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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安乐垒地望新辨

 達方主人 2014-07-01


       安乐垒,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燕大将慕容恪率兵攻打大魏冉闵时,在滹沱河北岸筑起的军事堡垒。

近二十年来,关于安乐垒与正定城的关系,似乎已经认定,安乐垒就是正定城的前身。对此,笔者在查考多种史料分析后认为,安乐垒不是正定城的前身,而是另有其地。本文力图通过对安乐垒地望的考察,厘清这个正定历史沿革中重要的问题。

 

一、“安乐垒即今正定城”不能自圆其说

 

在现所刊行的地方志研究丛书中,多位学者持有“安乐垒即今正定城”的观点,现就其所持论据辨析如下:

1、“安乐垒即今正定城”的说法最早出现在唐代李吉甫所撰《元和郡县图志》一书,其恒州条下曰:

两汉恒山太守皆理于元氏,晋理于真定,即今常山故城是也。后魏道武帝登常山郡城,北望安乐垒,嘉其美名,遂移郡理之,即今州理是也。周武帝于此置恒州。

其后,五代《旧唐书.地理志》、宋代《元和郡县志》、《舆地广记》等地理书籍均从其说。

不知何故,李吉甫并没有采用魏收所著《魏书》的记载。如前所述,《魏书》明确记载,北魏时期九门县同时存在常山城、九门城、安乐垒。常山城即当时的常山郡治所在地(亦应为九门县治所在),九门城为九门县治所在(似应为旧九门县治,下文有述),安乐垒则是慕容恪所筑的军事堡垒。如此重要的材料不采用,却想当然认为安乐垒就是“今州理”,是很难让人认为其“说法能自圆其说”的。也许在李吉甫的时代,安乐垒已不可见,其所著《元和郡县志》一书亦本有“所叙沿革间或失简”的缺陷,这可能是造成其不采魏收之说的原因。

2、或曰不论是正定城西南十八里,还是今九门村附近都没有发现任何城垣遗址,但正定城内同样未发现任何与安乐垒有关的线索,故没有考古发现不能作为否认安乐垒单独存在的证据,现在没有发现不等于永远不会发现;再者,历史上的古迹,湮灭者十之七八,也许永远不会有考古发现,不能据此否认它的存在。就安乐垒来说,也许将来在城市建设过程中会有所发现,但首先是基本位置要正确,南辕北辙必定一无所获。

3、有学者非常推崇谭其骧先生所编《中国历史地图集》,该图集第四册北朝魏时期50-51页相、冀、幽、平等州图所标注安乐垒即是今正定城位置,便认为可辅证《元和郡县志》所载可信。事实上此图集不可避免的会出现诸多有待商榷的地方,原因就在于关于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的历史记载十分匮乏,且记载相抵之处甚多。就在同一幅图中,常山郡被标注在了“安乐垒”正南、“真定”正东的滹沱河南岸的一个地方,此地明显不实;其第三册三国魏时期11-12页、西晋时期39-40页冀州并州图中,常山郡均标注在了今正定城西南方向,明显是采信了《读史方舆纪要》所载:

常山城,府西南十八里……

此处显然没有经过详细考证,不仅位置标注错误,甚至混淆了时代。故就安乐垒与常山郡、真定县的关系问题,《中国历史地图集》不足为证。

4、清代考据之学兴盛,学者治学之严谨跟今日不可同日而语,光绪版《正定县志》实乃正定史事集大成者。忽略正史而轻信后世之地理著作、轻言光绪版《正定县志》所载牵强附会,都是有失公允的。

光绪版《正定县志》序中比较前朝之县志,曾明言:

网罗散佚其间,订讹者十之一二,扩充者十之三四,补亡者十之五六……

另:卷九城池下记:

常山故城,在正定县东南,本汉九门县地,晋永和中慕容俊攻冉闵,筑垒于此,曰安乐垒,……《一统志》常山故城在县东南十八里。

其只言东南,又说《一统志》常山故城在县东南十八里,而不自言在东南十八里,其修志之严谨可见一斑。

5、在同时存在安乐垒在“安乐垒在县东南十八里”和“安乐垒即今正定城”两种说法的情况下,后一种说法明显是把正定城的历史沿革简单化了。

县志通常为一地历史最详实之记录,万历版《真定县志》不论多么简劣,仍在古迹下列明“恒山郡城”另有其地。光绪版《正定县志》经过辨讹,明确记载了常山故城的地望。

6《隋书》卷三十,志第二十五,地理中,恒山郡下:

恒山郡(后周置恒州),统八县,……

真定(旧置常山郡,开皇初废郡,十六年分置常山县,大业初置恒山郡,省常山入)

滋阳……

《一统志》载:

常山县即古安乐垒也。

如认定常山县即古安乐垒,则开皇十六年从真定分置出常山县,可以说明当时安乐垒已属于真定县。现存正定隆兴寺的《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龙藏寺就在正定城中,说明今正定城在隋初为恒州治所所在,亦即恒山郡郡治所在(隋初废郡后复置)。《隋书》恒山郡郡下首县为真定,则隋代真定县就是今正定县无疑。

安乐垒原属九门县,最晚至隋代已从九门县分出而入真定县。如果移治后的真定县治于安乐垒,那么从真定县分置常山县治安乐垒,真定县去了哪里?而后省常山入真定,这个真定又是哪里?总不可能真定县与常山县同时治安乐垒,故这是讲不通的。除非真定县与安乐垒是不同的两个地方,方可言分真定置常山,后省常山入真定,这才是符合逻辑的。

综合以上几点,安乐垒即是今正定城的说法并不能自圆其说,一些考辨文章对于“安乐垒在县东南十八里”的记载的否定也是站不住脚的。

 

二、安乐垒另有其地

 

史料中关于安乐垒与正定城的记载并不多,相关关键材料如下:

1、《晋书》卷十四地理上,常山郡条下:

       常山郡,汉置,统县八,户二万四千。

          真定、石邑、井陉、上曲阳、蒲吾、南行唐、灵寿、九门。

众所周知,两晋之前常山郡治在真定县,即今石家庄东古城村;历代史书均有“郡下首县即为郡治所在”的不成文体例,此条即是一明证,下文将依此体例进行考辨。

2、《魏书》卷一百六上地形志上,常山郡条下:

      常山郡,领县七,户五万六千八百九十,口二十四万八千六百二十二。

九门(二汉、晋属,有常山城、九门城。有安乐垒、燕赵神、受阳垒、明台神。)

真定(前汉属真定国,后汉、晋属。故东垣,汉高帝十一年 改。有赵朔祠。)

行唐……

《魏书》成书于北齐天宝五年(公元554年)左右,此时距离慕容恪筑垒不过150年,作者魏收为北魏相州巨鹿郡下曲阳人(今石家庄晋州市西北),距离正定城不过几十公里,如此接近的时代与距离,作为官方修史者的魏收在此问题上理应有准确记录。

《魏书》将常山城、九门城、安乐垒分列,说明常山城与安乐垒绝非一地,而诸多学者在采用此材料时只采“九门,有安乐垒”,即使完整采用,亦有意无意忽略了“常山城”的存在,严重影响了对此问题作出正确判断。

此条材料至少能说明三点:其一,九门列于首位,说明北魏时期常山郡治确已迁至九门县境内,;其二,九门县下将常山城列于首位,说明常山城必为郡治所在,且既不在九门城内,又不在安乐垒;其三,九门和真定分列,说明真定县治所没有随郡治的迁出而迁出。

故此条是常山郡城和安乐垒处于不同位置的有力证据。

3、明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北直五,真定府藁城县下:

安乐垒,在(藁城)县西北,魏收志(魏收所著《魏书》志):九门县有安乐垒。盖慕容俊攻冉闵时筑垒于此,后燕亦为戍守处。

宋代九门县就已并入藁城县,故顾氏把安乐垒列于藁城县下(以今之行政区划,安乐垒地处现正定县境内,见下文)。慕容恪筑安乐垒一事虽不见诸于任何正史,但历代对此并无异议。《晋书》卷一百十慕容俊传载其详,然未提及安乐垒:

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奕讨冉闵与安喜(东晋时位于今定州市东南),慕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今定州南部沙河)。……及战,败之,斩首七千余级,擒闵,送之,斩于龙城。恪屯兵呼沲(今正定城南滹沱河)。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亥大惧,奔于并州。恪进据常山,……

此战史称廉台之战,冉闵主动出击战前燕慕容恪,进驻中山东南的安喜县,为前燕二军声势所惧,向常山方向撤退至今沙河南岸的廉台(今定州境内最南端,与无极县交界地),为慕容恪所获,而后,慕容恪过泒水,屯兵滹沱河北岸。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慕容恪屯兵筑垒之地究在何方?

有战史研究者认为,冉闵之前十战皆胜,从士气上来看并无惧战心理,故其应为策略性撤退,目的是扬长避短,将慕容恪的骑兵引入适合己方步兵作战的树林地带,只是最终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慕容恪诱至平地作战。研究者的此种说法不无道理。滹沱河流域在古代曾经拥有广袤的森林植被,宋代吕颐浩《燕魏杂记》记载:

真定府……,府治后有潭园,围九里,古木参天,台沼相望,……

九里之潭园,古木参天,必曾有茂密森林相伴,吕颐浩所见到的潭园,应该是古代森林的遗存。唐代及以后的城市,已通行“北朝南市”的格局,衙署位于城市的最北边;“府治后有潭园”,府治后,即城之北城墙之后,潭园紧邻北城墙,可以想见,正定城是在一片森林的基础上开拓出来的,北面留有森林的遗存,其它三面则必然开发成农田。

另外,今正定城处海拔在77米左右,沿滹沱河向东南方向海拔迅速降至62米左右。正定城如此高的地势,在灌溉技术未有大的革新的时代,几无开发森林以耕种的可能,而距正定城东南二十五里处有九门城,地势地平;既有城,必有“外城”种植禾稻保障城内供给(拓跋珪就曾派将割取中山外城之禾稻而还,逼迫燕军因城内饥荒而仓促应战),故慕容恪筑安乐垒必考虑军队供给问题,自然应选择九门城附近的平地。

慕容恪获冉闵后,从廉台向常山进发,当时常山在廉台的西南方,滹沱河南岸,九门城在廉台的南方河北岸,今正定城在廉台的西方河北岸,若从筑垒攻城的目的来看,两军交战,必无时间开拓新地以筑垒,把垒筑在九门城附近,且接近目标——常山郡城的九门城西侧,如此方才合理。

4、光绪版《正定县志》卷九城池下:

常山故城,在正定县东南,本汉九门县地,晋永和中慕容俊攻冉闵,筑垒于此,曰安乐垒,……《一统志》常山故城在县东南十八里。

《一统志》所载常山故城在县东南十八里,乃源于《读史方舆纪要》,其卷十四北直五真定府真定县下:

常山城,府西南十八里,隋开皇十六年分真定置常山县,大业初复省入真定县,或曰即汉常山郡城也,隋因旧城置县。

又:

刘昫曰:后魏太武登常山郡城望安乐垒而美之,遂移郡治安乐垒,即今镇州城。误也。

河北地方史学者梁勇先生曾指出,正定城西南方向无论是十八里还是八十里,都不可能存在一个常山城。事实上,此处“西南十八里”乃是“东南十八里”之误。此条之后所记:“新市城,府西北四十里”亦为明显之误,而应为“新市城,府东北四十里”。故《一统志》在编篡时径改为“常山城,府东南十八里”,光绪版《正定县志》因之。

有学者认为只有正定城位于“常山郡城”的北部,且距其只有八里,故“北望安乐垒”所望只能是正定城,不论是东南十八里还是西南十八里均不符合“北望”,况且十八里也远非目力所及,其实非也。

所谓“北望安乐垒”,是以滹沱河为参照,由河的南岸向河的北岸望,不论正北还是东北,皆可称“北望”;今正定城东南十八里处位于今东古城村的东北方,故若安乐垒位于此处,“登常山郡城,北望安乐垒”,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另外东古城村海拔跟正定城相差无几,均比正定城东南十八里处高出十几米,在一千七百年前无任何高大建筑物阻挡,天气晴朗的话,从常山郡城望到其东北方向的偌大垒城是完全可能的。石家庄西南有个窦王岭景区,距石家庄西二环路十七公里,换算成古代的里,计有四十一里,关于窦王岭的资料记载,从窦王岭向东北可看到石邑县城。古石邑县城即今石家庄振头村,距离窦王岭的距离还要超过四十一里,那么从常山郡城北望东南二十里左右的安乐垒,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这里要提一下《读史方舆纪要》的作者顾祖禹,顾氏乃明末清初人,对于舆地之学有很深的家学渊源,本人亦终身以此为业,历时三十年方成《纪要》一书,其治学谨严,考证精详,尽其可能进行实地考察,纠正了前人的一些重大错误,虽后人也从书中发现了一些笔误和刊刻的错误,但终究瑕不掩瑜,其后官修的《一统志》大量采用了此书的材料,事实上,晚年顾祖禹亲身参与了《一统志》的编篡,故其有机会发现《纪要》的一些刊刻错误,而在《一统志》的编篡过程中径直改过。

故此,笔者认为,光绪版《正定县志》的记载是真实可信的。

由如上考辨,大致可得出安乐垒的地望:即今正定县城东南十八里处的滹沱河北岸。按照今正定城、古九门城均位于滹沱河北岸一里左右的成例,古安乐垒也应位于河北岸一里左右的位置。

河北地方志的编修始于明代,笔者查阅光绪版《正定县志》和明清《藁城县志》发现,《藁城县志》中没有任何关于安乐垒的记载,而光绪版《正定县志》卷四古迹下,却非常明确记载了城东南的常山故城即安乐垒。且自清以来,正定东部版图未有变动,故安乐垒位于正定县境内无疑。对照今天的正定地图和《正定县志》村社图,发现正定东南靠近滹沱河北岸的固营村,在《正定县志》村社图中未载,说明清光绪之前,这里尚未形成村落。

《正定县地名资料汇编》记载:

固营村位于正定县东部,距县城7.75公里。该村北有岗坡,南临滹沱河,是历代军营驻扎之地,易守难攻,地势险要,为固定营盘,故村庄得名为固营。

按古代里制,今7.75公里恰等于古代的18.6里,与《正定县志》所载安乐垒位于正定城东南18里完全符合。故我大胆推测,以今正定城为轴心,以十八里为半径向东南方向画圆,靠近滹沱河北岸的地点及应是古安乐垒之具体地望,以此为标准,正定镇固营村南即应为古安乐垒所在地。

笔者以一古城文史爱好者之身份,真正是才疏学浅,所掌握的相关资料又非常有限,故仅就手头现有资料作此一说,求教于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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