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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十大口水战

 蕙籣留香 2014-07-17
老虎有爪子,熊有掌,蝎子有尾巴,而人有口水。牛会顶,马会踢,蜜蜂会蛰,而人会骂。狼会把别的动物咬死,鹰会把别的动物啄死,蛇会把别的动物毒死,而人会把别的人“用口水淹死”。

呜呼,口水之义亦大矣!古书上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儒墨相争,孟子把墨家的言论称之为洪水猛兽,口水泛滥起来,如长江之水涛涛不绝,又如黄河泛滥而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先贤们慎对口水,实在是防微杜渐哪,治口水也如治洪水一样,疏胜过堵啊。

口水既然这么厉害,自然很早就被人类当成生化武器。人类学家说,语言的产生是人类进化的重要阶段,听说尼安德特人之被晚期智人淘汰就因为后者有语言而前者没有,可见口水真的是能淹死人的。古书上还说,仓颉造字,有鬼夜哭,因为文字一旦出现,即使千里之外,仍能骂人,鬼魅害人,也要天时地利人和,夜路不行,危路不入,鬼魅也没什么招。但人却能骂人于千里,气死人于无形,难怪人越来越多而鬼越来越少了。

  等到世上的其他动物,都在人类三尺垂诞的鼓动下,渐渐消亡,如果没被关进笼子里,多半也端上了餐桌,准备和口水亲密接触的时候,口水战也开始了。古人打仗,往往找几个善骂的,在阵前向对方辱骂,轻则挫对方士气,重则对方“将不胜其忿”,而大出昏招,有时久攻不下的围城,竟给“骂”开了。
  
  口水战实在也是文明的标志,时代的进步。古人曾经云过,君子动口不动手,近人也曾经云过,要文斗,不要武斗。现在的那些东夷人和西夷人,时不时在国会上打架,蛮夷就是蛮夷,真是不及我华夏多矣,须知这世上有很多完全不用动手就能达到目的的办法。清朝有人为钗黛的优劣争得“几挥老拳”,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哪怕在墙上写上几句什么“喜欢林黛玉的是小狗”,或“喜欢薛宝钗的是乌龟变的”,也要文明得多啊。所以如果在菜市场看到两位大妈吵得面红耳赤,掉了一地的生理器官,一定不要生气,须知我们人类与那些只会动拳头的猩猩表亲们的区别,也就在那两片上下翻动的嘴皮子上了。
  
  古罗马人特别推崇演讲术和雄辨术,善于讲演善于辩论者倍受追捧,名满天下,有些人甚至在临死前把遗产赠送给他们。文明就是文明哪,哪象那些来自北方的日耳曼蛮子,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我们华夏作为东亚文明的中心,自然也不逊色于西方,两千年来,有多少场重量级的口水大战,令后人至今想望其风采。
  
  口水战又名舌战,想当年,有多少青年才俊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封候拜相,坐列公卿。可恨那韩非,自己说话不利索,也不许别人说话,又可恨那孔丘,自己不会甜言蜜语,却说别人“巧言令色,鲜矣仁”,以至千年以来,大道之不行也久矣。看今天的粉丝之争,明清之争,中西医之争,不仅不能把祖宗家业发扬光大,简直是一代不如一代啊。靠着这些口水战,慢说什么六国相印,就是六盒月饼也混不到啊。本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精神,又岂能不把这些口水大战写出来呢。
  
  有人又要问了,什么样的大战才能入选十大呢。史上的口水战可谓多矣,但够得上十大的,第一是级别够高,第二是影响够大,第三论战水平够给力,第四还要双方力量够均衡。如果力量相差太大,那不叫战,那叫殴,比如雍正把曾静关在牢里,象审犯人似的一问一答,最后声称对方被自己说服,那就不叫战,而叫殴。如果只见一方骂骂咧咧,另一方置之不理,那也不叫战,那叫攻,比如宋儒辟佛,却不见和尚来辟儒,那就是攻。如果一方动口,另一方动手,那也不叫战,那叫谁打我我就骂谁,比如清流东林们和宫里的残疾人互相看不惯,一个会骂,另一个就会杀。十大口水战就是十次华山论剑,东邪打西毒叫华山论剑,东邪打欧阳克就不能叫华山论剑,东邪打官兵当然更不能叫华山论剑了。
  
  当然还有人不服,你说那个是十大,我偏觉得这个是十大。很好,孺子可教,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第一战就从谁能进十大开始。但是别忙,我还没说出哪个才是十大口水战,又为什么这些才是十大口水战呢,等细细说完了,再来分辩计较。
  
  在请出十大口水战之前,再来一段《口水歌》吧。古人作文如作画,讲究反复滃染,又如作川菜,要把味儿作足。我既要“存亡继绝”了,又岂能不再滃染一回,也算是契领提纲了。
  
  鸿蒙开辟,六合炜炜
  天倾八极,地裂四维
  有圣人出,荐为五味
  辛甘交伐,乃有口水
  其形若何,淫雨霏霏
  其采若何,云蒸霞蔚
  其生若何,宿鸟惊飞
  其地若何,驴唇马嘴
  儒墨相攻,猛兽洪水
  盐铁善论,国事堪为
  两汉经学,今古谶纬
  牛李互斗,士族式微
  熙宁新旧,汴京遂围
  鹅湖之会,旧事堪追
  释家老子,高下者谁
  立宪革命,其辞萋斐
  国学西学,洋奴夏鬼
  救亡启蒙,甘冒不韪
  雄哉口水,取齐亡魏
  壮哉口水,变乱宫帏
  神哉口水,食之可肥
  至哉口水,皆言可畏
  圣人用之,天下称美
  奸人用之,人间鼎沸
  能不慎哉,口水之威
  一言可兴,一言可毁
  人身百物,以此为贵
  如尚疑之,必召谤诽
  二 侠客墨子
  
  墨子和孔子一样是苦水中泡大的。但就象所有的狗血
武侠剧情一样,两个一样贫苦出生的孩子,总是一个刻苦努力,终于成了人中龙凤,做了百姓爱戴的清官,而另一个一直在底层打拼,混成了绿林黑道的大哥,终于有一天,那做了大哥的被做了清官抓住,你杀了我吧,我不会杀你的,你杀了我吧,我不会杀你的……
  
  不过墨子和孔子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因为墨子出生时,孔子已经死了,正如孟子出生时,墨子已经死了,儒墨这场口水大战,是一场真正的跨世纪跨时空的大论战,并把一大批的“子”们拉下水,其口水之烈,直与舜禹时那场大洪水相比,后人称之为“百家争鸣”。
  
  墨子的出身比孔子更不好,孔子三岁丧父,但墨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至少我们不知道。孟子说墨子“无父”也许是真的,孔子坚持父子之亲,坚持三年之丧,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而墨子也许根本就没得到过。孔子虽然家境不好,至少也是个贵族的破落户,而墨子这个姓,有人说是因为受了黥刑,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也有人说,墨者黑也,翟者狄也,是个皮肤黑黑的少数民族。这样的出身,在那投胎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其走上层路线的希望渺茫可想而知。
  
  不过墨子也没打算走上层路线,孔子周游列国推销仁政,孟子在梁惠王齐威王那里大谈“王道”,而墨子周游列国,只是救弱敌强,行侠仗义。孔子是教书匠第一人,而墨子则是侠客第一人。
  
  按理说,墨子这样一个侠骨柔情的人,狗血剧情应该孔子比更多一些吧,但老实人孔子还有段“子见南子”的暧昧,“古琴弦里说相思”,而墨子却连老婆儿子都不知道是谁。虽说可能是因为墨子以大禹为榜样,太过节俭,太过勤苦,不爱艺术,不图享受,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但可能是因为墨家实在是消亡得太快太彻底了。唉,人比人气死人,想当年,“天下之说,非归杨,则归墨”,“礼乐灭息,圣人隐伏,墨术行”,“世之显学,儒墨也”,墨家俨然是儒家的第一对手,墨子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帮的首任帮主,数百年间,竟消没无闻。汉代司马迁修《史记》,孔子洋洋一篇“世家”,与齐晋等诸候并列,而墨子只有区区二十四个字。“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不仅是写朝代兴亡,也似乎是在为墨家作注。
  
  不过八卦爱好者也不必难过,所谓一张白纸可以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墨子短短二十个四字,剩下的都可以尽情发挥,岂不比孔子又是《论语》又是《孔子家语》又是《孔子世家》缚着手脚来得好。东汉的音乐家蔡邕到了元人戏曲里成了陈世美式的人物,南宋刚直不阿的状元公王十朋成了《荆钗记》的主人公,古人已给我们树了最好的榜样。想想看,一个黑皮肤的“狄”人,一个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有多少狗血剧情可以写出来啊。
  
  好,临淄八卦节目结束,欢迎回到曲阜讲坛。墨子之成为墨子,不仅是因为他是侠客第一人,更因为他是批儒第一人。墨子批儒是第一大口水战的第一片口水。墨子是怎样批儒的呢。
  
  先是摆事实讲道理,说儒家有四条足以“丧天下”的。第一条,“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现在人可能觉得奇怪,不相信老天爷或鬼神不是一种进步吗,这墨子也太老土了吧,却不知在有神论者看来,一个人没有信仰是多么可怕,连老天爷都不怕,连鬼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呢。第二条,儒家主张厚葬,白白浪费了很多东西,然后三年之内啥都不用干,只知道哭鼻子,白白浪费了很多生命。第三条,儒家喜欢搞艺术,玩什么“弦歌之声不绝”,从天子到大夫按级别办文艺晚会,天天歌舞升平的,却不知道老百姓有饿死的。第四条,相信命中注定,这样坏人就不会改正,懒人就不会勤劳了。
  
  然后是讲故事搞辩论,当然,孔墨根本碰不着面,所以多半是墨子是和儒家之徒辩论,也许是墨子和相像中的儒家之徒辩论,也兴许是墨家之徒相像中的墨子与儒家之徒辩论。比如《非儒》篇说,孔子“厄乎陈蔡”时,弄到什么吃什么,等见到鲁君,席不端不坐,割不正不食,子路觉得奇怪,问孔子,孔子说,我们当时是求生,现在是求义。还比如说,有儒家之徒过来问墨子,君子会互相斗吗,墨子说没有,儒家之徒就说,怎么可能,猪狗在一起还会斗呢,墨子说,唉呀呀,你们这些儒,说话的时候总是跟尧舜比,做事情却跟猪狗比。还比如说,儒家明明不信鬼神,偏偏要“祭神如神在”,装那个样子给谁看,这跟明知道河里没鱼还要撒网有什么区别。
  
  总之,在墨家眼里,儒家说得好听点是装逼,说的不好听则是虚伪。
  
  这也难怪,一个是出入于上层社会的文士,一个是混迹于江湖草莽的游侠,如何混得到一块去。歌德和贝多芬一起在小路上散步,迎面走来几个贵族,歌德低头致意并让路,贝多芬则眼睛向天,但又何妨两人的伟大。
  
  但墨家之“非儒”却不仅仅是脾气的不合,而是双方对于当时病态的社会,辩证方法不同,用药不同。一个医生想治好病,自然不可能和其他观点完全不同的医生合起来“专家会诊”。
  
  那么墨家的辩证方法和用药又是什么呢,广告后请继续收看。
三 墨式疗法
  
  关于道德的本质,历来有两种说法。
  
  一种人主张,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做法,就是道德的,比如英国的功利主义
哲学创始人边沁,以及中国的墨子。另一种人主张,道德是人生而固有的,要问什么是道德的吗,先摸摸你的良心,比如德国的古典哲学创始人康德或中国的儒家。
  
  由此也可见儒墨两家的差别有多大,由此也可见为什么在西方功利主义
哲学始终能与古典哲学抗礼,而在中国墨终于不敌儒,不仅在势力上,而且在人心里。因为儒家只问应不应该,墨家却问划不划算,算账却实在不是咱们中国人的长处,咱们中国人向来是感性长于理性,直觉长于逻辑,综合长于分析的。
  
  如果道德真的是人生而固有的,为什么不同人群的道德观差别有那么大。农耕社会里,好勇斗狠是不道德的,而游牧社会,则是英雄的必备条件,如果在游牧社会里天天讲什么仁者无敌,恐怕第二天早上就被别的部族消灭,但如果在农耕社会里主张杀人越货的是英雄,则会被千夫所指,即使想整治别人,也得打上仁义的招牌。
  
  但道德真的就是符合大多数的利益的吗,希特勒同学会很喜欢这个观点,在他看来,让犹太人这种劣等民族从地球上消失,无疑是符合多数人利益的。如果一列火车马上要撞到铁轨上的五名扳道工,我们只要轻轻扳一下铁轨,就能让它驶上另一条铁轨,那上面只有一个工人,为了符合多数人的利益,我们就应该杀了那个无辜的工人吗。
  
  这些命题至今还会引来无数的口水,以及无数的头痛。不过墨子是不会为这个头痛,以及浪费口水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问题,墨子不会认可希特勒,也不会认可杀死无辜,因为在他的功利主义
哲学里,战争和杀人是不划算的。
  
  墨子开出的第一剂药是“兼爱”。 “兼爱”有点象后世的“博爱”,什么民主自由博爱,前两个词还天天在耳朵边说个没完,这最后一个词,却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提起了,可见墨家真的离我们好远好远。
  
  墨子认为世界大坏就是人们没有“兼爱”,爱自己胜过爱别人,所以要损人利已,爱自己的家庭胜过别人家庭,所以偷别人的东西,爱自己的国家胜过自己国家,所以听说攻打别国就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去杀人。所以“兼爱”就是要把别人的身体当成你自己的身体一样,把别人的家庭当成你自己的家庭一样,把别人的国家当成你自己的国家一样,我们都是十万年前从非洲出来的呀,都是一样一样的呀。
  
  墨子这个“兼爱”搞的比儒家的“仁爱”更大,儒家的爱首先是父子,接下来是兄弟,再接下来是亲戚,再接下来是乡亲,再接下来是国人,到得外国人那里,那爱已薄得象张纸了。墨子不同,墨子的爱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如何做得到呢,墨子说做得到,因为这样做是有好处滴。想想看哪,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你对一百个人好,也会有一百个人对你好,你对一万个人好,也会有一个万个人对你好,要是反过来呢,你对一万个人坏,也会有一万个人对你坏。你是做好人呢还是做坏人呢,别犹豫了,跟我一起“兼爱”吧,好了,咱们既然“兼爱”了,先去你家,不,先去咱们家吃个饭吧。
  
  墨子管这个“兼爱”的好处叫“交相利”,从这个“兼爱”引出的第二剂药就是“非攻”, “兼爱”是“交相利”的,“非攻”自然也是。儒家是不反对战争的,但儒家认可的是正义的战争——也许是因为是儒家认可了所以才正义吧,如果是为了私利,那么攻也是不正义的,守也是不正义的,如果是为了主持公道,为了社稷苍生,“兵苟义,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孟子说的好啊,当年商汤打了东面的国家,西面的抱怨,打了南面的,北面的抱怨,为什么不先打我们,看不起我们是不是。但墨家不是,墨家认为攻总是不好的,为什么不好呢,还是因为不划算,对于进攻方和被进攻方都不划算,被打的国家家破人亡,进攻的国家除了国君爽爽,人民又有什么好处呢,还要父子相离,兄弟分散,干嘛也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呢。墨子认为那些认为攻打别国是“义”的人,不仅算不来账,还是色盲,为什么是色盲呢,因为杀人比偷东西坏,杀十个人比杀一个坏,杀一百个比杀十个人坏,而发动战争,成千上万的杀人,却成了好事,就好比一个人见到了一点点黑说是黑,见到了一大片黑就说是白,这不是色盲是什么。
  
  所以听说楚国要打宋国,墨子一见楚王就打了个比方,说有个人自己有几套豪华别墅,却去贪图别人的经济适用房,自己有宝马奔驰,却去偷别人的破自行车,自己有山珍海味,却要去偷吃别人的玉米面窝窝头,这人是怎么回事。楚王说,那还用说,这人有病,有偷窃癖神经障碍。墨子又说,楚国地方五千里,要什么有什么,地方有的是,缺的是人,而宋国巴掌那么大的地方,人却很多,牺牲自己缺少的人口,去贪图自己不缺少的土地,这又是为什么捏。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却不知世上有钱有势的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神经障碍,有人就爱拿钱烧着玩,这就是一种过瘾。所以楚王推托说,新武器都已经发明了,军火都已经造好了,放在那里不也是不安定因素吗,说不定有什么核泄露啥的,不如到宋国打打猎。墨子说,既然这样,就把新武器拿出来瞧瞧吧,我这几天没事,也整了几件武器,大家比上一比,结果天下第一巧匠鲁班发明的武器怎么也玩不过墨子整出的东东。鲁班说,我还有一招,不过太毒,就不说了,墨子也说,我也有一招,不过太狠,也不说了。楚王说,你们俩打什么哑谜,怎么拿我当摆设,我好歹也是个王啊。墨子说,他的绝招无非是把墨某杀了,但墨某帮里面有几百个兄弟,都拿着我的新式武器,在宋国城楼上等着楚人呢。楚王这才做罢。
  
  可见墨子的“非攻”和“兼爱”不是嘴上说说,都是说一句做一句的。墨子 “兼爱”,是象孟子说的,“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的,墨子也周游列国,但不象孔子是带着琴,带着剑,带着书,坐着马车,墨子是两条腿走出来的。孔子坐在车上,在上古那纯天然低碳环保的路上颠呀颠呀,颠出了胃病,结果夏天固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冬天更要用生姜暖胃,“不撤姜食”。墨子两条腿走出来的结果就是“摩顶放踵”,脚上的茧也不知道磨掉了几层。为了实行“非攻”,墨子在研究光学声学几何学,分析什么杠杆原理小孔成像之余,还发明了很多实用的守城工具,象什么“堑悬梁”, “罂听”之类,以及很多守城的方法,这些方法写进了《墨子》的备城门、备高临、备梯、备水、备突、备穴、备蛾传、迎敌祠、旗帜、号令、杂守诸篇。
  
  而且墨子不仅是经世致用,墨子更提出了一个理想的社会蓝图。孔子也有社会蓝图,但大同不过是“丘未之逮也”的空想,实际所希望或所推动的,只不过是通过礼乐教化让封建时代得到维持,不至于崩颓下去,让君要象君的样子,臣要象臣的样子。孔子也是“修正主义”或改良主义的祖宗,明明已经把旧的礼乐赋予了新的涵义,却仍说自己只是个文化传播人,只是“述而不作”,只是“好学而已”。而墨子不同,墨子提出了一个理想社会的路线图,并且成立一个严密的组织去施行,并且差点就成了一个新的宗教。
  
  孔子是个老实人,《论语》里大抵只是提到周公,夏殷两代孔子已经说文献不够了。而墨子则多次提到尧舜禹,
历史在这里被提前了,并且让“禅让说”浮出水面。一个墨家的天下即将来到,后世非儒挺墨者不少,但对于这个“墨家天下”他们真的会喜欢吗?
 四 墨家天下
  
  在说墨家天下之前,我们要请出墨家的最后几剂药。中药讲究“君臣相辅”,必要有君药主攻,臣药佐治,再导以药引。墨子的功利主义是其流派宗旨,好比医家的什么寒凉派攻下派脾胃派滋阴派,墨子的君药是兼爱,非攻,臣药则是后面的明鬼非乐之类,药引则为尚同尚贤。
  
  墨子接下的几剂药是天志,明鬼和非命。前面说过“兼相爱”的好处是很大滴,“交相恶”的坏处是惊人滴,如果这个账算不过来怎么办,不要紧,天会帮你算,鬼会帮你算,命会帮你算。老天爷的意愿就是要人们“兼相爱”,鬼会帮助“兼相爱”的人,惩罚“交相恶”的人,而命运也会因为“兼相爱”或“交相恶”而改变。这又是和孔子的不同,孔子走的是上层路线,天鬼已经吓不住那些贵族,而连连碰壁更让孔子把不以意志为改变的东西都当成命运。
  
  还有几剂药是节用,节葬,非乐。孔子重人伦,重孝,所以主张三年之丧,人要到三岁才不要父母抱,守孝三年实在是一种报答,而在墨子看来,葬礼呀陪葬呀的开销,够穷苦人过很久,而守孝三年很多事不能做,如果做一个合格的孝子,还会饿的面黄肌瘦,“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再加上妻父母的,叔叔伯伯姑姑舅舅等等的“守孝”,倒有一半的光阴要“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又是生命的多大损失。
  
  不仅要节葬,还要节用。上古时候,人民生活水平很低,土地要轮耕休耕,种了一年,第二年就长不出庄稼了,要留着长草,然后秋天把草烧掉留在地里,第三年或第四年才能继续种。咱们中国和印度都处在所谓“季风亚洲”,不是旱就是涝的,碰到天灾只能等死,而儒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以及无数的浪费,所以墨家说,要节俭,生活只要满足温饱就行了,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生存下来。
  
  与此同时的则是“非乐”。儒家是很喜欢文艺的,一向礼乐并举,儒家的很重要标志就是“弦歌之声不绝”,只不过儒家主张级别不同,礼乐的规格也不同,士们可以在家里开开派对,大夫们可以弄弄文艺晚会,诸候们可以搞搞春晚,而万国博览会就只有天子才能办,如果大夫仗着钱多办了天子才能办的“世纪的盛会”,就是“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了。而墨子不同,大夫办“世纪的盛会”固然劳民伤财,难道天子办就应该了吗。墨子干脆主张取消一切文艺活动,连野夫村氓的山歌最好也不要唱。墨子说的好啊,盖房子是为人遮风挡雨,穿衣服是为了遮羞避寒,但我问那些儒们“乐”有什么用,他们居然回答我“乐以为乐也”,难道我可以说,盖房子就是为了它是房子吗,这成什么话。可见一词多义有多么危害了吧,儒家之徒的本意或者是“我喜欢音乐是因为它能带给我快乐呀”,结果被墨子听成了“我喜欢音乐是因为它是音乐”。
  
  所以做墨家之徒一定要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一定要坚持和平,一定要艰苦朴素,一定要拒绝一切小资产阶级的文艺,宁要墨家的草也不要儒家的苗,还要天天劳动,不停的劳动,墨家之徒的标志就是腿上不能生毛,如果谁腿上生了毛,那他就不是墨家之徒,是给剥削阶级诱惑同化了。所以墨家之徒的日子当然过得很苦,但日子过的苦不怕,怕的是没有信仰,怕的是心里没有理想,想着一个理想的社会即将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到来,墨家之徒就笑了,墨家之徒就象古代的大禹一样,仿佛成了特殊材料做成的,再苦再累也不会怕了。那么那个理想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首先是“尚同”。墨子认为人与人争斗的根源除了互相缺乏爱心之外,还因为观念不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所以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还说是“被逼的”,“社会都这样”。再比如小两口吧,一个说画要挂在东面墙上比较好,另一个非要挂在西面,挂在东面怎么看都别扭,于是从一幅画争到饮食的口味再争到给双方父母的压岁钱不同再争到双方亲戚过来的次数不同,昨天还是爱呀念呀的,今天就是死呀活呀的了。所以墨子认为天下的观念应该统一起来,怎么统一呢,家里意见不同,听家长的,邻里意见不同听里长的,里长意见不同,听乡长的,乡长意见不同,听国君的,国君意见不同,听天子的,天子意见不同,对了,天子只有一个,所以天子意见肯定没有不同的,怎么办呢?怎么办?凉拌!既然意见都相同了,不就对了吗,这样层层下达,则天下的人意见都相同了,还有什么问题。
  
  有人问了,天子也是人哪,如果天子的意见不对怎么办,有办法,天子听老天的。天虽然不会说话,但会示警,什么地震哪日食哪洪水哪旱灾哪都是天在示警,告诉天子,你做错事了。还有人问,如果还有不同意见怎么办,墨子说,有不同意见可以上访,可以汇报,但如果没被采纳,意见可以保留,还是要听上级的,这是既有民主,也有集中。还有人问,天子也有儿子,如果天子的儿子是个废物怎么办,墨子说了,有办法,选举。
  
  有的同学听到选举两个字又眼冒绿光了,哇,选举,墨子你好超前耶。却不知道墨子说的选举是指所谓“唐虞揖让”,尧和舜在位时,到民间四处寻访最贤明的人,找到了,先放在身边做若干年秘书进行考察,再放到基层锻炼若干年,然后觉得差不多了,该加加担子了,就让他做自己的副职,进一步锻炼,等到自己“登天”见炎帝和黄帝的时候,就把天下的重任交给他。所以选,就是前一任最贤明的挑选接班人,而举,就是下面的人举荐贤明的人。
  
  这就是墨子的“尚贤”。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尚同”带来的问题,因为经过“选举”, 经过“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总能让最最最贤明的人成为天子,让最最贤明的人做三公来辅佐他,又让最贤明的人做国君,又让贤明的人做乡长里长,这些不贤明的百姓还有什么话可说。
  
  墨子有见识有胆色有担当也有本领,他成了墨家的第一任“矩子”,其后还有孟胜,田襄子等,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丈夫好男儿,但墨家却在墨子之后逐渐消亡,等到法家及秦皇以“侠以武犯禁”的名义绞杀之后,汉初已不见墨家的影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然安息,岂不令人叹息。
  
  但远未等到秦皇镇压之时,儒家的第二号人物孟子已经开始反击了。“杨朱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口水战进入高潮。而这第二次交锋,还连带上了一个叫杨朱的人,这个叫杨朱的人也是孔子和孟子之间一时风头甚健的人物。杨朱是中国最早的酱油党,可能也是道家真正的开山祖师。
  五 打酱油的杨朱
  
  “杨朱先生,我是郢都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对儒墨两家的口水战有什么看法呢?”“关我鸟事,我是来打酱油的。”“那你对秦国的霸权主义有什么看法呢?”“关我鸟事,我是来打酱油的。”“那你觉得韩国美女多还是越国美女多呢?”“关我鸟事,我是来打酱油的。”“那你为什么总是要到楚国打酱油呢?”“因为楚国没有炒酱油团。”
  
  杨朱并不是中国第一个打酱油的,但肯定是第一个宣称打酱油有理的人。自杨朱之后,一个叫道家的门派兴起于江湖,江湖的口水战从儒墨并争到三分天下,虽然道家人物很少象儒墨那样出风头,但架不住人家做事超脱,说话透彻,倒也一时粉丝无数,跟贴众多。
  
  在杨朱之前,也有一些打酱油的,他们通常被称为隐士,他们是中国最早的宅居动物,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能被人看到,因为他们很宅,宅得很彻底,以至于人类社会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之间也有交往,但宅居动物的交往方式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只有在他们出来打酱油的时候,才可能发生一些故事。
  
  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就碰到过几个,其中一个叫接舆,他见到孔子路过,就唱了首歌,“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这歌唱得孔子眼泪哗哗的,难道我给南子弹琴的时候,他也在场?还是他无意中听到了琴声,就知道我心里那淡淡的明媚和忧伤?知音哪!知音!孔子赶紧停了车,下去找这位知音,却发现那个接舆已经拿着酱油瓶不知道宅到那个山林里面去了。
  
  别的隐士就没接舆这么善解人意了,其中一个说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有一个在子路问路的时候说,孔子还需要问路吗,另有一个则劝子路别跟着孔子混了,跟着孔子混没希望,还是跟着我们宅起来吧,“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
  
  按理说,这样一些人,是不会成为儒墨的对手的,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宅得看不见,只有偶尔会出来打打酱油,更偶尔的,还会唱几首歌让孔子伤心。再说,兵荒马乱的年月,宅起来也是人之常情,连孔子有时都想宅到海上去,“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他们宅不要紧,打酱油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带坏了社会的风气,让宅居成为时尚,打酱油成为流行。孟子说的好啊,“杨朱为我,是无君也”,把国家放在哪里,把民族放在哪里,把朝廷放在哪里。赵威后说的好啊,“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这个“率民而出于无用者”是关键,自己做酱油党不要紧,把人民都“率”得做了酱油党,这天下还怎么治啊。
  
  所以第一个主张打酱油有理的杨朱,是一定要打倒在地的,不仅要打倒,还要搞臭。怎么搞臭,断章取义!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不是?你说过没有?大家看看,他都承认是他自己说的了。这招厉害吧。
  
  那么杨朱是怎样主张打酱油有理的呢?又是如何被断章取义的呢?
  
  还是从“一毛不拔”的故事说起。话说有一天墨家大弟子禽滑厘问杨朱,拔你一根汗毛,让天下人都得到好处,你干不干,杨朱说,天下这么大,一根汗毛有什么用,禽滑厘说,我是说假设,杨朱不回答。禽滑厘出来告诉了杨朱的学生孟孙阳,孟孙阳说,我来问你,我打你一顿,给你万两黄金,你干不干,禽滑厘说,干,孟孙阳又说,我砍你一条腿,给你一个国家,你干不干,禽滑厘也不回答了。孟孙阳说,爱惜你的腿了吧,别看汗毛小,但没有汗毛就没有皮肤,没有皮肤就没有腿啊,但不能因为它小你就不在乎,没有小哪有大呢,没有一个个的个人,哪有国家呢。
  
  可见杨朱实在是个人主义的祖宗,杨朱说,拔一根毛让天下都得到好处,我是不干的,但让天下的好处都给我一个人,我也是不干的,每个人都保护自己的利益,也不侵害别人的利益,天下就有治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又怎么会真的珍惜别人的生命,如果一个人能为了理想牺牲自己,也会为了理想牺牲别人。拔一根毛的确很少,但今天要你的一根毛,明天就会要你的手指头,后天就会要你的腿,再后天就会要你的生命了。如果每个人都能珍惜自己的每一根汗毛,每个人连汗毛都不会受到伤害,还要那些治天下的理想救天下的主义做什么呢。
  
  杨朱另一个主张是“贵已”。为什么要“贵已”呢,杨朱说的好啊,人一辈子不过几十年,小时候不懂事,老了得了老年痴呆啊帕金森综合症啊,占了一半,夜里睡觉又占了一半,剩下的生生小病,操操小心,再当当房奴,车奴,孩奴,菜奴,哪里还有几天快活日子哦,图什么呢,还当什么爱国愤青,在网上打嘴仗,有意思吗,还为那些身外之物烦恼,有意思吗,烦恼有用吗,如果烦恼有用,我找一百个人帮你烦恼好不好。还不如哈皮一下,别人喜欢逛街,我就和他逛街,别人喜欢美女,我就和他看美女,别人喜欢探讨人生,我就和他探讨人生,这一切就好象树叶落了,就好象花儿开了,而最哈皮的终究是我。人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寿”,“名”,“位”,“货”了,因为想长寿,所以怕鬼,因为想出名,所以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怕没有人理睬自己,因为想地位,所以怕地位高的人压制自己,又怕地位低的挤了上来,因为想有钱,所以怕亏本,怕犯法,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把哈皮的基础都寄托到别人身上了,别人给点好处就哈皮一下,别人给点不好之处就不哈皮,处处受制于人,象那提着线的木偶一样,有意思吗,还不如顺其自然,我不想反抗自然规律,自然不贪图长寿,我不觉得那些名人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有多长一只眼睛,自然不贪图名声,我不喜欢那些地位,自然不会贪图权势,我不羡慕有钱人,自然不会天天想碰上发财。哈皮不哈皮,由我自己决定,不是自由自在得多吗。
  
  所以杨朱的打酱油有理论一贴出来,跟贴无数,长期飘红,人工置顶,很多在战国夹缝中生存的被就业青年都自称酱油党。他们成了战国初年“垮掉的一代”,有的继续进行个人主义思考,于是有了老子庄子列子的诞生,有的则进一步哈皮,成了享乐主义滥觞。这一切,我们的热血青年,啊不,热血中年,啊不不,热血老年孟轲如何看得下去,没说的,看老夫如何骂你。经孟轲这么一骂,杨朱竟被搞臭,人们提起杨朱都是,啊,杨朱?为我!啊,杨朱?无君!啊,杨朱?一毛不拔!
  
  到了战国后期,稷下的那些道家之徒,已不承认杨朱为道家第一人了,而直接以老子为第一人,甚至直接拉上黄帝,成为所谓的黄老学派。当然,那是后话。
  
  光舆论上搞臭是不够的,因为总是有一些酱油党试图翻案,所以还要镇压,赵国的铁娘子赵威后,见齐使的时候就说,你们那个陈仲子还在吗,那种人上不臣服国王,下不光宗耀祖,中还不结交有头有面的人物,天天主张打酱油,这种人怎么还不杀掉。可见人不光没有说话的自由,有时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但不管怎么说,酱油党总归是在侠客墨翟之后,热血老年孟轲之前,极为有趣的一群人,虽然杨朱已没几个人记得,但孟轲那句“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还是能让我们想望其风采,虽然他的书已经不存,他的言行也真伪参半,但如果杨朱真是一个自私的一毛不拔的,又怎么能与儒墨三分,你当战国时代的人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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