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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将父子俩送到200多米的观光层。坐在轮椅里的父亲显然有些激动，这是他多次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今天终于亲临其境。 父亲是个退休工人，是个一辈子奋战在生产一线的电焊工，由于技术高人一筹，人称“8级神枪”。在75岁生日的前几天，他被查出了癌症晚期。儿子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就想趁他精神尚好，带着他到上海这些年新建的“新地标”游一游、看一看，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最后的时日”多留下些生活的色彩。因此这大半年时间里，只要逢休息有空，他便推着老父亲游览，世博园、磁浮、东方绿舟、野生动物园……一次次的游览增添着父亲的乐趣，放松着病人的心情。父亲是明白人，知道儿子的心意。但他还是肉痛儿子花钱，每次出游，他总要唠叨：“够了，看够了，好地方是看不过来的，我已经知足了。” 儿子也知道父亲的心思，这一辈子父亲并不富裕，甚至还时常有点拮据，全靠他辛勤劳动、勤俭持家，拉扯大一双儿女，因此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最痛恨随意乱花钱。于是，每回总不顾他的唠叨便将他扶上轮椅，推上大街。有时孙女也想随同出把力，然而做爸爸的知道老父亲会有些心底的愿望，还会有些两个男人间的对话，于是常常婉拒了女儿的善意。 这不，今天在路上，父亲又一次说起：“这一辈子我对不起你和你妈。” 一句话又触痛了结痂的疤痕。30多年前，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电焊工竟然感情“出轨”了。当时母亲气得快发疯了，她来到儿子服兵役的部队向儿子“告状”。部队首长的热情款待，反而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回家后，他与父亲暴风骤雨般地吵了一场，最后竟然打了父亲一巴掌。 父亲没有弃他们而去，也没有继续他的“婚外情”。只是比以前沉默寡语了，在单位工作的时间也更长了。 多年以后，随着儿子的长大成熟，同时也知道了一些原委，原来由于母亲的妇女疾病，她已不愿与父亲“同房”。此时，他对父亲的痛恨多少有些转化为怜悯与同情，也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举动而内疚。 儿子想给父亲道个歉，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父亲也再未提及过这件事。儿子复员以后，两个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多年，像冰面下两股默默的水流，交织着、渗透着，内心虽然波澜起伏，却避免发出巨大的声响。儿子对父亲的感情，说不清是一种宽恕还是同情；父亲对家庭的态度也道不明是一种自责还是悔悟。父子俩相敬如宾，精心地维护着两代人的心，像守护着两块传世的珍玉。 有一回母亲患重病住院，父亲7天7夜守护在她的身边，他在用他点点滴滴的付出，弥补着曾经出现的裂痕，加倍地以赎罪似的方式融化着家人心底的坚冰。 直至此次他被确诊病情，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恐。当他体力开始明显不支后，才彻底放弃了家务劳动。从那时开始，儿子开始筹划父亲的“旅游”活动，他有些痛恨自己，在惯性的家庭生活中，太少关心父亲的精神，忽视了父亲作为一个老人的文化娱乐需求，父亲的生活圈子很小，很多地方都来不及光顾。因此，他要在父亲有限的时日里，弥补父亲生活中的缺陷，也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 此时，观光层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飘浮的白云仿佛就在眼前，抬眼远眺，黄浦江两岸的景色气象万千，父亲的双眼逡巡着，像一个充满饥渴的孩子。 “累了吗？”儿子俯身问道。父亲摇摇头，看着儿子带着疲惫的脸，流露出怜惜的眼神。 他拉近儿子，凑着他的耳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生活中好看的地方太多了，怎么看得过来呢？” 儿子微笑着轻声说：“人生的风景，多看一处是一处。”没有声音，不知父亲是否听到了儿子的话。 黄浦江两岸的建筑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中，真美。 吴永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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