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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从才女到先生

 一个没用的老人 2014-08-03

原打算7月14日巴西世界杯结束,去北京为世纪老人杨绛先生贺寿,因为7月17日是她的103岁生日。并且,人民文学出版社也打算把9卷本的《杨绛全集》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这位可亲可敬的文化老人。但后来该文集的责编说,“由于各方面都要精益求精,因此未能在作者生日前夕出书,这使我们深感遗憾。”于是致电出版方,询问他们的计划,对方回话说:“先生素喜安静,加之先前媒体报道太多,现在杨绛及作品责编均已不接受采访。更何况,早在一周前老人就住进了医院——并非身体染恙,只是为了过生日不受人打扰,谢绝外界探望、祝寿……老人家年事已高,耳朵有些背了,也没有精力接受采访,过多的慰问和关心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负担。”虽遗憾,却也理解。

想想也是,生过百龄,还有什么看不透看不淡?早在自己的百岁寿辰时,杨绛先生就曾发表感言:“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随时准备回家。”而去年102岁生日时,她也仅回应所有贺寿者:“替我吃碗面就行了。”故而,对网上诸如“如今,103年的岁月风尘难掩她的风华,她依旧是这个喧嚣躁动的时代一份温润的慰藉”之类的隔空祝福,估计她老人家即便有所听闻,也都会心静若水。

在《一百岁感言》里,杨绛先生写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字里行间,其不愿被世间“污秽”侵袭之心也已表露无遗,由是我想,虽诚勿扰,可能才是对老人最诚挚的景仰与尊敬。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我曾开玩笑,说生为女人,一辈子最崇高的奋斗,就是被称为“先生”,比如宋庆龄、冰心、丁玲、许广平等。其实古汉语里的“先生”一词,是对有学问者的尊称,尽管其字面意思,仅是指出生比自己早,年龄比自己大的人。只不过外延更加丰富,并非所有人都可称为先生,堪称“先生”者,必须具有一定地位、学识、资格,也就是说,德高望重者,都可尊称为“先生”,不一定非指男士不可。

杨绛被尊称为“先生”,并非因为她是一代鸿儒钱钟书先生的夫人。事实上,从求学清华时被朱自清推荐到《大公报·文艺副刊》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璐璐,不用愁!》和第一篇散文《收脚印》,到后来的长篇小说《洗澡》《倒影集》和散文集《干校六记》《将饮茶》《我们仨》》,从早年的话剧剧本《称心如意队》《弄真成假》《风絮》到论文集《春泥集》和《关于小说》,以及翻译作品《堂吉诃德》、《吉尔·布拉斯》与《小癞子》、《斐多》等等,这位精通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的文学才女,如果不是甘为“灶下婢”,全力辅佐夫君钱钟书,其个人的文学成就,可能很难估量——有记载说,早年在英才济济的东吴大学求学时,老师给杨绛的批语是“仙童好静”,而1945年,夏衍看了杨绛的四幕话剧《称心如意》的演出之后说:“你们都捧钱钟书,我却要捧杨绛!”至于钱钟书,更是“举贤不避亲”,竟公然宣称杨绛为“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你不会认为东吴大学的老师们和夏衍、钱钟书都“有眼无珠”吧?尤其是,1986年10月,为表彰杨绛的杰出贡献,西班牙国王专门奖给了75岁的她一枚“智慧国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勋章”,这难道也是闹着玩儿的吗?

杨绛老人,无愧“先生”!

“灶下婢”的文学

钱钟书先生生前称杨绛为自己的“妻子、情人、朋友”,而她则称自己为夫君的“灶下婢”。“灶下婢”下个月即将出版250万字的《杨绛全集》。其中一至四卷为创作部分,第一卷小说卷选收长篇小说《洗澡》和7个短篇小说;第二、三卷“散文卷”选收《干校六记》、《将饮茶》、《杂写与杂忆》以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至新世纪之初所创作的全部重要散文,其中《我们仨》堪称2003年的超级畅销书,其他如《钱锺书离开西南联大的实情》、《怀念陈衡哲》、《我在启明上学》等系首次与读者见面;第四卷“戏剧文论卷”,收入尘封已久的两部喜剧《称心如意》和《弄真成假》,“文论”部分汇编了作者评析外国文学名著的理论作品以及她论述《红楼梦》和谈文学创作与谈翻译等论文14篇。第五至八卷译文部分则收入重要译作《堂吉诃德》、《吉尔·布拉斯》、《小癞子》、《斐多》等。

关于杨绛文学先生的文学成就,评论文章已然汗牛充栋,笔者无须赘述,且引用文学评论家林筱芳在《人在边缘──杨绛创作论》中的一段话作为概括:“其沉淀简洁的语言,看起来平平 中年时代的杨绛淡淡,无阴无晴,然而平淡不是贫乏,阴晴隐于其中,经过漂洗的苦心经营的朴素中,有着本色的绚烂华丽……有时明净到有些冷,但由于渗入诙谐幽默,便平添几分灵动之气。因而使静穆严肃的语言自有生机,安静而不古板,活泼而不浮动,静中有动,动还是静。沉静诙谐中有沉着老到、雍容优雅的气派,锋芒内敛后的不动声色,一种静穆超然的中和之美。”

杨绛先生反思“文革”的散文集《干校六记》出版后,著名女作家丁玲甚至说:《班主任》是小学级的;《人到中年》是中学级;而《干校六记》是大学级。

“女神”杨绛

《杨绛全集》最引人瞩目的焦点,恐怕还是首次发表的4万余字的《洗澡》续篇——《洗澡之后》。因为还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有人在微博上剧透了这位文化老人的心愿:“特意要写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

据全集的责任编辑之一胡真才透露,杨绛先生大约从2009年开始动笔写《洗澡之后》,因为总有事情打扰,小说写写停停,修修改改,初稿写成后交朋友审读提意见。《杨绛全集》的另一位责编王瑞补充道,杨先生这部小说几乎推倒重来反复写了好几稿,最开始有人担心《洗澡》已经是一部经典,续写会伤害这部作品,杨先生便想写成另外一部小说,但是写作过程中发现不能完全脱离以前的故事,于是又推倒重来,反复几次,才有了今天的《洗澡之后》。而作为读者,能得阅一部百岁老人的小说,更是一大幸事。

据说,杨绛最喜欢英国诗人兰德的这句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前半句说的是淡然的心境,后半句则描摹出了她那文人的傲骨。但这样一位傲骨铮铮的文化老人,却又那么重情重义,用胡真才的话说:“我因业务对口做了杨绛译本《堂吉诃德》的责编,王瑞为维护钱杨作品版权做了很多工作,尽管我们两人现在都已退休,但杨先生重情义、认老友,还让我们做她的责编。”

《杨绛全集》的女责编王瑞说,现在流行一个词儿叫女神,杨先生在很多人看来大概就是女神。“女神”至今令人津津乐道的是,1932年3月初,杨绛与钱钟书在清华匆匆一见,甚至没说一句话,但第二次约见,钱钟书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订婚。”杨绛答:“我也没有男朋友。”二人就此坠入爱河,并于1935年7月13日在苏州庙堂巷杨府举行婚礼,从此二人超然物外、淡泊名利、拒绝奢华、嗜书如命、一心治学,相濡以沫长达半个多世纪。

无可替代的杨绛

钱钟书的母亲生前曾感慨杨绛这位儿媳:“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钟书痴人痴福。”

很多纪念和回忆钱钟书的文章,都有这样的记载: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在生活上却出奇地笨手笨脚。闲适淡泊的杨绛只得不辞辛劳地操持应付一切家庭琐事。以至于钱钟书说她“做饭制衣,翻墙爬窗,无所不能。”杨绛在牛津“坐月子”时,钱钟书在家不时“闯祸”。台灯弄坏了,“不要紧”;墨水染了桌布,“不要紧”;颧骨生疔了,“不要紧”——杨绛像个无所不能的大侠,总能妙手解难,她的“不要紧”,伴随了钱钟书的一生。

杨绛原名杨季康,出生于无锡书香门弟,其父杨荫杭,曾在天津中西学堂、南洋公学就读,并留学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辛亥革命后任江苏省高等审判厅长,后又被任命为京师高等检察厅长。而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更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的“四位国学大师”之一(另三位为章炳麟;唐文治和金松岑)。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豪门望族,实可谓学养天成。

据说杨绛17岁在苏州东吴大学读书时,与费孝通同班,有男生追求杨绛,费孝通就说:“我跟杨季康是老同学了,早就跟她认识,你们追她,得走我的门路。”后来发现杨绛与钱钟书一见钟情,费孝通跑去找杨绛“吵架”,认为自己更有资格做她的男朋友。杨绛回应:“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过渡;换句话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若要照你现在的说法,我们不妨绝交。”搞得费孝通很郁闷。甚至直到1979年4月,中国社会科学院代表团访问美国,钱钟书和费孝通作为代表团成员,不仅一路同行,旅馆住宿也被安排在同一套间,费老还主动送钱钟书邮票,让他写信回家。钱钟书想想好笑,借《围城》里赵辛楣对方鸿渐说的话,跟杨绛开玩笑:“我们是‘同情人’。”费老直到晚年作文时,还把杨绛称为自己的初恋女友,杨绛直言:“费的初恋不是我的初恋。”彻底撇清为暗恋一场。钱钟书去世后,费孝通去拜访杨绛,送他下楼时,杨绛一语双关:“楼梯不好走,你以后也不要再‘知难而上’了。”

尽管,从文学作品的数量上说,杨绛先生的确不算太多,但她无论在自己的生命长河中还是在其文字里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在这个污浊的世界,又有几人堪与比肩?我们甚至可以静思:如果没有杨绛这位视家为“人生的第一秩序”的“儒侠”,钱钟书这座“文化昆仑”,又将会是怎样?从这个意义上说,百岁老人杨绛先生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已经注定无可替代。

2014年7月26日于昆明西坝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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