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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诗余话（6）：楚歌形式小结 【第一】兮字辨： 兮为语气助词，与啊呀唉哦乎也相类。楚歌多用兮字，是其特色。也有用些（suò，如《招魂》）、用只（zhǐ，如《大招》）的，也有不用语气词的（如《天问》），因非主流，暂阙不论。可是兮字似乎并非楚歌专利，粗查《诗经》，带兮字的诗，有58首左右。中有偶尔用的，如《葛覃》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有用于一章的，如《击鼓》之“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有整首都用的，如《月出》、《狡童》、《伐檀》。但是《诗经》以四字句为多，像《伐檀》那样的极少。而楚歌四字句而用兮的比重极少，以《橘颂》最为典型，可用法与《诗经》似有区别。然荆轲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句式与楚歌相同，就不好解释，或许那时燕赵就有过类似流行港台腔的情形？ 兮字发音，是较为费力的，与啊呀不相类，与诶哟差近。考诸感情色彩，却是既能悲凉沉郁雄豪，亦能明丽轻捷。但是注情是深的，绝非现代诗之“啊派”所能踵及。兮字不是押韵字，但其与押韵字（韵脚或句中韵）协同，造成的节奏作用就是又深切又丰富了。 【第二】楚歌句式： 兮字的嵌入，有着诸多格式，楚歌因此而旖旎多态。对此加以总结，是仿写楚歌的基础。 甲，基本句式： A句式（隔句用兮，兮在上句句尾）： A1：○○○兮，○○○。《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A2：○○○○兮，○○○○。《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九章·怀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A3：○○○○○兮，○○○○○。《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A4：○○○○○○兮，○○○○○○。《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B句式（隔句用兮，兮在下句句尾）： B1：○○○○，○○○兮。《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C句式（逐句用兮，兮在句中）： C1：○○兮○○，○○兮○○。《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C2：○○○兮○○，○○○兮○○。《九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花采衣兮若英。” C3：○○○兮○○○，○○○兮○○○。《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辟荔兮带女萝。”《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C4：○○○○兮○○○，○○○○兮○○○。《悲愁歌》：“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乙，变体： 楚歌之句，是较为自由的，考诸旧作，有种种句式变体。 有的变体，是不同基本句式的组合，如C1组合C2：○○兮○○，○○○兮○○。《九歌·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此歌的主体是C2句式，段首用C1，可得缓入效果。 更多的变体，是在基本句式上添减字，这和词曲衬字之法是相类的。字数虽有变化，而基本节奏依旧，就会有二三字读一拍的情形。举例如下： 1《九歌·河伯》：“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与“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从节奏上讲，都是C2的衬字变体，而不是C2组合C3与C3组合C2。 2《离骚》：“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是A4的变体。 3《秋风辞》：“秋风起西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是C3的变体，而非C3组合C4。 4《招士隐》：“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是C1的变体。 5《九章·橘颂》：“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是B1的变体。 凡此种种。 丙，其它： 1《招魂》：“魂兮归来。”《诗经》、楚歌都有此句式。 2《五噫歌》：“陟彼北芒兮，噫！” 3《四愁诗》：“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此似为楚歌向七言古诗的过渡形态。 丁，《诗经》之兮： 《诗经》中兮字的用法，有与楚歌不同的。略加总结，以备详考： S1：○○○兮，○○○兮。逐句用兮且兮在句尾的情形，诗经中常见。《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似乎也有变体，如《简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S2：○○○兮，○○○○。《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 S3：○兮○兮，○○○○。《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裹。” S4：○○○，○○兮。《螽斯》：“螽斯羽，诜诜兮。” S5：○○○○，○○兮。《螽斯》：“宜尔子孙，振振兮。” S6：○○○○兮，○，○○○○兮。《缁衣》：“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 S7：○○○兮，○○○兮。○○○○，○○○兮。《羔裘》：“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子衿》：“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此结构为兮字绝句。也有变体，如《狡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S8：○○○兮，○○○○○○兮。《还》：“子之还兮，遭我乎狃之间兮。” S9：○○○○○兮，○○○○○兮。《还》：“并驱从两肩兮，揖我谓我儇兮。” S10：○○○○兮，○○○○兮。《十亩之间》：“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S11：《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实为多种句式之组合。 S12：○○○斯，○○○兮。《蓼萧》：“蓼彼萧斯，零露湑兮。”用“斯”、“兮”两语气词。 可能不全面，还要再校对。 【第三】楚歌与楚辞： 西汉的刘向，把屈原的作品，以及后世的类似作品，称作楚辞。很显然，楚辞是楚歌的一部分。屈原的作品，大体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屈原对楚地娱神民歌的仿写，就是《九歌》，用的是C句式。第二类是以《离骚》、《九章》（《橘颂》除外）为代表的“骚体”，多用的是A句式，其中的A4估计是屈原的创造或总结。第三类是《橘颂》、《天问》、《招魂》，与《诗经》的句式有相似处，是否受其影响，还待考察。 项羽、刘邦以下的楚歌，用的也是C句式，但皆是短歌。此种作品，倾情无矫饰，实在不可多得。 后世对于楚歌的继承，大抵两种。一种是骚体赋，如王粲的《登楼赋》，是极为精彩的：“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屈原为诗人，而骚体赋为韵文，何也？其实有韵就是广义的诗歌。但是辞赋之类的韵文，确有不同于旧体诗词的地方，就是旧体诗词多省略解构助词。如“两个黄鹂鸣翠柳”，翻译成古文就是“两个黄鹂鸣于翠柳”。而自《离骚》至骚体赋，由于用了A4句式，就免不了有“之”、“其”、“而”、“以”等助词的。 对于短歌的继承，也多在常体辞赋中，多数标明“歌曰”，以为点睛之笔。举例如下： 1《芜城赋》：“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2《月赋》：“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诉皓月而长歌。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徨如失。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3《别赋》：“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尊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4《前赤壁赋》：“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就写到这里，关于押韵的问题，关于词彩意象的问题，容后再述。 2012.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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