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变成了筛子□叶延滨我可能是个老派人士了，什么微信、微博，我一概敬而远之，私下的想法是在这个年代，清静比热闹更难得。只因为我经常出行，手机装上了关注航班信息的软件，而且经朋友介绍，先后还换装了几个。去年装的这个软件好用，不仅能用手机值机订座，知道航班能否正点，还能查到过去所乘坐航班的所有纪录。前两天，我乘飞机回北京，打开软件，软件自动报告：叶先生，过去一年乘机67次，航程110000公里，机上时间170小时。天啊，我飞了逾十万公里？约绕着地球飞了两圈半？我怎么记不得飞了这么多次呢？我查了一下软件，一次次都有记录。厉害！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斯诺登。要命的现代科技，想要叫一个人现身，看来分分秒秒可以办到。我很庆幸，我是个老百姓，资料表明我是写诗的，也就是说是个穷人，从没有作奸犯科。我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痛心疾首地说出那三个字——“隐私权”。隐私权——信息时代每个人的“内衣”和“窗帘”啊。 这个软件还十分形象地在地图上用各色线条描出了飞行航迹，就像一个线团缠在中国地图上。如果在古代中国，我就是徐霞客了，或者是马可·波罗。可惜了，我不是徐霞客，也不是马可·波罗。查询飞行记录，让我想起读高中时，遇上“文革”，考不了大学，又没资格当“红卫兵”坐火车“串连闹革命”。我和三位境遇相似的同学，组成“步行长征队”，走了6700里，在春节前夕到了北京。那一路上的后悔和艰苦，最后都成了一生的骄傲。如果扳着指头算一下一生做过的“漂亮的事”，哪怕只说五件，这6700里的跋涉肯定也要列上！记得在风雪途中，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我就说，等将来挣了钱了，当个旅行家，每天有热饭吃，每晚住招待所洗个热水澡，多幸福啊。那时候年轻，揣着胆就上路，没有钱包，“有牙没豆”。现在能一年飞逾十万公里了，却离徐霞客更远了，“有豆没牙”了。 飞了逾十万公里，能记住的事情总还是有的吧？那我就把记得的事情说一下。有一回遇到飞机晚点。晚点的飞机总算到了，乘客都排队了，开始准备登机了。我从值机柜台后的窗户，看见一个长相是外国人的飞行员，挥着手下了飞机。过了一会儿传来消息，外籍机长罢工了。乘客哗然，众人骚动。此时，一位航空公司的职员，手上握着一叠人民币：“改签航班的，可以领取补偿！”群情激愤的场面立刻消失，那个职员像牧羊人领着排列整齐的一队人去改签。不好意思，我领到了400元，改乘两小时后的另一航班。多跌份啊，记住这件事，只因为400元揣进衣兜！ 还有一回，又碰到飞机晚点。这次飞机已关上舱门，空姐进行了安全检查。忽然喇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由于空中管制，本架飞机起飞时间延迟两小时。”天呀，关上舱门了，还要等两个小时。不是天气的原因，是空中管制，这是最说不清楚的理由了！众旅客骚动，有人要求开舱门出去休息。这时一个空姐过来，弯着身子悄悄对乘客说：“不要着急，有希望，头等舱有一个‘要客’正在打电话。”“要客”是航空公司的专用名词：重要客人。过了一会儿，机长的喇叭再度响起：“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请大家关闭手机……”……读者会说，头一件与钱有关，后一件与权有关……真不好意思，回想过去一年的旅行，我记住的是这两件事情…… 记忆有时像个筛子，顺心的事情，常常像水一样从孔眼里流走了，不留痕迹；而那些硌牙的石子，在硌痛你的时候，留在记忆的筛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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