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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民变:崇祯帝竟错过数次免于灭国的良机2

 临海沐风 2014-08-06
“秦、晋葛疆相连,地之瘠薄,民之贫苦,不甚相远。而最不可支者,秦则延庆、临巩,晋则太原、大同。当加派之始,委宜宽减,以救此一方;而当事者不察,以野居处,藜藿不饱,鹑衣百结之民,与名邦大都,并办公家之役。”

  加派不均的弊病和危险,在民变未起以前,业已有人论及,民变之发动于陕西、山西,继盛于河南、湖广,不为无因了。西北地旷土瘠,生产稀少,徒具多地之名,而无丰收之实,地多反为税累,此种情形在陕西北部尤其显著。民众最感痛苦的,尤为“无田之粮”,田鬻富室,产去粮存,加派既因田因粮,这些穷无立锥的人,还免不了加派的负担。

  加派和民变的关系,由当时人的奏疏可以看出来。万历四十八年(1620)张铨巡按山西,痛陈加派的弊害,谓竭天下之力以救辽,辽未必安而天下已危,请停止剥削,联络人心,以固根本,不可驱之使乱。变乱纷起之后,论加派与民变相关的人更多。

  御史宋师襄,谓加派不已,民变益炽;编修马世奇,谓饥民之附合民变,半由于加派。御史姜思睿陈之尤详云:

  “为此说者曰:‘一亩数厘,百亩之家数钱耳;’不知百姓常情所不堪,虽一毫一丝,视之甚重。且穷乡一闻额外之征,无不恫怨,怨乃离,离乃生乱;即今流贼纵横,荡摇秦、晋,总由穷兽之攫逼而起,臣恐一方有事,虽数省加派,犹不足用。若使穷民思乱,在若秦、晋,而执何民而敲剥之哉!今若不从额内清夙弊,而乃从额外敛重怨,是剥民以养兵,是驱民而为盗也。”

  加派繁重,超过民众负担能力,逋赋日多,逃亡相继。政府为增加收入,严加督朴;地方守令们希赏避罚,再也不顾小民的艰苦。毕自严疏陈延绥、庆阳、平凉诸处的情形说过:

  “有司者既刍牧之求,复严催科之命,皮骨已尽,救死不赡,不得已遍而为盗!”

  甚至灾情惨重的区域,政府已经派遣大臣前往赈济,而州县官吏犹向民众督责逋赋。或遭受兵荒,农稼失时,仍令民众照旧缴纳税粮。或民众逃徙,土地荒废,犹责命现存的民户代纳逋欠。督责既酷,民众怕为荒田之税所累,索性连熟田也抛荒不耕了 。

  四、裁驿

  驿传的设置,或以供军事的运输,或以供政府官吏的往来,或供公文等的传送。负担运送的驿夫,官府仅偿与一部分代价,民众得不偿失,驿递愈繁,扰民愈甚,天启二年(1622)御史方震孺说过:

  “至若驿递,夫只有此数,马只有此数,而自有东事以来,军情旁午,差官络绎,奚啻百倍于前,而欲其照旧支撑,必无幸也。臣所经过,自通州以抵山海,见夫头、马户以及军户,无不泣下如雨,不忍见闻。而瘦马走死道旁者又不可胜计。”

  “驿递过重累民,政府尝议‘帮贴’‘协助’以谋救济,但都没有实现。”

  豪右们复倚为奸利,如使用驿传的执照,在兵部的叫作“勘合”,在省中两院的叫作“火牌”,在司道府的叫作“票”,乡官使用的叫作“留贴”。在使用时每递相假借,或假为买卖;有的一纸洗补数次,一次往返数月。差役们也倚恃官府,威如虎狼,借机欺压小民。御史毛羽健深知其弊,特请皇帝严谕各州县:有能拿获“假勘合”“假牌票”的得升为科道官,并严究假勘合假牌票的来源。查出后官削职提问,吏按律正法。时适值国用不足,兵科给事中刘懋上疏谓裁驿每年可省驿传银数10万两。崇尚俭约、同情民众的崇祯,感受毛刘二人的影响,随谕阁臣道:

  “驿递疲困已极,小民敲骨吸髓,马不歇蹄,人不息肩,朕甚恨之,若不痛革,民困何由得苏!卿等可即拟票来!”

  乃于崇祯二年(1629)五月正式议裁,变革万历以前的旧驿规,重新定驿传章则,裁撤3/10,每年省下驿传银60万两。于是严申号令,非敕使不得给邮传;乘传有定额,不得滥用公家银钱。有滥发邮传的罪不赦。部科监司诸官有不少人因此受到惩罚。

  陕西被裁撤的驿卒有不少参加民变的,这是陕西特殊情形所造成的。彭孙贻说过:“燕、赵、秦、晋,轮蹄孔道,游手之民,执鞭逐马,多仰食驿胥”。陕西人依赖驿传为生的特别众多,由此可知。陕西素称贫困之区,谋生不易,恰好又逢上连年灾荒,米贵民饥,被裁撤的驿卒越发无法生活下去。勤王的溃兵这时也逃回陕西,到处煽惑,首先受影响的便是这批失业的驿卒 。

  陕变的爆发,一种极大的潜伏势力是变逃的饥军,崇祯初年的天灾是一个招致变乱的导火线。崇祯二年,被裁撤的驿卒,勤王的溃兵,与民变相合,使事变更行扩大。此后陕西连年的天灾,继续制造出大批民变后备军,成了此后攻扰晋、豫、川、楚的主力。

  民变的发难与扩大?第二节

  一、陕西民变之蜂起

  晚明民变,崇祯之前已在各处爆发了,最大的一次是天启二年(1622),山东以白莲教为号召的变乱,郓城的徐鸿儒,曹州的张世佩,武邑的于宏志,号召教民,攻城略邑,影附的民众有十几万。

  虽然不过一年的工夫就被消灭,但是平息后不到三四年,接着便掀起陕西翻天覆地农民大暴动的浪涛。

  陕西民变,从天启五年(1625)乔应甲做巡抚时就开始了。不过当初都是小规模的,邀路行劫,打家劫舍,把富户作对象,还没攻城杀官的举动,所以政府不很注意他。后来逐渐猖獗。天启六年八月,陕西南部有一股变民窜到四川北部。已带有“流寇”性质。至其下落如何,史无明文记述,暂且放开不谈。现在专说陕西的情形。

  所谓“流寇”,顾名思义,是流而无定的意思。当灾荒之后,有许多无饭吃的饥民,为了寻食,流浪他方,先产生了大批的流民。这种流民便是流寇的前身。他们为什么要成流动的性质,一方固然是为了躲避官军,同时也是为了就食于灾荒较轻的区域和寻觅有积藏的富户。这种流动式的民变在天启七年(1627)正式爆发了。

  这年陕西发生灾荒,米贵民饥,澄城县官张斗耀又严催赋税。是年三月,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王二纠合了几百个迫于饥荒和催科的人,用墨涂面,聚集山上,高声喝道:“谁敢杀张知县?”众齐声应道:“我敢杀!”遂打入县城,击杀张斗耀,团聚在洛河以北的山上,揭起民变序幕。官军进剿,以不谙地势,反为所败。后来他们会合逃兵,攻掠蒲城的孝童村与韩城的芝川镇。时陕西承平日久,忽闹兵荒,人无固志,纷起从乱。陕西巡抚胡廷宴,年纪老了,怠于政事,怕闻贼警,王二等益无忌惮,率众西掠,打劫宜君县狱。

  王二的发难,好像在干枯的草原上燃起一个火头,霎时间便呈燎原之势。各处不肯安分守己的饥民,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播,争先恐后地聚众造反;不到一年的工夫,陕西的中部、北部都成了乱区。

  现在说第二个发难的王嘉胤,他在王二起事的第二年即崇祯元年(1628)起于府谷。府谷是陕西一个极北极边的县份,贫瘠荒凉,风沙寒苦,天然是个容易发生变乱的环境。因为年荒米贵,嘉胤等穷困无食,率领党徒杨六郎、不沾泥等抢掠富家的粮食,后来政府派人缉捕,他们走投无路,才啸聚饥民和政府对抗。

  嘉胤声势日大,王二率领着澄城的乱民,向北流徙,同嘉胤合并,共约五六千人,聚集在延庆的黄龙山,这便是“流寇”的滥觞 。

  当时响应王二、王嘉胤这些乱民的,头目纷繁,这里不能尽叙,只能择述几个重要的首领。崇祯元年王大梁起于汉南,周大旺起于阶州,王左挂(原名王之爵)、飞山虎、大红狼、苗美起于宜川,高迎祥起于安塞,五虎、黑煞神起于洛川,王和尚、混天王起于延川,韩朝宰起于庆阳。据御史吴甡分析,此期的分子,多系“土寇”,大概就是本地的饥民。此外夹杂着一些逃兵。他们没有锐利的武器,远谈不上与官军对敌作战。

  崇祯二年,民变扩大了,自从澄城、府谷、西安、榆林、延安诸地变乱的消息传出之后,各地饥民纷起响应,不到一年的工夫,陕西境内到处发现变民的足迹。 二年正月抚治郧阳、都御史梁应泽以汉南民变告急请兵,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巡抚岳和声各报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成县、韩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绥德、葭耀、静宁、潼关、阳平关、金锁关等处变民焚掠。此外泾阳、富平、汉阴、阶川、真宁、宁州、安化、固原、宁羌、延川、米脂、青涧、安定诸地也都遭到变民劫掠,郦、延、宜、雒诸地,尤其是变民往来结聚的渊薮。这时有一股流窜到四川的北部,攻破剑巴、通江等州县,地方官有的弃城而逃,把事变隐蔽起来,不敢奏闻。

  这时民变的分子也复杂了,据二年六月陕西巡按御史吴焕的奏疏,有土贼、边贼、回贼、矿贼和饥民。后来(三年七月)兵科给事中刘懋则分其为边贼、土贼和饥民三种:

  “延庆偏处边方,自兵丁外,若军余及闾左强有力者,俱惯骑射,居平飞矢走马,不事生业,每每乘空行劫,所谓边贼也。至谷木宜洛诸豪悍巨族,或抗粮不完,或挟仇格斗,往往招集亡命,结党劫杀,所谓土贼也。……此因三载凶荒……小民之无知者,相率景从,贼势滋大。……”

  把吴焕和刘懋的奏疏加以比较,知道“边贼”的含义是以叛变的边兵为主。至于巨族召集的“亡命”,大概就是家无恒产的土棍无赖者流,和一些以劫掠为生的人,投奔巨族作掩护。此外当然还有不少的小股土寇,如前述响马贼之类。所谓饥民就是由灾荒制造出来的无饭吃的人,原来都是农民。“回贼”是指叛变的回民,“矿贼”是叛变的矿徒,与灾荒大概也有关系,他们在民变中并不占主要地位。此外还有所谓“夷人”,这是不在明政府统治下的外族,也参加变乱。如三年十一月陕西巡按李应期所奏绥、葭二州及米脂、清水、府谷、安定、保安诸县情形云:

  “中多窑寨营堡,西连花马、定边,皆逼近夷穴,素号盗薮,近因叠荒,渠寇每勾连近边夷人,翼以逃兵,跃马张弧,出门肆掠。”

  这种夷人,政府有时称之为“虏”或“西人”,如叛兵神一元等勾西人四千骑围靖边便是。边兵因为常和外人接触,渐渐熟识了,遂联合一气,外人也乐得借着中国内乱的机会,趁火打劫。

  民变的分子虽然复杂,最主要的还是饥民和边军。崇祯元年,年荒米贵,农民风起为变,这时饥民是民变中的主力。崇祯二年冬,勤王兵溃,走合于流寇,陕西戍边的士卒,也乘机倡乱煽众,这些变兵溃卒渐代饥民起而尽了主导的作用。关于转变的经过,崇祯二年闰四月吴焕有一个很好的说明:

  “陕西抚臣胡廷宴,狃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至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陆。总之,两抚欺饰酿患,致奸民悍卒,相煽不已,而西安、延安诸邑,皆被盗矣。盗发于白水之七月,则边贼少而土贼多。今年报盗皆精锐,动至七八千人,则两抚之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前边说过,边贼大部是边兵,由崇祯元年到二年的转变是边兵的分子渐多,他们有精锐的马队,武器又很齐全,已非无训练无器械的农民可比。更以区域来说,延绥以北的流寇,完全以变兵为主;延绥以南,饥民的成分比较多些。

  关于边兵叛变走合民变的情形,御史吴甡叙述的相当清楚,一种是正规军(卫所军或招募的兵),为生活所迫而叛变。另一种是边地军余及赋闲军官的家丁,他们和边军一样的强悍,既无月饷可食,又惮耕耘之苦,常靠劫掠为生,将官的左右有时也和他们勾通一气,这些人后来有不少参加民变的。调来作战的官兵,和他们多相熟识,不肯交战,有的竟在战场上交谈起来。乱民方面或将老弱饥民割级送与献功,官兵则将辎重遗弃,听任他们抢掠。即使真的打起仗来,也是敷衍了事,“赶出境外,便算盗平”。

  这时民变的首领,有很多是由边兵出身的。李自成出身于下级军官,张献忠也曾从军犯法。崇祯元年起事的韩世盘、韩世友、胡云槐、吴养臣,都是延绥镇的戍兵,巡抚岳和声就是因着边兵叛变的事件被罢斥的。至二年四月,阶州周大旺以叛兵而为魁首。三年十一月,边兵神一元、神一魁叛陷新安、宁塞,杀参将陈三槐,勾引外族四千骑围靖边,陷柳树涧,他们二人在初期民变中都是极重要的首领。四年七月,官军田近庵以六百人驻守马栏山,叛而响应中部的李老柴、独行狼。闰十一月,河西兵备郭允登部卒混天猴勾盗陷甘泉,劫饷银108,000两,杀知县郭永固。或云第一期中号召群渠的王嘉胤,也是从行伍出身的。这是见于史籍的;其余的首领,多不详其出身,叛兵分子当然不在少数。他们有战斗经验,熟悉地理情形,有强悍的性格,自然容易成为变民所拥戴的首领。

  民变初起之时,没有专一的首领,遇见官军各自为战,胜则争进,败则逃伏山谷。官军遇乱民追杀,也不知所追的是哪股。各股分合无定,所以系统难明,首领难定,实际有若干股,有多少首领,不很清楚,崇祯二三年以前的情形大抵如此。

  此处将战役的经过,兴衰的情形,作一个大概的叙述。崇祯三年,王左挂、苗美、王子顺一股,攻战于陕西中部,扰掠于韩城、合阳、清涧、安定、潼关、延川一带;李老柴、独行狼等攻掠于鄜、雒、合水、中部诸地;神一元、点灯子、不沾泥、混天猴、可天飞、赵和尚等亦皆分据险要,横行于陕、甘。四年,王嘉胤东入山西,王左挂、苗美、王子顺皆被诛死,神一元、点灯子、混天猴、可天飞、王老虎诸股却迅速的发展,延安、庆阳、平凉、合水、宁夏、宜君、泾阳、三原、韩城、澄城、固原、耀州、宁州、环县、华亭、庄浪、雒川、米脂、郃阳、同官、蒲城、鄜州、甘泉、宁塞、中部、宜川、安定、绥德、葭州等数十州县,或陷破城镇,或盘据乡野,遍传烽火。

  这时最大的首领是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都在他的部下,以陕西山西交界的府谷、河曲作根据地,称王置官署。见于记载的,有右丞白玉柱(后来投降官军),左丞王自用(绰号紫金梁,嘉胤死后所部即归他率领)。又黄甫川人王国忠也曾受嘉胤的官职,详情如何已不可考。他部下将领有100多人,士卒3万多人。骚扰的区域,西到延安以至于庆阳(今甘肃东部),东入山西,至于晋南的阳城。

  崇祯四年春夏雨季,陕西民变盛极一时。以人数言,嘉胤之外,四年二月,神一魁部众数万,败官兵于宁夏。五月,点灯子、满天星皆拥众万余;六月混天猴、独行狼合计万余人盘据甘泉山中;十月,王自用、过天星、黑煞神、蝎子块部众数万,攻掠于中部。这是见于记载的几大股,平均每股皆在万人以上。尚有不沾泥、可天飞及王左挂余党数大股,史不详其众寡,如依照前数股的人数推测,此三股大概皆在万人左右。以上数大股总数或在10万人以上。如与独头虎、赵和尚、王老虎、钻天哨、开山斧诸小股合计,大概有十三四万人。

  至于群首盘据的情形,根据御史吴甡的奏疏,东路则王嘉胤,后来渡河入山西,已详前文。西路则神一元,破宁塞攻保安;一元死,弟一魁继之,攻合水围庆阳,后一魁率四千人降于总督杨鹤,余党郝临庵、刘六等率众数万攻掠环县、真宁间。北路则边军叛劫延安,分掠米脂、绥德、清涧,流窜延南。南路则有由晋还陕之点灯子,遍扰西安北界诸州县。时满天星虽降于榆林,部众散回原籍之后仍肆劫掠。点灯子后据清涧,旋抚旋叛,众尚五六千。郝临庵、刘六受抚后复陷中部。

  崇祯四年,政府兴兵讨伐,是年正月副总兵张应昌杀神一元于保安。三月,副总兵曹文诏击王老虎于庄浪,又大败之于栗园。四月神一魁以骑兵5,000投降官军。时吴甡至延长,亦赈抚叛民7,000多人。洪承畴、张应昌、王承恩、侯拱极等,败不沾泥于葭州,不沾泥手杀首领双翅虎,缚献紫金龙以降。五月,王承恩败闯王虎、金翘鹏于宜川,二人乞降。参将张应昌败点灯子于韩城、合阳,复追至鄜州,击杀千人,点灯子降。时满天星亦降于杨鹤,鹤选其骁勇置营中,将其党11,000人散回原籍。六月,张应昌败混天猴于鄜州,斩400余级;洪承畴复败混天猴、独行狼等万余人于甘泉山中,混天猴等乞降。七月,杨鹤、王承恩败上天龙、马老虎、独行狼于鄜州,上天龙等以2,000人降;王承恩又斩犯中部乱民1,700级。八月,总兵贺虎臣杀庆阳首刘六,斩馘500余级;王承恩败过天星于中部,斩馘万余级,生擒2,000多人。由正月至八月,总计大战数十,流寇巨魁或降或死,被擒杀2万多人,招降三数万人。流寇连败,或避走东北,或遁去山西;延安、庆阳千里之内烽火稍息。

  但平息没有好久,王自用、黑煞神、过天星、蝎子块诸人又以数万之众盘踞中部,官军围攻两月不能下。从前投降官军的也纷纷叛去,延安及宜君、绥德、米脂、安定、葭州诸州县再遭攻掠。

  这时盘据陕西最大的一股是神一魁余党,以红军友、李都司、杜三、杨老柴诸人为首;因为一魁起初是在宁塞起事的,官方称他们为“宁塞遗贼”。他们和环庆的民变首领郝临庵、刘六合军,屯据镇原的蒲河,声势极盛。五年春,谋犯平凉,走凤翔汉中,陕抚练国事檄固原兵备王镇奇守各隘口,平凉兵备徐如翰守泾州各要害,总兵杨嘉谟等司侦缉,洪承畴从鄜州间道疾驰至庆阳,曹文诏、贺虎臣亦各率兵至,是年三月,会于西澳,诸将督众夹击,大小数十战,追奔数十里,杀乱民千余人,巨首杜三、杨老柴被诛,史称为“西澳之捷”。后文诏复纵反间计,给其党杀死红军友,复连败之于水落城、靖宁州,余党遁走唐毛山。曹变蛟追至,率众先登,先后斩数千级,“宁塞遗贼”几乎全被歼灭。

  “宁塞遗贼”外尚有四大股,可天飞、刘道江一股据铁角城;独行狼、混天飞、混江龙一股据芦保岭;一座城、乔六、薛江旗、拓先灵一股据西川胡堡;钻天哨、开山斧一股据镇城、永宁关。“宁塞遗贼”既被击溃,余党郝临庵走归可天飞股,李都司走归独行狼股。后二股合而为一,进围合水,被承畴击败。五年八月,承畴追至平凉,宣言降者不杀,散去的有数千人,击斩可天飞李都司,招降白广恩,余党复杀郝临庵独行狼以降,二股全被消灭。时一座城股发生内讧,乔六斩一座城投降官军,薛红旗、拓先灵则为戴君恩所杀,此股亦被歼灭。流寇见官兵势盛,多避走山西。

  崇祯六年,延绥巡抚陈奇瑜分遣诸将,搜剿余众,擒斩首领数十人。六年十二月,复发兵7,000击杀钻天哨、开山斧于延川,斩1,600余级,陕西民变至是平定,奇瑜的威名也随着广播于关陕了。这时山西的乱民已渡河而南,转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二、山西民变之原委

  山西和陕西的边界,北起河曲,南至风陵渡,一千数百里间仅隔着一条狭窄的黄河;中间的渡口很多,往来便利,所以很容易受到陕西变乱的影响。山西的地理环境和陕西很相仿,北部的大同为九边之一,有久未领饷的饥军,有耿如杞勤王部队的溃兵。在自然天灾方面,也和陕西一样受到旱灾的侵袭。在泽州、潞安一带更有倡乱数十年而未平定的回贼。流寇一来,饥军、饥民纷起响应,回贼也乘机兴起。

  流寇入山西是从崇祯三年春季开始的,夏四月复有王子顺、苗美自神木的东渡。子顺号“横天一字王”,先陷蒲县,继犯赵城、洪洞、汾、霍、石楼、永和、吉、湿诸州县,巡抚山西仙克谨移镇汾州,子顺等恨他专力督剿,贿清源县民刺伤了他(或谓为变民詹永福所刺,未死)。七月,子顺陷晋南的蒲州潞安;十一月,破西北边的河曲,四年一月犯平阳、闻喜、稷山。这时山西的民变分成两股,一以西南部的平阳为中心,一以西北边境的河曲为中心。民变声势日渐浩大,宁武总兵孙显祖上疏奏道:“闻喜、稷山贼20余万,日剿日益;官兵不过2,000,奔逐不支。”四月,总兵曹文诏复河曲,斩首1,500余级,王嘉胤率众南走阳城,文诏跟踪追袭。嘉胤为部下王国忠所杀,国忠投降了官军 。民变中最大的首领虽然诛死,对他们本身来说,并没有很大的损失,客观形势的威胁反加强他们团结作战的动机,余党复推嘉胤左丞王自用为主,自用乃纠合群渠,把从前零星的农民队伍集合起来,分36营,形成一个中心领导,众凡20万余,盘据山西。

  这时流寇的大势,按盘据的区域来说可分成陕晋两大部,不过主力已转移到山西了。在陕西的首领有刘五、可天飞、混天飞、上天龙、马老虎、独行狼、混天猴、独头虎、赵和尚、霍雍华、钻天哨、开山斧诸人,在山西的是王自用统率的36营。二省民变的作风不同,陕西的乱民皆分据险隘,不相联络,兵力分散。山西的乱民则有组织,并且有一个共同拥戴的首领,作战也有计划。后来陕西的民变渐归消灭,山西的民变在王自用领导号召之下却继续发展长大,就是这个道理。以后渡河而南遍扰河南、湖广、四川和南直的,皆出此36营系统之内。即崇祯七年后流寇中的主要角色,如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以及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 诸人,也都是从36营出身的。

  民变逐年攻战的地区,崇祯三年以山西的西南部为主。四年则由晋南扩张到今河南省属黄河以北的济源一带,当时称为“河北”。五年,北至晋北的宁武,南至黄河,中部则太原四周之地,多被占据。六年,除山西全省遍遭蹂躏外,并且向东流突于畿南的真定、沙河、大名、顺德、临城、平山诸府县,南至于黄河以北的河南属地。

  崇祯五、六两年,山西流寇声势浩大,五年九月,他们分三路攻扰:西路以平阳为中心,东路以泽州、潞安为中心,中路以汾州、太原、辽县一带为中心。三路告急,政府议令督臣张宗衡驻平阳,统白安、虎大威、李卑、贺人龙、左良玉诸将,率兵8,000讨伐东西两路;令抚臣许鼎昌驻汾州,统张应昌、荀伏威、史记、颇希牧、艾万年诸将,率兵7,000抵御晋中一路。

  时山西寿阳驻有客将名叫吴开先的,常挫流寇于泽州,以勇略著闻,与敌战北留墩下,炮尽无援,一军皆没。群渠移营攻泽州,州人参政张光奎败死,城陷。泽为晋南大州,城陷后,全晋皆被震动。山西饥民亦到处蜂起回应,如林县、霍州、赵州、湿州、石楼诸州县,民众或啸聚山寨,或盘据村镇,与政府相抗,官军特名之曰“土寇”,后来也和流寇相合。土寇中著名的首领,如三关的王刚,孝义的通天柱,临县的王之臣,皆攻占城邑,雄聚一方,他们尝一度投降官军,但仍结聚不散。

  崇祯五年冬,36营之众一度分裂,时投降官军的首领韩宪廷写信离间乱世王说:“王自用将缚献乱世王以自赎。”群首骤闻此谣,人人自危,乃分为独立的七股,王自用之外,曰混世王,曰关索,曰张献忠,曰罗汝才,曰撞塌天,曰兴加哈利,各约万人。乱世王则遣其弟混天王向官军输款投降,但是没有结果。不久他们又行合营,分三路作战:张献忠、扫地王西北入霍州,王自用、邢红狼西南入垣曲,乱世王、破甲锥东北入长子,陷辽州,逼太原。

  流寇实力继续发展,蔓延的区域一天天的扩大,崇祯六年五月,攻掠到畿南,群首领大会于磁州,众至数十万,帝闻报大惊,特遣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监军,分监曹文诏、左良玉诸营,督战、记功过,催粮饷,以期速收荡平之功。督抚主客合军夹剿,围困群渠于畿辅、晋、豫之交,山西境内的流寇遂逐渐衰息。晋抚许鼎臣于是上疏报捷,谓流寇30万,流毒晋地5年,已就歼5/10,解散3/10,只有三数万遁走济源、辉县、林县山中。是年五月,邓玘复大败流寇于济源,射杀王自用,其众散归他部。

  这个号召群雄的首领被杀之后,似无公推首领的会议,36营之众,失掉统帅,势力分散,屡为官军所败。六年七月,邓玘、左良玉连败流寇于官村、沁河、清化、武安、八德;曹文诏复败流寇于怀庆,斩首领滚地龙,又追斩老回回于济源。八月,汤九州等有阳邑镇、科泉、清凉山、九龙山、王凯塞、原康村、湖南七捷,斩获渠首混天猴;左良玉则有河村、柿黄山、八特三捷,俘斩新立一字王、杀尽王等;周尔敬有都里、马鞍山二捷;卢象升有沙河、丹井之捷,斩首数千;又有武安之捷,收回男女2万。九月,倪宠、王朴有原康、罾底、涉县三捷,斩首领飞天圣;张应昌有平山之捷,斩一盏灯、张有义。十一月,官军有武安、柳泉与猛虎村诸捷。流寇连败势蹙,张妙手、贺双全等36家诡词乞抚以缓和官军的攻势,道臣尝某果然中计,缓不进兵,遂给他们一个从容逃避的机会。是时政府的劲军都集于山西畿南豫北这个交界地带,流寇要想逃避军锋,逾太行而北是荒凉的边区,势将坐困;越太行而东是畿辅重地,驻有大军;只有渡河南走一途了。恰好天气转寒,黄河结冰,他们遂于十一月二十四日从毛家寨踏冰南渡,到了渑池县的马蹄窝,防河中军袁大权败死,从此流寇转掠于河南、湖广诸省地,黄河以北山西畿南间的战乱渐归平息。政府剿抚政策之演变?第三节

  一、放任与推诿

  天启年间,魏忠贤党乔应甲巡抚陕西(天启五年五月至六年正月),朱童蒙巡抚延绥(天启六年七月至七年十月),一个是贪婪不法,一个是对于地方政务放任不管。先是道臣袁养和被盗所劫,请求追捕,应甲反向养和胁取赂银1,000两。接着中书张贺昌被劫,巡捕典史王允德也向他索贿200两。被盗劫掠过的人怕受上官的勒索,只好含冤忍辱,不敢向政府去控告,为盗的更肆无忌惮了。

  崇祯元年,刑科给事中薛国观上了一封奏疏,谓淳化、绥德等地民变蜂起,千百成群,皆由于应甲为巡抚时期纵盗酿祸。天启七年二月至崇祯二年二月,胡廷宴为陕西巡抚,又是一位昏庸老朽、没有能力的人,他最怕听说盗警,各县有以盗贼事上报的,辄杖之曰:“此饥民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州县官吏从此再也不敢报告盗贼的事。于是,被盗劫的人,不敢控告到州县,州县不敢报告巡抚,巡抚瞒着中央政府。后来瞒不住了,地方当局又互相推诿责任,以解脱自己的罪过。这时延绥巡抚已由岳和声继任,固原兵变,到处劫掠,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委之内陆的饥民。时陕西饥民所在蜂起,廷宴束手无策,则又委之于边军。胡岳二人罢斥之后,刘广生继为陕抚,张梦鲸为延抚。这时变局已成,接着又有勤王兵溃与乱民合流,遂陷于不易收拾的境地。

  二、招抚

  民变初起的时候,总督杨鹤和巡抚刘广生都是主张招抚的,崇祯三、四两年,便是专重招抚的时期。崇祯四年,有一道招抚变民的上谕:

  “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今特发10万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或胁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主抚的中坚人物是杨鹤,他是湖南武陵(今常德)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崇祯元年进左副都御史,上言图治之要,主张培养元气,谓“自大兵大役,加派频仍,公私交罄,小民之元气伤”。又谓“譬如重病初起,百脉未调,风邪易入,道在培养”。就从这几句话中,很可看出他休兵养民的政治主张。二年二月,三边总督武之望死(之望总督三边由崇祯元年六月至二年二月),时民变正炽,朝内大臣都不愿到这个变乱的区域来,群推杨鹤继任总督,帝问方略,鹤曰:“清慎自持,抚恤将卒而已。”遂拜鹤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由崇祯二年三月至四年十一月)。鹤至陕西,致力招抚,崇祯三、四两年可说是专重招抚的时期。流寇中几十个重要的首领几乎全被招安了。

  在前面已经说过,崇祯三、四年间,一部分变民流徙到山西,一部分仍留在陕西。山西巡抚先为仙克谨,继为宋统殷,又继为许鼎臣。山西当局对民变所采取的政策,和陕西不同,以讨伐为主,仙克谨就是因为专力剿伐而被刺伤的。攻掠山西的流寇大部是陕西人,山西当局不免把他当作一种“外患”看待,两省剿抚政策的不同盖源于此。这时流寇的主力还在陕西,主抚的也是陕西当局,兹专就陕西来说。

  招抚和救济是相关联的,用救济政策来解决社会问题,使变民归农,在历史上有不少前例。杨鹤就是企图用这种政策来解决陕变问题的。他说招安的人民“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这还不够,“必实实给予牛种,使之归农复业”。杨鹤的主旨尤在于保存元气,他又说:

  “况费之于剿,金钱一去不还;且斩首太多,上干和气。费之于抚,金钱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性命;盗息民安,利莫大焉。”

  这时辽患方亟,国家人力物力已消耗不少,主抚以事休养,是当时的环境造成的。况且流寇的实力,日益雄厚,非专用武力所容易消灭,当局感到剿得不易,而不得不主抚了。崇祯三年兵科给事中刘懋说:

  “(陕西)荒旱频仍,愚民影附,流劫泾原、富耀之间,贼势始大。当时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

  其实,即使有足以压服流寇的武力,也未必能解决了民变问题,崇祯三年,工部侍郎沈演说:“从来治流寇之法,胜之易,定之难,在安插之得法耳。”诚然!他并且建议一个安定流寇的办法:

  “相其旷土,随所附籍,如水有堤,其流自止,故臣以此为安内必用之策,然必妙选循吏,以全副精神注之,三年有成,斯万世之利也。”

  他主张分田附籍,化盗为农。不过要想把他们定安下来,更需要解决他们目前的生活问题,从运粟输金的救济政策着手。崇祯二年二月,福建道御史魏光绪说:

  “秦中大盗,跨州连邑。……夫民饥而后为盗,有以赈其饥则不为盗矣。目今之计,宜绥征以安民心;而易粟于邻近省分,络绎转运。而又劝输大族,散给食粟。……”

  帝令陕西巡抚刘广生留杂项辽饷银14,000两赈济。广生续奏饥民聚多,招安急需大款,请以5万两专赈延安、庆阳。广生的奏请大概未被采纳,三年十月,职方郎中李继贞又提出籴粟赈抚的建议:

  “用董抟霄人运法,籴米输军前,且令四方赎锾及揭纳事例者,输粟于边,以抚饥民。”又言:“兵法剿抚并用,非抚贼也,抚饥民之从贼者耳。今斗米4钱,已从贼者犹少,未从贼而势必从贼者无穷,请如神庙特遣御史赈济故事,斋30万石以往,安辑饥民,使不为贼,以孤贼势。”

  帝遣吴甡携银10万两前往赈抚,他于四年四月到了延长,这时延长城正被乱民围困着,同知赵鹤宣布政府赈济的福音,城围立解。变民拿到赈金,都解散还乡。时米脂县民从乱的占全县人口7/10,听到赈济消息,还乡的很多,收入里籍的凡3,000人。其他各州县的变民,亦纷纷还乡受赈,又招抚7,000多人。

  被招抚的人民,随抚随叛,复叛的原因,我们把杨鹤的奏疏看过以后便可明了大半了。他说:

  “如杜文焕招抚过1,900人,无一餐之饱,从何处安插,况后来尚不止此……且延安十九州县,饥荒残破,……(臣)曾有移民就食之说,乃秦中士庶恐引贼入室,未救延安之饥,先酿西凤之乱。然则请蠲请赈不可,移民就食又不可,则将立而视其死欤!……盖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臣所谓欲行剿抚之实着,必有剿抚之实费者此也。”

  杨鹤招抚流寇,本想从解决民众的生活着手,但他所提议的蠲赈及移民政策皆遭到实际的困难。后来政府虽特遣大臣携金赈济,又是杯水车薪,收不到十全的功效,从崇祯四年七月李继贞的奏疏上可以见到,他说:“前抚臣携10万金往度,1金1人,止可活10万人。斗米7钱,亦止活50日耳。”陕西的饥民确有若干,虽不可知,但绝对不止10万。其中一定有不少饥民分不到赈金的,得到赈济的也分配不到1两银子。况且年荒米缺,得到赈金也不容易买到粮食,李继贞之主张运粮救急,“发银不如发粟之有济”,正是此意。

  被招安的人,生活问题既然无法解决,只好仍去劫掠。崇祯三年六月刘懋的奏疏说得已很明白。直到崇祯七年十月,流寇已攻扰豫、楚,吴甡还说过:“招安群盗最宜慎重,彼狼子野心,势难驯服,况边地穷荒,芜居无食,仅免死遂甘心易虑乎哉!”所谓“狼子野心,势难驯服”,是受生活问题支配着,“芜居无食”正是他们不能“甘心易虑”的原因。招抚之后虽获恩赦免死,但与死相关的生活问题,并未获得解决,赈金既尽,与他原来的境况没有什么两样。

  再有一个促使复叛的原因是杀降。先是崇祯三年九月,巡按御史李应期在绥德设犒诱杀投降的流寇首领苗美、左挂子(即王左挂)。四年四月延抚洪承畴令守备贺人龙等劳降者酒食,降者入谢,伏兵斩320人。五月,李应期复杀就抚巨首王子顺等于榆林,帝亦谓“招抚为非,杀之良是”。是年七月,一魁的叛变就是由于谋杀降渠茹成名所引起的。五年四月,洪承畴已升任三边总督,亲将张天礼、唐通等幕下降众驱出惨杀。是年十月,官军败独行狼、郝临庵于耀州,其党杀郝、独二首以降,承畴复杀降众400人。从此流寇怕被欺骗,再也不肯归降了。这种不当的处置,费密尝说过:

  “诸贼虽奸人思乱,其初乃饥荒所迫,博徒亦势急思逞,望抚还乡者盖十有七八。后陕西总督某者(案洪承畴自崇祯四年十一月至十二年正月为陕督,所云总督某当即承畴),招降数千人,一日遣樵采,去其弓矢,令入山谷,以兵数千人共诛之,降者见欲杀,遂举石击兵,或登山拔木为杖,兵不能制,皆走,而众乃绝其望降之心。”

  先是四年七月吴甡论云:“今宜先剿后抚为定策,如果投戈弃甲,抱旗乞降,则剿之中,亦自寓抚之意,而实以剿坚抚。如或狡诈复逞,聚掠不散,则抚之时亦有剿之用,而不因抚废剿。”他这种以剿坚抚先剿后抚的说法,是在一部分变民招降复叛之后,所以矫正以往招抚之失及预防复叛的。后来叛变的更多了,皇帝也渐改变了他原来主抚的态度,抚事完全失败,杨鹤在历史上遂得“酿寇遗祸”的恶名。

  三、攻伐

  由于崇祯四年七月神一魁叛变,总督杨鹤坐罪被逮入狱。帝愤鹤主抚养寇误国,原想处他死刑,因为要用他的儿子嗣昌,才得保全了性命,谕戍袁州。七年秋,嗣昌已擢为宣、大、山西总督,很受皇帝的优宠,上疏陈述父亲被谴责的事,皇帝对于鹤终不肯宽赦,可见他变抚主剿的决心了。

  先是御史李应期说:“秦贼旋抚旋叛”。至四年七月给事中孟国祥、曹履恭亦分别奏陈招抚的弊端。迨一魁叛后,御史谢三宾复上疏说:“鹤谓庆阳抚局既毕,贼散遣俱尽,中部之贼宁自天降!” 帝令御史吴甡查勘,是年八月吴甡遂有杨鹤主抚误国的覆奏:“降者虽散回原籍,仍复劫掠,于是有官贼之谣,而人致恨于招抚之失事矣。”从此由抚局一变而为剿局,吴甡首先奏请集兵合剿,接着陕西原任通政使马鸣世也主张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从崇祯五年起,政府采纳各方建议,兴兵挞伐的战役开始了。

  现在来估计一下此期参加战守的军队。嘉靖以前,明代的外患以北方的蒙古最强,政府为防御蒙古入侵,不得不聚集大兵于西北诸边,所以西北卫所的设置较他处为多。陕西都司及行都司共辖41卫又20千户所,山西都司及行都司下共辖23卫又12千户所。每卫5,600人,每千户所1,100人,如按此数推算,陕、晋卫所的兵数当为394,220。更据《大明会典》陕、晋六镇兵数原额为53万余人,不过这是明朝初年的规制,后来卫所废弛,冒滥不实,当难足规定的额数。崇祯间兵马实额不得而知。

  关于民兵,嘉靖二十五年(1546)四月,令沿边各县拣选民兵,大县500人,中县300人,小县200人,专令防护城池。万历二十三年(1595)科臣耿随龙请复民壮旧制,大州县设200名,次者150名,小者100名。如按万历时中等县150名之数推算,陕西州县共计125个,山西州县共计97个,两省民兵之总额当为33,300名。

  由上边的估计,陕、晋六镇的卫所兵,以万历年间的额数为准,按359,000名计算,与各州县33,300之民壮合计,总数约在392,400名左右 。这是陕、晋本地应有的军队。

  除上述陕、晋地方兵外,尚有外来的援兵,叫作“客兵”,有河南兵

  7,000名,又左良玉兵2,000名;川兵则邓玘6,000名;马凤仪数千;倪宠所率京营兵6,000名,与汤九州所率昌平兵,卢象升所率大名兵,梁甫所率保定兵,合计当在3万以上。

  此外尚有地方的义勇,乡官豪绅及退伍军人的家丁,协助官军作战。如崇祯四年,沁水窦庄乡官张铨之妻霍氏,率僮仆家丁坚守砦堡是。前面所列举的军队有陕西的劲旅,有熟悉地理环境的地方兵,有精锐的援兵,兵力不算不雄厚。其中的卫所军以及州县兵固然不见得全数参加战争,但是变乱的区域日益广大,陕、晋两省各州县几乎都被骚动,牵动的军队一定是很多的。这是初期中政府军的情形。

  现在把初期中的战役作一个估计。由崇祯元年到四年八月,因为着重于抚,战争较少。五、六两年,变民的势力逐渐扩大,战役的次数也随着增多。总计6年(由崇祯元年至六年)之内大小战争不下数百次。在双方胜负的数字上看,依据此期比较大规模的183次战役的统计结果,除8次未言胜负外,计官军胜140次,流寇胜35次,是4∶1,显然是官军的胜利。在死亡的数字上看,流寇死首领约百人,官军死副将3人,参将3人,游击7人,守备2人,都司3人,其他将官13人,共31人,约为3∶1;流寇死亡士卒20余万,官军死亡士卒3万多人。流寇的死亡数字,虽不免虚文浮报,实际的死亡一定超过官兵死亡数好几倍。但是我们不能根据这个数字就作为官军胜利的估计,假设流寇不继续增长扩大的话,等不到死亡20余万的巨额早已完全消灭了。有陕、晋广大的饥民群作了流寇的后备补充军,一方面官军在击杀,另一方面有更多的饥民加入流寇。6年之间杀戮虽不下20万,继续参加流寇的人却当20万的几倍。在胜负次数的对比上,在杀获的数量上,官军虽获得表面上的胜利,如在流寇实际的发展上去分析,数量的日益扩大,战斗力的日益坚强,倒是官军失败的一个反证。官军不断地溃变伤亡,兵数日减,陕、晋原有的军队渐不足以支应,只好调遣畿辅、河南、四川的军队和京营兵赴援了。

  官军的失败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民变问题,非杀戮政策所能解决,放弃招抚,专事攻伐,根本是一步错误的策略。况且政府军政腐败,文臣武将,为争夺权利互相倾轧,使是非不明。如总兵曹文诏,在陕晋大小数十战,功劳最多,洪承畴隐蔽他的功绩,不替他奏闻。五年十月,陕变略平,巡按御史范复粹奏文诏功第一,御史吴甡对他亦推奖备至,兵部抑其功,竟不得升迁。又如沁水张道濬,招集同族义勇及家僮数百人御敌,流寇五犯沁水,道濬力守有功,言者反劾其离伍冒功,远戍海宁卫 。

  赏罚既然不明,将士未免寒心,作战不肯用命,造成军事上互相推诿欺饰的局面。当崇祯六年流寇蔓延于河南、畿辅的时候,皇帝特命倪宠、王朴率领京营兵赴援,当时在河南、畿辅作战的将领有左良玉、梁甫、汤九州、邓玘诸人,与倪宠、王朴势相轧,彼此观望,托辞山深道歧以自解。诸将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都不肯争先交锋,流寇遂得由渑池从容南渡。诸军各有近侍为中军,反为主将掩饰,虚报战功。此外,地方当局也互相推诿,五年正月,流寇由陕西渡河入晋,连陷蒲州、永宁,山西巡抚罗世锦归咎于陕西,责备陕西当局“以晋为壑”,晋在籍给事中裴君锡竟奏请责成陕西抚镇先驱流寇返回陕西,然后再议抚剿。地方当局认为将变民驱出境外便算尽了自己的责任,也难怪流寇之来去自如了。将领们为了敷衍上边的命令,甚至杀戮民众的首级报功,四年九月,副总兵赵大胤驻扎韩城,报斩50级,却都是妇女的头。六年正月,官军收复辽州,多杀辽民的首级去邀赏。我们据此数例推测,所谓歼流寇20多万,不晓得有多少冤死的民众!

  官军的饷糈也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陕西在民变未兴起之前,本来已是一个食粮不足的区域。民变扩大之后,军兴频繁,饷糈激增,陕、晋土地荒废的情形又日趋严重,军饷一项,自然更难于充裕的供应。三年六月,刘懋奏士卒缺饷30余月,陕西参政刘嘉遇谓流寇之难平,是由于兵饷的不足;洪承畴亦谓士卒不能枵腹追剿,请快发军饷。军士在饥寒交迫之下,有时也肆行劫掠,甚至倒戈投降流寇。

  在流寇一方面,他们是受生活的逼迫叛变的,他们是被迫作战,具有共同的利害和目标,虽无赏罚的奖惩,因为是死里求生,所以一遇军官便拼命死斗。他们不受法纪政治的制裁,可以随处征索,不发生食粮不足的恐慌。他们随处流徙,行军没有一定的方向,官军无法预为防范。他们没有城郭宫室需要防守,到处可以栖息,用不着什么防线。官军若想沿着要塞长驻重兵,不但是兵力不够分配,财力也不充裕。若临时派兵援堵,他们不俟官军开到,已开跋远飏;等官兵离去,他们又卷土重来了。他们又利用化整为零的战略,“兵至即散,去复啸聚”。 流寇并无特殊的标志,潜伏在乡间山野,化装为农夫,使官军寻找不到攻杀的对象。或者是避坚远徙,官军云集陕西,他们便越河入晋;官军复集中山西,他们又避走河南畿辅,渡黄河而南。

  还有一个利于流寇发展更主要的因素,是连年的旱灾和兵祸,连那穷困的农村社会也根本摧毁,制造出更多的饥民,去参加流寇。官军的失败也是社会的矛盾注定的 。

  第 三 章

  高迎祥

  此期中的战役?第一节

  一、高迎祥率领群雄

  从崇祯六年(1633)十一月流寇从黄河北岸南渡渑池,至九年(1636)七月高迎祥败死于盩厔,这3年中有90多个重要的首领,限于篇幅不能个个详述,兹以最强盛的高迎祥作线索,把此期的演变作一番概括的叙述。

  迎祥是陕西安塞人,一名如岳,幼以骑马行劫为生,北方所谓“响马贼”是。迎祥有膂力,善骑射,穿着白袍白巾,于熹宗天启末年聚党百余人,劫掠于甘肃东境,称“闯王”。后米脂李自成犯法逃到甘肃,投甘抚梅之焕标下当兵,以捕盗故与迎祥相识,结为兄弟,宰马设誓曰:“患难相扶,富贵共享;若有异心,神其不佑!”

  崇祯初年,民变蜂起,迎祥转掠于今甘肃东部及陕西北境。崇祯四年,时自成已率众叛明,在巨首不沾泥部下;寻不沾泥败降官军,自成去改投迎祥,与张献忠等并称“闯将”。王自用到山西,纠合36营之时,迎祥是36营中一个著名的首领。王自用死后,迎祥的地位逐渐提高,渡黄河到河南,率领着张献忠、罗汝才、马守应、惠登相、刘国能这些首领,东西奔突,遍扰中原。在迎祥部下,自成与侄过,和俞彬、顾君恩、白广思、高杰诸将相结 ,李过、高杰善战,顾君恩善谋,所部最为精锐。迎祥有自成的扶持,声势最盛,成了统率群雄的局面,也就是后日自成代兴的张本。

  二、民变在川楚间的挫败及车箱峡被困

  崇祯六年冬,高迎祥等36营(一云24家),并为一大股,渡过黄河 ,攻陷黄河南岸渑池、伊阳二县,然后到了豫西的卢氏。河南巡抚元默督率总兵左良玉、汤九州、李卑、邓玘诸将,列阵以待;迎祥等见官军有准备,避不敢攻,嵩、雒以东的数十州县,得以保全。说到卢氏,崇山峻岭,牙踞趾错,素为矿徒盘据的地方。迎祥用矿徒为向导,沿着山间的小路,经内乡到郧阳境。复扮为进香客,计取郧西,连下房县、保康。这些地方皆空虚无备,迎祥进军迅速,如飙风急雨,郧抚蒋允仪猝不及防,且兵寡不敌,束手无策。群渠分路攻略,张献忠一股犯信阳、邓州,走应山,复西奔商雒。老回回、过天星、满天星、闯塌天、混世王等五营,分犯南阳、汝宁,南逼湖广,巡抚唐晖敛兵拒守,老回回等遂经枣阳、当阳、归州、巴东境西入四川,攻破夔州。

  崇祯七年春,明廷以诸镇抚事权不一,不容易作有全盘计划的攻战,想设置一个大臣统筹全局,遂以作战著名的陈奇瑜担当这项任务,由延绥巡抚擢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晋、豫、楚、川诸省军事,专事攻伐。又以蒋允仪丧失郧西诸邑,坐逮。特命在畿南御敌有功绩的卢象升代为郧抚。

  是年四月,先入四川的马守应等数营又返回湖广,屯聚在郧阳的黄龙滩,凡3万人,分成三路,一犯均州,入河南;一经郧阳,入淅川;一犯金漆坪,渡河走商雒。奇瑜率师赶到均州,檄令陕、郧、豫、楚四抚臣率兵会讨,陕抚练国事驻商雒遏其西北,郧抚虚象升驻房县、竹溪遏其西,豫抚元默驻卢氏遏其东,湖广巡抚唐晖驻南漳遏其东南,取包围形势。

  布置既定,奇瑜偕象升督率将士进袭,迎祥等大败。六月平利、乌林关之役,洵阳界、乜家沟、蚋溪、狮子山诸役,流寇死亡五六千人。奇瑜复督副将刘迁搜击于竹溪、平利间,遣参将贺人龙等追袭至紫阳,迎祥连败,又死亡10,000多人。

  迎祥等虽败,声势并没有衰减。是年七月,群聚陕南。一股从河南、湖广转入,已如前述。一从四川侵入,此股先从陕南入四川,至崇祯七年三月中旬,复自川返陕,众凡数万,由阳平关奔巩昌,越两当,破凤县;复分为二路,一奔宝鸡汧阳,一向汉中犯城固洋县,至于西乡。又一股是由湖广来的,入平利、洵阳界,众亦数万。这数大股同时都聚在陕西的南部,几个著名的首领,如高迎祥、张献忠、马守应、罗汝才以及李自成等均在内。于是东至洵阳、白河、平利、兴安,西到西乡、洋县、汉中、沔县、宁羌、略阳,遍传烽警。

  这时在陕西南的官军,主客合计也不过3,000人,众寡不敌;恰好奇瑜率兵赶到,遂开始包围的战略。遣游击唐通防汉中以护藩封,副将刘迁参将贺人龙、夏镐等扼略阳、沔县防迎祥等西遁,副将刘正芳、余世任等扼褒城防其南遁,奇瑜督副将杨化麟柳国镇等驻洋县,防其东遁,又檄练国事、卢象升、元默各守要害,不使奔逸。诸路官兵并集,不下十数万,迎祥等大惧,尽避入兴安县的车箱峡。

  车箱峡的长度有40里。因为四周被高山包围着,易入难出,迎祥等便误入这个绝地。峡中的居民或从山顶投石飞击,或掷火焚烧;又连下了20多天雨,弓矢都被雨水浸坏了,人没有饭吃,马没有草料,饿死的很多,正困得没有办法想,李自成献了假投降的计谋。

  自成知道官军骄恣不用命的弱点,用谋士顾君恩的计策,把财货子女贿赂奇瑜左右及诸将帅请求招安,奇瑜允许了,于是年八月改编,一共有4万多人 ,每百人为一队,每队派遣安抚官一名护送他们回家为农,并檄令所过州县给他们备粮传送,诸将得了敌人的厚贿,对于招安的事从未加以阻挠。

  有一部被招安的变民,开到凤翔,谓奉督抚的命令安插城内,请开城收容,凤翔士民疑惑他们设计赚城,绐缒36人上城惨杀;余众噪走宝鸡,宝鸡知县李嘉彦又把他们击走,于是招安过的变民又复叛去 。奇瑜遂劾嘉彦及凤翔乡官孙鹏等阻挠抚局,并劾抚按官持异激变 。帝览奏大怒,切责抚按官,逮嘉彦、孙鹏等50余人。然说者多谓奇瑜招抚被骗,奇瑜劾抚按官及嘉彦等的用意是企图委罪他人以自解的。

  其实,抚众的叛变有的是环境造成的。陕西当天灾人祸之后,社会荒凉,仓储空虚,官军尚且时常感到饷糈的不给,被招安的几万变民,食用浩繁,各州县一时难于供应;又怕他们扰害地方,因而闭城不纳,自是意料中事。被招安的人,因愤而肆掠,也是难免的事。

  最关重要的还是迎祥等这批假投降的队伍,一出栈道便不受约束,把几十个安抚官杀掉,所过州县也杀掠一空,盘据略阳的几万寇军复来相会,声势又浩大起来。

  三、民变转入极盛时期

  高迎祥等出峡复叛,攻下麟游、永寿,灵台、崇信、白水、泾州亦相继陷落,声势益炽。北至庆阳,西至巩昌、邠州,西南至宝鸡,随处都有他们的足迹,合计不下几十万人 。作战的时候简精壮为前驱,战不利则以妇女老弱饵官军,自己却乘机逃脱。官军虽屡次传捷报,流寇的势力始终不减,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驻扎陕西的官兵,实力很是单薄,驻防汉中的3,400多人,由副总兵祖光先率领;驻防临、巩的3,500人,由总兵孙祖显率领;驻防平凉的1,000人,由副总兵艾万年率领。这些军队仅能守城,不能调动;专视敌人所向为援剿的,只有总兵张全昌的6,000人。盘据陕西的变民有几十万人,超过官军的若干倍。官军不能支应,负责长官常向政府上书诉苦。崇祯七年(1634)五月陕西巡抚练国事说:“今日最难有五:曰缺兵。大盗起延绥,榆林兵不足,转调甘肃;自宁夏、甘肃再丧师,今防插汉尚不足,能分以剿贼乎?榆林兵只五千,陈奇瑜率以剿贼,而防秋又当西还,则兵愈少。”七年五月,陕西总督洪承畴也说过:“(流寇)明知官军一二万,不能四驰,恃其势众,旁伏递进,则剿贼之难。”兵力不敌是一件最感痛苦的事。迎祥诸军,作战时分合不定。未降的或是降而复叛的,有的去凤翔,有的走朝邑转掠澄城、郃阳,有的奔商雒。迎祥、自成一股,则攻掠巩昌、平凉、临洮、凤翔诸府县,败参将贺人龙、张天礼军,杀固原道陆梦龙,围困陇州40余日。庆阳的一股也乘势南下,攻掠三原、泾阳、耀州、富平一带。九月,朝廷檄令河南、湖广、山西、四川兵分四道入陕西会攻:河南兵入同州、华州,湖广兵入商雒,四川兵入汉中、兴安、平利,山西兵入韩城、蒲城。此外又撤调防边的2万军队至陕南会战。

  迎祥等见官兵四集,分三路他徙,一路北向庆阳,一路东向奔郧阳,一路东经终南山走河南。奔郧阳的一路,不下20万人,前哨报犯郧阳、上津,后队还没有离开汉南,绵亘800余里;这时郧阳的守兵才2,000多人,不能支应,遂如入无人之境,蹂掠均州、光山、隨州、枣阳诸州县,渡汉江到荆州,东至于蕲水、黄州、广济。入河南的一路为13家72营,有10多万人,大营屯于永宁、卢氏,部众攻扰于禹、许、长葛间,东至于开封 ,河南腹心千里之地,北至黄河,南至湖广边界,到处都有变民的足迹。留在陕西的又分为三部,一由凤县攻汉中,一出略阳由阳平关入梓潼,一由宁羌犯广元,马守应则屯于武功。后来陕西的流寇,一部至华阴、南原间,为官军所败,有的也攻入河南。

  朝廷以陕西民变日炽,逮巡抚练国事,命李乔代之。诸臣并纷纷劾总督陈奇瑜,说他抚寇误封疆,也削职听勘。十二月,进陕督洪承畴兵部尚书,兼督山西、陕西、河南、湖广军务代奇瑜。

  八年(1635)正月,著名的首领都聚在河南了。他们分三路攻战,一走伊阳、汝州陷荥阳、汜水,东至郑州,南至商城;一由怀庆东至归德转掠睢州、陈州、许州一带;一由叶县、上蔡至汝宁。河南的官军实力单薄,左良玉一旅堵新、渑;陈治邦等数营扼汝州,陈永福一军截南阳,三处合计不过数千人,且分散在若干据点,所调曹文诏、张应昌等应援河南的兵又滞留在山西不能至。流寇的兵数,仅13家72营就不下二三十万人。

  河南情势危急,政府才议调重兵援剿。高迎祥等乘政府援兵未到,开大会于荥阳。迎祥与张献忠、马守应、罗汝才、贺一龙、贺锦、许可变、李万庆、马进忠、惠登相、横天王、九条龙、顺天王13人的势力最大,称为13家 ,其次是72营,各营的首领姓名不详。13家72营的首领都到会了,讨论应付官军战略。讨论了好久,还不能作具体的决定,马守应主张北渡黄河,张献忠嗤之,守应大怒。闯将李自成为二人和解,并进战略道:

  “一个人还要奋斗,况且我们还有10万大兵!我们的人数比官军多10倍,即使把山海关的铁骑调了来,也未必能打我们过。请分配进兵路线,胜败听之天。”

  于是依其议拈龟定所向,分兵四路如下:

  (一)贺一龙、贺锦为一军,南御四川、湖广之兵。后来发展为久据英、霍、潜、太之左革五营;

  (二)马进忠、横天王为一军,西当陕西之兵。后虑陕兵锐,又议添李万庆、许可变数营,协进忠等共御陕兵;

  (三)罗汝才、惠登相为一军,分屯荣、汜一带,北御开封、归德、雒阳、汝州之兵;

  (四)高迎祥、张献忠为一军,率兵东征,李自成隶迎祥部下。

  又马守应、九条龙为一军,无一定路线,往来游徼策应,何路急即往援何路。自成并提议所获财物由诸路军公平分配。商议既定,杀牛马祭天,设盟誓师,诸路首领各率所部以去。 这四路人马西北南三路都是防守性的,仅东路迎祥一军是进取的。是时群雄分据于河南、湖广、陕西诸省,其中以盘据河南的13家为最强;13家之中又以迎祥一路的兵力最精锐,是其中的主力部队。

  从荥阳大会起,民变的发展转入了另一个阶段,这个会议可说是晚明民变史上一个划时代的会议,作战有一定的计划,群首作正式的会商,都是从此次会议开始的。崇祯七年之前,作战方略常是避实持虚,自经此次会议之后,他们不再躲避官兵,甚至对于名都大邑官军分兵驻防的地方,都敢进攻了。

  政府调遣应援河南的官兵,有张外嘉、尤世威所率领的关宁铁骑2,?000名,真宁标兵5,000名,赴临清等处策应;徐来朝率领的天津兵3,000名,赴归德、陈州一带应援;谭大孝率领的白杆、罗纲坝兵3,000名,自变门入豫;此外又有陕西兵25,000名,北兵18,000名,南兵21,000名。南北济师,兵计七万多人。帝诏诸将限六月平乱,取军状,及期无功者罪无赦。

  群雄自经荥阳大会决定进取路线之后,迎祥率所部分三路东下。时南直江北一带,官兵单弱,不能抵御,迎祥行军急如风雨,十数日之内连下固始、霍邱,焚寿州,陷颖州,杀知州尹梦鳌州判赵士宽和在乡兵部尚书张鹤鸣,正月十五日进逼凤阳。

  明制,以凤阳为中都,设留守司,辖8卫1千户所,此外有班军、高墙军及操军,又有护陵新军,合计不下6,000人,以一巡抚一太监护卫。巡抚督漕驻淮兼护泗陵;太监驻凤阳镇守。江、淮之间要算凤阳的兵力最为雄厚了。凤阳巡抚杨一鹏年老多病,太监杨泽性贪暴,常常剥夺军民的资财,卫指挥侯定国又倚仗杨泽的势力恣虐军民,军民不服。七年十二月,兵士愤杀定国,八年一月迎祥的军队一到,他们便不战而溃了 。

  迎祥下凤阳,焚毁皇陵,烧龙兴寺和公私邸舍22,000余所,杀留守署正朱国相及班军、高墙军、新军4,000余人。计自荥阳会议至凤阳之陷为期不过十数日,荥、凤二地相去千里,行军的迅速由此可知。而政府所调应援河南的军队,这时还没有齐集。

  凤阳之役,除迎祥、献忠、自成外,还有闯天王高应登、扫地王张一川及太平王几个首领;群雄聚集,声势浩大。崇祯帝听说凤阳沦陷,大为惊恐,怒逮杨一鹏弃市,以朱大典代之;杨泽已死,仍议罪;巡按御史吴振缨发往口外为民。

  迎祥驻凤阳三日,因为自成、献忠二人不和,分裂成两股,自成随迎祥西走归德,与罗汝才、惠登相合军。献忠则率所部南向,围庐州,掠舒城、安庆,陷庐江,屠戮巢县、无为、潜山、太湖、宿松诸城,应天巡抚张国维力战,献忠败走。

  在13家系统以外的首领,最重要的是号满天星的张大受,盘据着长江北岸皖、鄂交界的几个州县,大概就是七年冬由陕南经郧阳东下的那一股,攻桐城不利,转掠潜山、麻城,攻陷罗田、太湖。留在山西的则攻掠平阳、汾州,陕西也有数股分掠。

  八年二月,帝令凤抚朱大典与总督洪承畴协剿。承畴奏上进兵方略,请檄令四川抚镇所辖士卒移驻变门达州,进援襄汉;湖广抚镇分驻承天、襄阳,郧抚驻郧阳,漕运总督驻颖、亳,进援汝宁、归德;山东巡抚移镇曹、濮,进援江北江南;山西巡抚移驻蒲州,进援灵宝、陕州;陕西巡抚移镇商州,以便调度兴安、汉中诸地;河南巡抚移镇汝州、南阳间;保定抚镇移镇邯郸、磁州。南北策应,又是一个大包围的战略。

  布置既定,承畴率师出潼关,八年三月一日至汝宁,命左良玉、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张应昌诸将分扼湖广、河南、郧阳间的关隘,防迎祥等复入陕西。

  迎祥等见官军集河南,遂东西分走。原来据南阳的,走应随犯枣阳;原来据汝宁的,东走黄州;原来盘据河南西部的七八万人,见关中防务空虚,则西入陕西。战区更形扩大,东至凤阳、巢县、庐州,西至陕西,中原则河南、湖广,纵横数省之地,同时遭受战祸。

  寻高迎祥、李自成亦偕罗汝才沿终南山入陕,众亦七八万人,转战富平、宁州一带。张献忠、马守应、惠登相及蝎子块几部,听说洪承畴出关,亦先后避走陕西;献忠、守应两部最众,约数万人,从商州至秦州。他股原据河南、湖广的经兴安入汉中境,西南下宁羌,再由沔县、略阳转入临巩;原据黄州、麻城的,西经枣阳、襄阳,由郧阳故道入陕。于是群渠复聚于陕西,承畴分扼陕边诸隘防迎祥等入陕西的计划至是全盘失败 。

  八年四月,洪承畴在河南、汝州招集诸将会议,规定每军负责防守的地带,在陕西和河南湖广交界的诸险隘都分兵据守,以防迎祥等从陕西逸出。商雒县县东的吴村、瓦屋,是通河南内乡、淅川的要道,令左良玉、汤九州以5,000人防守。兰草川、朱阳关是通灵宝、陕州的要道,令尤世盛、徐来臣以5,500人防守。又令陈永福以1,800人协豫抚防守卢氏、永宁间的险要。以上诸军,都是预防流寇窜入河南的。又令邓玘、张应昌、尤翟文、许成名诸将分守上津、郧西、平利、竹溪诸隘,防流寇勿使窜入湖广。计分配在河南边境的兵有14,000多人,分配在湖广边境的有11,000多人。又檄令山西巡抚吴甡与总兵尤宏勋防守黄河诸渡口,勿使渡河入晋。既而徐来臣兵哗于卢氏,邓玘兵变于樊城,政府所征调入陕西进剿的兵也多不能按期开到,承畴乃改调防湖广边境的张应昌、尤翟文率部入陕,至兴安、汉中会合祖光先、赵光远;承畴则率贺人龙、刘成功军入陕。后来总兵曹文诏亦自湖广来会,双方的会战遂在陕西开始。

  群雄既据陕西,实力雄厚,盘据商雒、兴安、平利、汉中的就20多万人。官军方面,虽先经政府议定额兵72,000人,实计只42,000人,除掉分派于河南、湖广的,在陕西攻战的仅16,000人。更就此16,000人之分配情形而言,或驻防陕南、兴安、汉中一带,或分驻于陕北,相去一二千里,有急不能应援;随承畴攻战的,仅曹文诏兵2,000人,张全昌兵1,500人,张外嘉兵2,500人,共计不过6,000人。

  迎祥等以陕西边境有众兵严防,不易突围,遂合兵同洪承畴拼死战。承畴以6,000人敌20万人,帝又限他六个月平乱,不得不作孤注一掷了。承畴上奏疏说:“地阔则难周,兵少则弗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实力的悬殊,已注定此后官军的失败。

  八年六月,迎祥等连败官军,乱马川之役执明中军刘宏烈;宁州襄乐之役杀副总兵艾万年、柳国镇并官兵千余人;清水、张家川之役,杀都司田应龙、张应春。彼等连胜,谋犯西安、泾阳、三原,承畴束手无策。曹文诏听说万年被杀,拔刀砍地,瞋目大愤,誓欲雪耻,率3,000人,与敌军大战于真宁之湫头镇,敌数万把他重重包围,文诏不得逸,战败自刎,游击将官被杀的20多人。文诏、万年并勇敢善战,文诏尤为敌所畏惮。防守河南、湖广的官军听到真宁战败的消息,都害怕起来。

  七月,原据庆阳的一股,亦乘势南下;盘据平凉、临巩的十四五万人复乘胜焚掠,火光照耀西安。官军数败之后,溃亡大半,仅赖曹变蛟兵及所收拾文诏溃卒20支应,不复成军。承畴孤军居敌中,张疑设伏,在泾阳、三原一带与敌决死战,狼狈不堪。

  献忠一军,先攻掠于陕西凤翔一带,乘承畴在泾阳、三原苦战之际,绕道突朱阳关,明守将徐来臣军溃战死 ,尤世威中箭遁,游击刘肇基、罗岱皆军溃负伤,豫边防地动摇,流寇数万复分13营东犯,出潼关入河南。时迎祥、自成仍留陕西,迎祥略武功、扶风以西,自成扰富平、固州以东,各拥众7万。其余留陕未出的又数万人。流寇东西分掠,纵横数千里。承畴势难兼顾,兵部尚书张凤翼请分段责成,把陕西的防剿事宜专委承畴,其他各省直的防剿事宜由卢象升负责。九月,象升受任总理江北、河南、山东、四川、湖广军务,兼湖广巡抚。承畴督关中,象升督关外,各专一方。如流寇尽入河南,则承畴剿西北,象升剿东南,东西夹击;如流寇全入陕西,则象升入关合剿。这时在湖广的官兵,主客合计才18,000人,以3,000人护陵寝,以1,600人守郧阳,以4,400人防备襄阳光化,参将冯时早领筸兵1,500人援随、应、孝感,都司周元儒领筸兵辰兵2,000人援麻、黄、蕲州,总兵秦翼明以川兵4,000人、筸兵1,000人驻防随、枣,象升率杨世恩、雷时声所将3,000人赴援光山、罗田。寻象升解除湖广巡抚之任,加督山西、陕西军务,专御流寇,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整齐王、张胖子从信阳犯孝感、应山,蝎子块数万犯颖州,明总兵张全昌御之瓦店集,战败被执,蝎子块胁迫他进犯蕲黄,经宿松,入潜山、太湖境;扫地王也从英、霍来犯,扰舒城境。十月,迎祥偕自成东突朱阳关,会献忠于灵宝,合犯阌乡,败左良玉、祖宽军,遂陷陕州,逼洛阳。寻复分兵,献忠走汝州、至嵩山、九丰山,为祖宽所败,死亡千余人,献忠遁走。政府论此捷为在河南攻战以来第一功,称“汝西之捷”。迎祥自成则偕走偃师、巩县,犯确山,亦为象升所败,二人走还陕西。马守应、罗汝才等分据郧阳、商雒间乱山中,不能相援。

  九年(1636)正月,迎祥、自成复出陕西东袭,攻陷含山、和州,合献忠、刘国能、摇天动等围攻滁州,众凡数十万,环山为营,连营百余里,云梯穴地百道并进,明行太仆寺卿李觉斯与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死守。正在危急之时,恰好卢象升率祖宽、罗岱、杨世恩诸将赶到,祖宽率关、辽劲卒为先锋,象升以火攻三营为后劲,转战至朱龙桥,大败迎祥军。是役迎祥等死亡千余人,狼狈败去,或奔定远,或走广武转突池河。迎祥则合紫微星、扫地王等24营犯徐州,不能下,西走河南,攻陷虞城。后来又分路攻战,扫地王、拓先灵、罗汝才等5营由归德趋开封;另一路犯密县、登封,走石阳关,与伊阳、嵩县之股合军,总兵汤九州御战败死。迎祥、自成复分道犯南阳、裕州,河南巡抚陈必谦援南阳,象升援裕州,会祖宽、祖大乐、罗岱诸将进军七顶山,大败自成。自成诱别部入河南抵挡官军,自率残众避走陕西,由南山逾商雒北走延绥,犯巩昌北境。迎祥仍留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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