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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仇恨,我坚决阻止父亲“回家”

 埂溪书楼 2014-08-09

忏悔录》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因为仇恨,我坚决阻止父亲“回家”

作者上中专时为班级写黑板报



    

  爸爸,我恨你,甚至与你不共戴天,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是那么的需要你。

———作者

  “我看他们两个人是空着手来的,火气就上来了,觉得父亲一点也不关心我的病情,什么都没给我买……我就对父亲说:“这些年就我妈一个人养活我,谁管我的死活啊?”父亲一听这话,有点不乐意了。他说:“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100块钱吗?”我当时就告诉他:“你那100块钱不是美元,好吗?”我同时也告诉他:“你回不来,在我这儿就通不过,我不同意……”

  我是一个患病多年、足不出户的女孩。自从看了贵报《扪心》栏目的文章《一拖再拖,我没有见到爸爸最后一面》(2014年7月5日见报)之后,感到极为震撼,也深有感触,就很想把我和父亲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父亲抛妻弃女,我的心中充满仇恨

  我喜欢摘抄,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句话:“记忆是伤,载着阳光的簿册,轻轻地翻阅就扬起满目的尘埃,伴随着纷飞的残阳,犹如支离破碎的流年。”我觉得它就是我此时心情的写照。

  1979年,我出生在长春市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我的降生给家里带来了很多欢声笑语,两边的亲戚因为给我起名字甚至还打了起来。就这样,我在父母的疼爱、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着。

  12岁之前,我的命运一直稳稳当当的,可倏忽间它却翻了脸,我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被爸爸抛弃的小女孩。

  那是1990年6月26日,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的父母协议离婚了。据母亲说,这是因为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于是,我、连同一间不到40平方米的破平房判给了母亲,父亲则带着自己的衣物净身出户。

  记得那天早上父亲和母亲一起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中午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回来了,带着一纸黄色的离婚证书还有两根黄瓜。后来长大以后我问母亲:“你当时为什么还有心情买两根黄瓜呢?”母亲说:“家里还有孩子等我吃饭啊!”

  父亲离婚后不久,就跟那个女人结婚了。父亲竟然因为别的女人抛弃我们母女,我无法理解他这样的举动,更不能原谅他这样的背叛。我为母亲不平,更为自己悲哀。父亲啊!如果我能选择,我不想做你的女儿,我发誓永远不会承认你的存在。

  从此,我与母亲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我由一个可以365天都有父亲陪伴、呵护、玩耍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每月送抚养费时才能看到父亲的可怜小孩。我的天空也因此变成了灰色。我被亲生父亲抛弃了,也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所以,父亲,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痛彻心扉,恨得深入骨髓。从此,我变得冷漠而孤傲,也变得多愁而善感。

  父母刚刚离婚的几年里,每到年三十的时候,父亲还会把我接到奶奶家过春节。自从父母离婚后,我对父亲就不怎么亲近,对父亲那边的亲戚也不亲。我一看见他们就尴尬,就不自然,也亲近不起来,好像在他们面前我矮一截似的。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三十的饭都是我父亲一个人做,其他人都在悠闲地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打着扑克。等到开饭时,大家一窝蜂似的涌到饭桌前,吃完饭都拍拍屁股放鞭炮去了。每到这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父亲。父亲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难忘。父亲说:“咱不去放鞭炮了,别崩着。”记得当时我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父亲,因为累和困,父亲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父亲剥夺了我玩和快乐的权利。我不接受他这种关心我的方式。

  还好,母亲很坚强。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挣扎,她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父母离婚后的第二年,我得了病,是一种非常难治的病。父亲也曾得过这种病,但很轻微,医生说我这病与遗传有关。

  12岁的我被病痛折磨着,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家、医院、学校。当时母亲每个月的工资就400多块钱,加上父亲每月给的100块钱抚养费,就这点微薄的收入负担着全部家用,还有我这个需要上学、需要吃药的孩子。我们的生活都不能用“拮据”来形容。在这种困苦的情况下,母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上班拎的兜子都是用破布缝的,冬天连双厚点的棉鞋都没有。可是她从来都让我吃饱、穿暖,有学上、有药吃。

  我们住在一片平房区里,平房的冬天是要烧煤取暖的,秋天的时候要把木柈子劈好,把煤买好。那时候买煤不像后来给你送到家里面,当时人家就只给你送到胡同口儿,从胡同口儿到家里这段距离要靠自己背。我看见母亲用一个个的编织袋把煤背回家。胡同口儿距离家还有100米,就这样往返好多次才能把一吨煤背完。

  后来我上初中了,个子长到167厘米,体重160斤,这回我也可以背煤了。在以后的冬天来临之前,我都会和母亲一起把一吨煤背回家。每次背煤,每当汗水和着泪水的时候,我会想起父亲。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父亲,我恨你!都是拜你所赐,我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那建立在我们痛苦之上的幸福会永久吗?终有一天,我要笑着看到你哭……”我心里这么默念着、诅咒着,才会感到身上背的那一袋煤显得轻一些。

  父亲又离婚后想“回家”,被我严厉阻止

  我天天在心里“祝福”他们不得好。两年后,我的诅咒“应验”了,父亲再次离婚,然后想和母亲复婚。姑姑找到了母亲单位的领导,请求组织劝说母亲和父亲复婚。此后每天上班母亲都会被经理、书记、主任轮番叫去谈话,甚至有一次还给母亲放假一天,让母亲回家好好想想。可是最终母亲没有答应复婚。在走过的那段岁月里,只有我和母亲深知其中的滋味和感受,正所谓:“再高的权也主宰不了失去的情,再多的钱也温暖不了冰冷的心。”不接受父亲回这个家的人不只是母亲,还有我。我对父亲明确表示:“这个家不是酒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地支持妈妈的决定。你是生了我,可是你心里真正有过我吗?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

  此后的几年里,父亲也来家里找过几次,希望回家,但我的心不可动摇,那就是“坚决不行”。有一天,趁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父亲和老叔一起来了,希望说服我。他们进屋后,父亲说:“你考虑考虑吧,也帮我劝劝你妈。”当时我刚从外地看病回来,心情正糟。我看他们两个人是空着手来的,火气就上来了,觉得父亲一点也不关心我的病情,什么都没给我买———也许是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了,父亲忘记了他的女儿爱吃什么了。我就对父亲说:“这些年就我妈一个人养活我,谁管我的死活啊?”父亲一听这话,有点不乐意了。他说:“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100块钱吗?”我当时就告诉他:“你那100块钱不是美元,好吗?”我同时也告诉他:“你回不来,在我这儿就通不过,我不同意。年轻的时候你出去花天酒地,潇洒快活,年老了想回家尽享天伦之乐,两头都让你给占了,没那么简单,没那么容易……”听完我的话,父亲再没言语,就和老叔走了。从此,父亲再没提与母亲复婚的事。

  大专毕业后病情加重,我与父亲的感情雪上加霜

  时间就这样过去,终于到了我大专毕业的时候。我是学会计的,成绩也很好,毕业的同时也拿到了会计证。我可以上班了,我可以挣钱了,我可以回报和孝顺我那两鬓斑白、历经苦难的母亲了!可是,老天似乎就是愿意和我开玩笑,在我上了半年班之后,我的病情突然加重了,无法继续工作,只好天天待在家里,基本上足不出户了。我的理想、我的梦都破碎了,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就像是一个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的小孩,父母离异、病痛、肥胖,像三座大山似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我心理失衡了,找不到平衡点,变得扭曲、偏激,想问题从来不往好处想,总是想坏的结果;一度就喜欢两种颜色———黑色和白色,还美其名曰“爱憎分明”。我的字典里全都是病痛、悲哀、抱怨、不安、恐惧、愤怒。我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此后的若干年,我经常到外地住院,一住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母亲经常去看我。这时的母亲已经退休,如果没有我这个病女儿的话,她完全可以像其他退休在家的老人一样,去老年大学学唱歌、学书法,去广场跳广场舞,甚至还可以去爬爬山。而母亲没有这个福气,她还要四处去打工。母亲去市场里卖过卷饼,帮人卖过小百、盒饭,还卖过报纸,我就是用母亲这些血汗钱去治病的。

  每当夜晚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想到母亲在卖卷饼,一想到母亲在叫卖着报纸,我就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多少个夜晚,我梦到母亲累得直不起腰的样子,醒来已哭湿了枕巾。母亲是一个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的人,正是母亲的乐观态度影响着、鼓励着我一直走到现在,让我深切体会到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可是父亲从来都没去医院看过我。我住了那么多次院,他甚至连个电话也没给我打过。

  母亲给姑姑打电话,让姑姑告诉父亲给我打个电话,安慰安慰我。母亲的意思是,别人的孩子都有父亲去看望,你不能去的话,给孩子打个电话总行吧!可父亲说,他打不了。这在我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里又撒了一把盐。我的心好疼啊!父亲,你除了遗传给我一身疾病外,还能给我什么啊!

  2005年的时候,姑姑打电话通知我,父亲因脑瘤住院了。父亲动手术那天我去了。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父亲冲着姑姑说了一句:“让她来干啥?”我面无表情地走到父亲病床前,无声地坐下,没有叫一声“爸爸”。我盯着穿病号服的父亲,心里在想:你也会生病?你也会住院?在我住院的时候,你连个电话都懒得打,这应该就是报应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护士进来了,要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让家属到外面等候。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父亲由二大爷家的儿子从病房里推了出来,在经过我这里时,我看到父亲紧闭双眼,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我的心紧缩着,替他捏着一把汗。经过漫长的等待,医生拿着托盘出来给家属看手术取出的东西,是良性的瘤。手术成功,一切顺利,我看到姑姑、大爷、叔叔他们都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而我却麻木地站在那里,没有喜悦,也没有不喜悦。我的心坚硬得像块石头,父亲的生死好像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抛开怨恨,希望自己好好活下去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2007年,这一年的年末我们住的平房动迁了,我们生活了多年的房子拆掉了。之前我总盼望能快点动迁,好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但真的看到房子被拆掉的时候,心里还真有点不舍。我毕竟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这里有我儿时的玩伴,这里有关心爱护我的好邻居,这里有我和母亲的欢笑与泪水……

  2010年我们住进了崭新的楼房,告别了以前烧煤的低矮平房。房子下来以后,母亲一个人开始装修,从上下水、管道、电工活、贴瓷砖到木工活,再到刮大白、铺地板……大到装修材料,小到一个螺丝钉,都要母亲亲自去买。周围的邻居说,这老太太老伴不来,儿女也不来,就自己装修,简直是一个“神老太太”。只有我心里清楚,那不是什么“神老太太”,而是一位没有老伴只有一个病女儿的普通老太太,她有的就是坚强。

  自从住进新房之后,我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还是不能出去工作,还是不能扛起一个家的重担。每天早上,我趴在窗台上看楼下背着包去上班的人群,很着急,我什么时候能穿戴整齐、背着包去上班呢?我什么时候能让六十多岁的母亲歇一歇,不再为我操劳呢?

  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想起父亲,尤其是看到7月5日那篇《扪心》稿件之后,觉得自己该放下了,放下对父亲的仇恨,因为我不想将来也会“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不但经常想起父亲,梦里也会梦到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来,我和父亲已有将近十年未见了,与父亲那边的亲人也没有任何联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如何,还是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了。

  我现在脑袋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幼年和童年时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片段。尽管这些记忆是不连贯不清晰甚至是无声的,就如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早期黑白无声电影似的,未经修缮,所以也是最原始最真实的。比如父亲一下班就把我抱到怀里,不许别人抱;比如父亲教我学骑自行车,我骑在车上,父亲紧张地把住车后座;比如父亲带我去大排档吃烧烤,给我点了满满一桌子;比如父亲给我做红烧排骨、红烧鱼,还有扣肉。听母亲说,父亲特别爱干净,甚至有点小洁癖,我小时他抱我玩耍时,我多次尿在他身上,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那是绝不行的。

  前些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引起了我的联想。这句话是:“子不问父过,子不念父仇。”看完之后,我不知道该怎样想,也不知道该怎样做。父亲啊!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在心里呼唤着你。我想问你,我是否应该就这样原谅你?如果我真的站在你面前,我会是怎样?如果你真的面对我的眼睛,你会是怎样?如果我们相聚,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原谅一切?我是不是该宽容一切?父亲,你不会明白我心里的渴望,更不会知道我心灵的感伤。如果时间能够停顿,我多么希望你仍然是我心目中的形象;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多么希望回到从前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我也开始扪心自问:“我是不是错了?我这些年这么执著地、努力地去恨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值得?这对父亲是不是公平?”然后,我就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累了,该放下了。”

  是的,这么多年我背负着太多的仇恨了,我是真的恨得好累、好辛苦!我一直在拿父亲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以为,只要我不原谅他,就可以让他得到一些教训,就可以让他没有好日子过。其实,倒霉的人是我自己:一肚子的怨气,一身的病痛。我没有任何快乐可言,更没有笑着看到父亲哭。所以,我决定放弃仇恨,放弃抱怨。我打算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自信地、积极地、乐观地生活。也许我调整态度的那一刻,就是我幸福人生的开始。

  另外,我曾摘抄过两句话,想对单亲成长起来的孩子们说。一句是:“没有人可以犯影响你一生的错。”另一句是:“人的快乐,并非因没有痛苦,而是放弃了抱怨;水的纯净,并非没有杂质,而是它懂得沉淀。”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父母,只要你一天不能原谅父母,就一天不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放下吧,放下那些恩恩怨怨,放下那些仇恨和不平衡,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你很阳光、很快乐、很乐观的话,那是极好的,如果不是,上面的话咱们共勉。

  最后,我还想说几句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话,对我父亲。“爸爸,你还好吗?我想你。真的,我会想你。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是在我受到委屈、遭到病痛、遇到歧视的时候。可是,自从渐渐接受了你永远不能再抚慰我、爱护我,再不能用你的怀抱为我遮风挡雨,而我必须学会自己承受、自己忍耐人生的苦辣酸甜的现实之后,我就不愿意经常想你了。长大成人的路上,我摔了很多‘跟头’,每一次都跌得头破血流。每一次在我感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抬头面向苍天,在心里绝望地嘶叫:‘爸,帮我!快帮帮我吧!’那时候我只觉得,你是我最应该呼救的人。可我的身边没有你,也没有你的任何回应。所以,我恨你,甚至与你不共戴天,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是那么的需要你。你知道,我们父女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这是必然的。尤其是我们的脾气,都很倔强,都不会说半句软话。但我今天想跟你说,那些年,女儿伤害了你,对不起。”

  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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