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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咖啡是编辑的天职
台湾远流出版公司董事长王荣文先生讲过两句话，让人印象深刻。
他一辈子疯魔于编辑、出版，每新认识一个人，总会在心里自问：“他有没有一本书给我呢？”这话，指的当然是此人能否成为一本书的作者？值不值得出版？
或因这一问。日后他当大老板，常挂在嘴边的另一句话是：“与人喝咖啡，是编辑的天职。”并且说到做到，我在远流任职日子里，上班时间跑出去“喝咖啡”，那是天经地义的“工作”，谁也不能说什么。怕的是你无对象可喝咖啡而已。
“喝咖啡”是“聊天”的另一种说法。书是聊出来，而不是等出来或花钱抢过来的。编辑需了解作者，引导作者，将他困在身躯里面的那把创作之火点燃起来，然后以恰如其分的方式，为他制作一本书。
所谓“恰如其分”，包括书名、包括开本，包括版型、图片、装帧设计、成本（版税及其他）、市场趋势，无不需要考虑、讨论，以求得一个均衡点。这事繁琐，尤当将“作者”这一因素拉进来之后，往往要落入“扶得东来西又倒”的窘境，甚至一拍两瞪眼了。
但，这就是编辑的宿命。不这样，彼此无法互相了解，没有了解，便难有信任。而“信任”两字，从来是作者、读者与老板三敌环伺的编者，所最需要的声援。──有了信任，一切好谈；没有信任，你难立足！
编辑之道即“喝咖啡聊天”之道。我的经验如此。
编辑要“贱”一点
总觉得，想当好编辑，“贱”一点机会大些。
此“贱”，不是指“品格”，而是孔夫子所言：“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的那个“贱”字。因为不拘一格，因为不骄矜，所以什么都会一点。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乱七八糟啥都懂，都能与人聊一聊。
这是杂学功夫。胡适先生说：“为学当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编辑也得为学，可以不用太高，但一定得够广大。其意义有二，一是喝咖啡时用得上，一方面与作者“对话”，获取信任（很少作者会把书稿交给一个不懂他或只会说“是是是”的人手中）；一方面也鉴别作者，掌握作品水平（编辑总是败在无法判断书稿好坏这件事上）。其次则是，编书难，作者一个换过一个，书稿一部接着一部，编辑一夫当关，一本书一种领域，乱七八糟都知道一些，对于看稿校对、图文整合，只有好没有坏！
也因此，编辑要读书，尤其闲书，越杂越好，但凡有趣好玩的，都读它一读。久了，通了，自然容易跟作者对话，也渐渐能掂出书稿轻重，最重要的，更有把握为新书定位，为宣传定调，让书“恰如其分”登场上台，绽放光芒。
喝咖啡是编辑的天职，乱看书是编辑的义务（或权利或责任。都行！）。书是聊出来的，不多看点书、乱看点书，你聊啥？不爱书、不看书，你作啥编辑？
举个例子吧，怎样才能邀到“大作家”的书？多大的作家？张大春应该够大了吧。老想跟他邀稿，难得他终于答应跟你喝咖啡了。他讲陈散原，你一头雾水；他说开香堂，你只会上教堂。邀得到吗？反之，他讲陈散原，你回同光体；他要开香堂，你就摸“海底”。他能不点头？就算一时给不了你书稿，至少，他会记住你。记住就有机会。OK？
编辑要不要多读书、“贱”一点？当然要！
手工艺的美学
就说刻佛像吧。
一样是块木头，一样要刻观音。不同的匠师，刻出不同的菩萨。即使所刻都是“水月观音”，面相、衣折、缨络……总也有不同。
编辑无非这么回事，一部书稿，交到不同编辑手里，便会编出不同模样的书籍出来。纸张、版式、封面、装帧，甚至腰带文案，都要因人、因时、因地、因程度而有所不同。
也因此，编辑分属匠人，其中自有一种“工艺的美学”在内。这一美感经验，编辑或可定调，主要则由美编呈现。从这个角度讲，编辑甚至比匠人还难，因无法亲自动手，却又不可落入“图大一点”“往上两公分好了”“改黄色应该比较好一点”如此无自信（通路说主图太小！通路说位置不对！颜色不对！）却又不甘愿的琐碎修改之中。
终究还是得“看书”！编辑的另一种“乱看书”是到书店，英国的、美国的、日本的、德国的……去看他们的书，看封面、看扉页、看纸张、看版式、看图文整合、看视觉呈现……然后，又到旧书店、古本屋，跨越时空，又去乱看书，线装书、羊皮书、和刻本、梵夹本、经折本……然后胡思乱想，找人闲聊，然后有了些自信，然后水月出于东山，菩萨现于眼前。书遂成。
牛仔很忙，编辑也很忙。除了喝咖啡聊天，除了乱看书，除了看稿编书跑印刷厂，还得有些空闲“搅和发酵”，想些点子。而今非要他一个月编出两本书、三本书……因出书量不够，业绩不行，就难以维持规模；因退书太多，只好以量来冲；因根据“企业化管理”、“数目字管理”，每个人都要有一定产值，办公室坪效早就算好在那里等着了。
编辑是一门手工艺，却搞出了流水装配线。风尘肮脏违心愿，手作坊搞成大工厂，异化（Alienation）遂也成为一种必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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