      继续流浪
乌鸦在这个季节冻结成冰块
由高高的树桠狠狠跌落
一片苍白的时间回到从前
所有过去的面容都笼罩着白雾
唯有搜集春天的火苗才能依稀点燃 

大年过后,集市已经收场,街道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卖橘子的中年女人,她们围坐在一堆燃烧的木料旁,伸出寒冷粗糙的双手,依靠火焰和黑烟获取温暖,她们闲谈,嬉笑着等待生意,几只狗在集市上悠闲地逛着,有的忘记了寒冷,有的浑身哆嗦,大雪已经停止,午间的太阳造成了更寒冷的化雪时分,到黄昏时候,四处是冰凌,集市上的水泥斜坡成为孩子们最好的滑雪场,你可以听见童年的欢笑,在滑板上流过,集市的土墙上张贴满红色标语,标语上写着政治的豪言壮语和劝诫箴言,天上不曾有黄昏瑰丽的余晖,只是灰蒙蒙一片,老天憋屈着阴沉着脸,一场大雪一触即发。

旅店的老板娘是一个淳朴的乡下人,她的微笑里饱含着中国农村妇人特有的直截了当,言语又被世俗的客套包裹着,老板站在雪天里,他已经过了五十岁,满脸蚯蚓,谢顶,没有戴帽子,他时刻担忧着冰冷的冬天会冻坏他的脑袋,不时用手掌摸脑袋,以此期待手掌的温度可以传输到头顶,他总是抱着一个保温杯子傻呵呵笑着,旅店是所有乡村旅馆的范式,将农家的屋子隔开,铺设几张床,被褥铺盖一应俱全,床底下有水盆,木桌上有保温瓶,人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口中呵出的白气,半夜里下起了雪,轻轻慢慢就覆盖了整个世界,雪夜里有人投宿,急匆匆敲打着旅店的铁门,老板娘披着衣服起身,手里拿着手电筒睁大眼睛战战兢兢站在门内问:谁?住店的人付钱住下,坐在床头开始吸烟,用旅店脏兮兮的木盆就着热水温暖旅途劳累冰冷的双脚,旅店的膈应效果非常糟糕,隔壁屋子里床上的人翻身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吱呀一声,有人开门,再吱呀一声,有人关门,接着听见厕所里水流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再接着是关门声,等待世界安静了,隔壁的鼾声更加明显,那是旅途累坏了睡眠的质量。

半夜里,又写了一首《老式木床》
在乡村的旅店里
邂逅一张老式木床
乌黑的油漆早已脱落
只剩下少量的骨骼咯吱作响
它应该睡过很多爱情
睡过很多新娘也睡过很多新郎

清晨,在乡村的狗叫声中醒来,玻璃窗户上密布着汗珠,手指可以在玻璃上写字,轻轻触摸上去,它就流泪,山村的空气格外寒冷,却让人清醒,提着相机在山路上行走,将一路寒冷的风景收入小小的心灵,遇见神庙,供奉着人造的菩萨,有各种水果,馋嘴的孩子们会站在神庙门口,等待无人的时候,进去偷吃桌上的水果,门外积累着烧尽的香火,一座桥头,有石刻菩萨,头上披着红布,大雪压在红布上,更形成了冬日的厚重感,你远远离开,对未知的神秘,人永远应当怀有敬畏之心,遇见桥,桥上有人的脚印,无论你起得再早,当你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总会发现别人比你更早,站在桥下往下看,便是世间绝美的风景,上面的挂满冰凌的树枝,中间是巨大的石块,从山上滚落在河中,布满白雪,而河水已开始结冰,泛着黄色的光色,心中猛然腾起一片空旷的草原,人失去理智,像天地间奔跑的孩子,自由而洒脱,如不羁的马驹,这些石头落下的时候应该很早,恐怕它们已经是几代人童年的小伙伴,爷爷的童年认识它,孙子的童年也认识它,人老了,石头还在,山中坟墓一年年增长着,荒草掩埋着祖祖辈辈的白骨,而水中的大石头,始终不移不动,不知需要几千年,才能有润滑的模样,突然想起顾城充满天真幻想的诗《老树》第二首:

老树 
老得要命, 
在夜里黑得吓人。 
要吓我们, 
我们这么近,这么近, 
它不高兴。 
我认识你姥姥, 
我告诉你外公, 
——……” 
我们不作声, 
我们听, 
像两个好儿童。 

顾城的诗歌一直是纯粹的经典,它用冬天单纯而锐利的目光注视这个世界,至于雪,我更喜欢高适《别董大》里的雪: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那是一种在雪舞中劝道友人的逍遥和洒脱,你莫往后,你向前走,稻谷充饥,黄土埋人,像四散天涯的蒲公英,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在返回的高速公路上,又是奇特的风景,大雾弥漫着车灯,车辆努力闪亮着灯光,害怕被别的车辆撞上去,四周的山峦,满是结冰的植物,看上去是一个冰雕的世界,车辆行进着,又豁然开朗,满眼黄山点缀着冬日墨绿色的植物,阳光透出云层,普照世界。

 

 

 

 

 

桑田,80后女作家,策展人,喜欢音乐、绘画、旅行,曾任职大专法学教师、网站编辑、文化公司策划专员、摄影师,现就职于媒体。

1985年春天出生于云南昭通某乡村的书香门第,祖辈是当地道士兼私塾先生,自幼喜欢文学,高中在报刊杂志上开始发表文章,大学时代接触互联网,利用互联网发布作品,继而转战各类报刊杂志,题材多围绕现代人的感情、信仰、人性、世俗生活,探寻精神与世俗的关系,兼具审美和批评。文风多变,常有阴阳两种风格,前期作品尖锐深刻,阴郁颓靡,中期文风开始发生转变,趋于柔和,有着冲击人心的力量,在互联网拥有大量读者群。

认为一生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是父亲,父亲的支持是自己逐梦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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