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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寒山

 苏迷 2014-07-01

从市区搬到枫桥已经十多年,以前上学时候,早上入城,晚上出城,何山桥上,顶着太阳蹬蹬蹬翻过。现在每天过桥,有时候车堵在桥顶,下意识伸一伸脖子,运河里的船一条接一条,倒是游得畅快。

刚搬来的时候,我娘看着户口本上枫桥镇的图章,自嘲我们从此成了枫桥人。不过好处也是有的:想听体育中心的演唱会,查一下天气预报,吹东风的时候打开窗户就好;除夕那夜,哪怕在一片炮声中,也能隐约听到寒山寺在敲钟。

虽说成了枫桥人,可从没追究过枫桥在哪里。

印象里也只有张继的诗了。在我们那辈的九年义务教材里,它可能重复过好几次,背起来特别容易,大白话一样,我喜欢。做卷子的时候碰到,也会皱下眉头,但无非是努力搜刮一下记忆里的教参答案,避难奔逃,家国情怀,很凄惨,很深刻。

开始码字以后才发现,原来大白话是汉字的最高级。但没有那份际遇,背起来越简单的,理解透彻就越难。

于是,在何山桥顶张望了十多年以后,我才开始对寒山寺有了期待。

下了桥,沿着主街走,两旁的黄墙上挤着历朝咏念寒山寺的诗。直道到底,突然有操着北方口音的游客在耳旁问:“这是枫桥吗?这是京杭大运河吗?”

我也不确定,顺手望过去,那拱桥上小小几个字:江枫桥。好像不是啊。

游人入寺,登楼撞钟。导游交割清楚撞钟的价钱,向每位游人热心地介绍,撞钟数目应该以“三”为妙,代表福、禄、寿三全。游人乐呵呵摆正姿势,先与大钟合个影,再拉开架势:“当!当!当!”

这是张继眼中的寒山寺吗?好像不是啊。

往里走走吧。一路曲曲弯弯,过了铁岭关,终于找到枫桥。一关一桥,扼住水陆要冲,是当年金阊市廛的前哨。桥洞底下就是古运河,载过无数钱粮、浪子、梦想与失望。河道昏黄,面上浮着绿色水草,好像曾经记录过的那些喧闹和叹息,还能顺着水草从河底冒上来,在耳边重放。

再往里走,还有个古运河码头渡口,河面一下子撒开。渡口尽头竖着牌坊,有个老头,面朝外,站在牌坊下摇头晃脑。绕过去看,原来手执一柄长箫,似在吹一曲《寒山僧踪》。乐声飘过渡口那一侧,那里至今仍是堆场。几艘装砂船靠着,已经卸完了货。一道电铃声冷不丁响起来,起重机的摇臂开始左右繁忙。

最近河边的地方,一排夹竹桃垂到江面,背后两个亭子。依着栏杆坐在最外面,见一艘运草料的船来了,船家夫妇坐在草垛顶头。互相打量几个来回,已经看到船尾,甲板上养的盆栽植物,叶子清清楚楚。

这是我十多年桥顶张望的生涯里,目力未及的角落。记忆里好像寒山寺原先就在上塘河与古运河相交的地带,前几年才在西面铺了江枫洲,连带着这渡口,柳叶一样、大鱼一样悬在古运河与京杭大运河之间。

因诗成名的百年之后,寒山寺已不在姑苏城外了。我重新翻上何山桥,回到桥堍西侧。几个嘈杂的排挡店后面,有个无名花园,柳暗花明地直通运河西岸边,尽头只象征性地有一道齐腰高的水泥墩子护着。

又来船了,这奇妙的载体是船民在运河上的住家,欧洲皇室通往新大陆的希望,佛为引人自渡所借的幻像。身旁的柳树被带得一阵舞动,河水拍在船舷上啪啪作响,水珠就快溅到脸上。

再望刚才离开的对岸,寒山寺的宝殿金顶和蟠纹石碑掩在层层树冠后面,不再耀眼。再没有他人打扰,想起刚在寺里看人撞钟的时候,导游说,撞钟数目应该以“三”为妙,代表福、禄、寿三全。有好事者问,能不能多撞一下?

“不能啊,那就四大皆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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