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明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落叶时。 ——白居易《长恨歌》 为什么女人伤春而男人悲秋? 籍天地万物之变迁,抒一己兴衰之慨叹,是中国传统诗歌创作的重要旋律。在自然主义气息浓厚的文化里不足为奇。而细察之下,还会发现其中伤春者多为女子而悲秋者总是男性。探寻个中奥妙,颇有意趣。 春为一年之始,是最美丽的季节,所谓“万紫千红总是春”,鲜花就是春天的标志。花的生命灿烂而短暂,犹如女子的青春美貌,如此绚烂,却又如此易逝。“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草木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多愁善感的女子面对春花,感慨己身青春流逝,容光不再,难免黯然神伤。待字深闺的李清照酒后梦醒,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绿肥红瘦”的暮春残景,寸寸柔肠无不化作“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的忧思。《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更是将少女伤春叹己的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葬花何尝不是挽回青春而不得的忧伤之举,“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渠沟”更是怅然失落后的自我安慰。 “春花无数,毕竟何如秋实”,男子通常不解伤春之情,春季过后是生命力更为旺盛的夏季,万物蓬勃发展,何伤之有?倒是秋至冬临,天地宇宙才真正显现出它的萧杀。秋天,意味着收获,也意味着完结。生命力由盛而衰,正如英雄迟暮,力不从心,再难有作为。屈原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曹操有“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杜甫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范仲淹一首《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感人肺腑。连乐观放达的李白也不禁唱起《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豪放著称的辛弃疾一句“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委曲中道尽多少苍凉。欧阳修的《秋声赋》则成为男子悲秋的标志性作品。 女人向往自己灿烂,男人追求自己旺盛。春去,抹尽了绚丽的色彩,秋来,唱响了衰败的哀音。女人不肯变老,男人不愿服输。所以,女人伤春而男人悲秋。 谁怜佳丽地,春恨却凄凄。 ——杜牧《不饮赠官妓》 为什么是“伤春悲秋”而不是“悲春伤秋”? 一字之差而含意迥别,这正是汉字无穷无尽的魅力所在。从字体结构看,“伤”从“亻”而“悲”从“心”。“伤痛”更多源自外界,而“悲哀”总是发自内心。就社会角色而言,女性较男性更为被动,通常是处于被欣赏与被安排的地位,而男性却更多地是在主动安排着自己。女性在乎青春是因为在乎外界的目光,男性恐惧衰弱是因为恐惧自身的无力。与“伤春悲秋”相应的是“春恨秋愁”,“恨”与“伤”相仿,都因外界而起;“愁”与“悲”相类,总为自身而发。女人害怕遭外界的冷落,男人担忧自身的回天乏力。女人怕失宠,男人怕失势。所以,女人对春而伤,男人感秋而悲。 男性如果不能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就不可能体会伤春情怀,顶多是爱花,惜春,怜人罢了。所以当女性唱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青春挽歌时,男性却在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欣喜若狂。当女子感叹“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之际,文士却还陶醉于“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美景。当苏轼为“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而沾沾自喜时,侍妾朝云却为之泪如雨下,不能自禁。王安石的“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固然翻出新意,却未必能引来女性知音,因为“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才是她们心下所想。至于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对于闺中少女,远不及“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来得贴心。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成为咏叹邂逅伤怀的绝笔。《红楼梦》中贾府四艳以春命名,贾宝玉住在怡红院,曹氏著书在悼红轩,一怡一悼遥相呼应,可见曹雪芹对闺阁体贴之深。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朱熹《劝学诗》 为什么总是少女伤春而老翁悲秋? “伤春”与“悲秋”情怀的差异使得男人和女人对衰老的年龄界定迥然不同。女人年过三十,便觉姿色衰退,红颜老去,生活不再有色彩。男人三四十岁,正当壮年,意气风发,至五六十岁,生命力渐趋衰退,才有年迈之感。 女人被动而弱势,更增添内心敏感,往往在青春年少、红颜正盛时就开始伤春,而待到年长色衰,反而不再多愁善感。李清照感怀“绿肥红瘦”时还是闺中少女,而林黛玉写《葬花吟》时还是个小女孩。“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当杜牧以一首《赠别》赞美一位绝美的雏妓时,唤起多少女子对青春年华的无尽思慕与惋惜。 男人自信而主动,青壮年都在进取中度过,少有愁思,顶多是勉励自己“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壮年一过,精力衰退,对外界影响渐减,遇事则力不从心,每思及遗憾处却没有机会再补救,自然悲从中来。所以男人总在壮年过后才有悲秋之情。辛弃疾早年崇拜“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少年英雄孙权,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雄心壮志不能再实现时,就只剩下“可怜白发生”悲怆词音。《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生动地展现男性心理世界的这种变化:“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年富力强之际,怎么可能对宇宙人生的愁思有真正深刻的体会。越是不识愁滋味,越要轻飘飘地将其挂在嘴边。年老体衰之后,方觉不能承受这愁思的沉重,欲说又止,只一句轻叹来抹平胸中泛起的无限秋情,不料正中下怀,更助凄清。诗歌的生动之处不在于直接道出作者的愁苦,而在于活画出愁苦时的耳目所及、心绪所思。一句“天凉好个秋”,纵使百载以下,作者音容仍如历历在目。试想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如果没有“百年多病独登台”承应,悲秋之情岂不浅淡许多。岳飞早年作品《满江红》好不壮怀激烈,慷慨激昂,而晚期所写《小重山》却一扫英雄气概:“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将欲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作者被深秋促织的鸣叫惊醒,想起梦中的他转战千里,何等气魄,醒来却只有一轮明月伴他度过寂寞长夜。岁月流逝,壮志未酬,知音难寻,一切都宣告着他孤危凄绝的处境。 红颜易老是女性不堪设想的未来,英雄迟暮是男性难以承受的现实。女人总是对“红颜未老恩先断”愤愤不平,男人却为“出师未捷身先死”耿耿于怀。 人到愁来无处会,不关情处总伤心。 ——黄庭坚《和陈君仪读太真外传》 伤春与悲秋的情怀深深浸透在人们的血液中,并以极为不同的方式被表达出来。 女人的爱恨情愁总是发生在春天,“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伤春也罢,恋春也罢,女人总有讲不完的“春”的故事。 男人的悲欢离合也总是发生在秋天,杜牧咏叹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范仲淹关怀着“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苏轼憧憬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王勃的滕王阁最美的景色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辛弃疾梦寐以求的是“沙场秋点兵”,连杜甫在自己的茅屋为秋风所破之后,还高唱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具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悲秋也罢,赞秋也罢,男人总有解不开的“秋”的情结。 女人伤春被动而感性,需要到外界找原因,便把司掌花期的“东风”当作摆弄自己命运的假想敌加以怨斥。《西厢记》里“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不知引得多少少女共鸣。林黛玉抽的花签写着:“莫怨东风当自嗟”,她在柳絮词中也曾写道:“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陆游的《钗头凤》分明写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营妓严蕊的《卜算子》则委婉动人:“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西风比东风幸运。男人悲秋根源在自身,不需要归咎于外界,所以可以直面自然规律的无情,对着冷冷的西风进行冷冷的描述。贾岛的《忆江上吴处士》:“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李白的《忆秦娥》:“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晏殊的《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何其平静,又是何等的凄苍。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一首元曲。众所周知,元曲的艺术成就和民间影响远逊于唐诗和宋词。在唐诗宋词中,妇孺皆知的佳作名篇不少,而元曲中像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这样脍炙人口的则鲜见。这首元曲的魅力究竟何在,为何如此得人心?男人悲秋是有感于自身生命接近终点,希望不再,心愿难遂,因而对他们来说,所有临近终点的事物都能引起悲伤的思绪。藤枯树老,寒鸦归巢(古人认为乌鸦绕着坟飞,所以凡有乌鸦处必有坟墓),小桥流水,山野人家,古道苍凉,西风苍劲,瘦马徐行,夕阳西下,所有这些凑在一起,再没有比这更具精神杀伤力的自然图景,加上铿镪的音韵,男性读来都会想要自杀! 所以,男人对夕阳的迷恋堪比对秋的专注。李商隐的《乐原游》:“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至今广为传唱。王绩的《野望》:“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字字铿镪,落人心怀。《红楼梦》中有人以“麝兰芳霭斜阳院”为大观园题联,却遭反对,因为有人援引古诗“蘼芜满手泣斜晖”,众人道:“颓丧,颓丧。”夕阳的象征意义再清楚不过了。 流水无声无息,连绵不绝,犹如时光流逝,一去不复返。无论男女面对流水都禁不住感叹岁月的流逝。孔子对着流水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温庭筠借着《苏武庙》叹息:“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李白的《将进酒》则以长歌当哭的形式将对岁月流逝的伤怀湮没在及时行乐的颓废中:“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女人不能理解男人为何对枫叶情有独钟,就像男人莫名其妙于女人总跟东风过不去。秋天唯一能给男人寄托的就是枫叶,它注定是男性诗人永恒的情人。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是唐诗中最著名的篇章之一。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将秋景描画得雄浑而不失妩媚。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以前只是简单的把它当成对植物美的歌颂,现在才体会到诗句背后深藏的诗人对人生际遇的无限感慨与遐思。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李清照《忆秦娥》 我这里所说女人伤春而男人悲秋,不能过分生硬地座实到现实中每一个具体的人,毋宁说是两种对生命不同角度的理解产生的异样情怀。女性以伤春者居多,悲秋的总是少数。只有对生命有更完整意义上体验的女性才会悲秋。 李清照早年闺怨作品清灵缠绵,晚年悲秋之作也不让须眉,最典型的当是《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女性悲秋,仍不忘惜花悯人,除了苍凉冷清,更增几分憔悴。女人的秋天总是黄花满地,男人的秋天尽是枫林遍山。 幽闺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宋之问《有所思》 男性如果能站在女性立场感思,也能写出孤绝凄艳的伤春诗章。许多优秀的闺怨作品都是出自男性诗人之手。刘禹锡的“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刘方平的“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苏轼的“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秦观的“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都是经典之作。欧阳修的《蝶恋花》栩栩如生地再现了一位春闺思妇的伤春情怀:“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最值得一提的是李白,这位以想象奇绝、浪漫不羁著称的诗仙,同时也是一位闺怨诗创作的高手,他非常擅长揣摩女性心理。他的《春思》以极为细腻的笔触捕捉了女子愁绪的一瞬:“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意思就是:当塞北的嫩草如碧丝般萌发,秦地的树枝已经因缀满浓绿的叶子而低垂。这时你(在塞北) 才开始思归故里,而我(在秦中)早已肝肠寸断。春风呀,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撩起我久封的帏帐,将我的思绪来挑逗。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李煜《虞美人》 有的诗人是奇异的混合体。南唐后主李煜就是这样一位能够同时驾驭伤春与悲秋题材的杰出诗人,这也与他特殊的经历有关。他早年生长在“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罗”的江南宫廷,是个不曾识干戈的文人皇帝,个人身上的女性气质浓厚,做俘虏之后他饱尝着“沈腰潘鬓消磨”,整个下半生笼罩在沉郁的暮气中。因此,他既有对春红易谢、朱颜易改的惋惜与感伤,又有故国不堪回首的悲思与痛楚。所以在李煜的词中,我们既能感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春恨,又能领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秋愁。同时也不难理解,在家国倾覆、山河破碎之际,他选择的既不是慷慨奋起做最后的反抗,也不是奴颜婢膝讨好乞怜,而是无奈又多情地“垂泪对宫娥”。 这些脂粉气浓重的男性诗人,像李煜,贾宝玉,虽然看似有伤春情怀,但他们被触动的与其说是伤春之情不如说是惜春之思。贾宝玉听过《葬花吟》,“不觉恸倒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将来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如何解释这段悲伤!”。面对暮春残景,宝玉与黛玉思绪上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 少数诗人属于绝缘体。毛泽东的诗词就少有哀音,那些悲愁苦恨的情绪仿佛与他无干。 曹操面对“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清秋之景,咏出“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磅礴之调。不知是否受曹操影响,毛泽东很醉心于写秋冬之景。他的很多诗中呈现的是严酷清沥的自然景色,可是萧瑟秋风非但没有吹起他的愁绪,反倒更激起他昂扬的斗志。湘江边上的“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焕发出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的豪迈;李清照眼中憔悴易损的菊花在他笔下是“战地黄花分外香”;面对“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六盘山,他呼吼着“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一年一度秋风劲”,在他眼中“不似春光,胜似春光”;“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壮而不悲,淡而不俗,苍茫而不肃杀,更兼一声“雄光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谁不为“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壮美而迷醉绝倒!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不算例外,因为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也强烈地回归传统诗人的生命节奏,据说他经常吟诵一些凄婉的古典诗词,如庾信的《枯树赋》、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白居易《琵琶行》 女人喜欢吟花,男人偏爱咏草,女人期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惊艳登场,男人追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执着。女人爱在清晨对镜,男人爱在深夜抚琴。女人听到窗外风雨飘落,不免焦虑不安。男人听到天外秋雁嘶鸣,便觉心惊肉跳。我们不要嘲笑古人的脆弱与敏感,是我们被技术世界异化,对自然的一切早已漠然。花、草、东风、夕阳、流水、枫叶、镜、琴、鸿雁,这些景象在古诗文中俯拾皆是,我们对此司空见惯。只有当我们洞悉了这伤春悲秋的主旋律之后,那些单个音符发出的凄清之音才更加清晰,背后蕴含的透彻骨髓的孤寂与悲凉也才得到真正的渗悟。在此不妨以唐代诗人杨巨源的一首《春日有赠》作为结尾,有了前番的分析,这首诗的意境当不难理解:“堤暖柳丝斜,风光属谢家。晚心应恋水,春恨定因花。步远怜芳草,归迟见绮霞。由来感情思,独自惜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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