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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亭 求解《人间词话》词学真谛

 冷鳳 2014-09-04
★情景
景指自然及人生,是客观的,来自于自然界(包括人生),所以又是知识的。若胸中抛开了主观的意志和感情,则可以观察得深刻而确切。客观的事实与主观的感情,往往成反比。
情指对自然景物及人生的态度,是主观的,来自于文学作品的作者,所以又是感情的。激烈的主观感情,亦是一种客观的景象。
文学作品实质就是知识与感情交待的结果。如果没有锐敏的知识和深邃的感情,就谈不上文学创作。
文学作品中的情景是相互交融的,没有离开感情的景,也没有离开景物的情。但文学作品的载体不同,写景写情的偏重亦不同。叙事文学偏重于写景,而抒情文学则偏重于写情。
★意境
情景是文学创作的两种原材料,经过文学家的艺术处理,转化为文学作品中的意境。
王国维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出于观我者,指抒情文学;出于观物者,指叙事文学。
意境是属于主观范畴的“意”与属于客观范畴的“境”二者结合的一种艺术境界。“意”是情与理的统一,“境”是形与神的统一。在两个统一过程中,情理、形神相互渗透,相互制约,就形成了“意境”。又:“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犹到底)为我辈设。’诚哉是言!抑岂(犹难道)独清景而已,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妙秘也。”又:“文学之事,其内足者以摅(发表或表示的意思)已,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
★境界
意境适用于叙事文学与抒情文学。“境多于意”者为叙事文学,以景物为“素地”(所谓素地,是指洁白的质地)来抒情达意,但叙事文学不能没有“意”,所以用“意境”强调之。用“意境”泛论抒情文学的诗词也可成立,因为没有景物不能见我意,但诗词明显是偏重于“意”,偏重于主观,是“意多于境”,以深邃之感情“素地”来描写景物,而这“素地”本身是一种诗词的材料,所以专谈诗词再用“意境”一词,“意”字就显得有些多余。王国维把景定义为“自然及人生的事实”,因此,“境”与“景”不同,诗词中的“境”是以“深邃感情”为“素地”的、描写客观景物的“境界”。由此可见,王国维的境界其实就是染上诗词作者精神品质的景象。
境界有别于情景。境界,不仅指以情为素地描写的景,而且还包括情感。“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诗词中的景,因为以情为素地,所以景语亦是情语。“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有无境界关键在真。“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可见一个“情”字还不能决定境界的有无,一个“真”字才是境界有无的标识。由“情”而“真”,又是王国维对境界的体悟和把握摄住了真谛的表现。真往往自直观得来。王国维非常强调审美的“直观”,美之对象呈现于空间与时间,是“吾人直观之形式”,激烈的情感,“亦得为直观之对象”。
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秘妙也。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
★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境界的构成方式不同
1.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这是寄情于物,以情写物,物的人化,宋司马光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矣。”显然杜甫是在“利害之关系”中观花鸟,读者“思而得之”,也是从诗人对花鸟之态度来体悟诗之意境,都以“利害”为媒介,为传导。“有我之境”,诗人作为感情激越的审美主体,从对象中反射自己,所以“物皆著我之色彩”,情已外化为景。
“有我之境”追求的是“意与境浑,物我一体”,如果“情”的彻底“物化”,不着主观臆造之痕迹,作品的境界反而更为豁目。“‘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弄花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闹”字与“弄”字,实有作者感情隐含于内,读者直观是见物不见情,可是这两个字又实在是作者对审美对象动态感受,这一直观感受使审美对象有了活泼的生机。“情”不露任何痕迹的物化而使“境界全出”,对于鉴赏者来说,反而容易得“意境两忘”的妙趣。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无我之境”,天才才能达到,常人只能偶尔才能达到,全离意志而观物,故观物深而真,其创作亦更接近自然。“无我之境”其实就是“我”融于物,物融于情,情因物在,物以情显,是情的物化。“无我之境”,赏心悦目的激越之情占主导地位,但景后隐藏着情。
2.“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假使景物于观赏者没有利害关系,而观赏者在欣赏之时处于宁静心态,达到“物我两忘”境地,此时彼此双方就是优美与优美之情。但是,处于“物我两忘”境地的时间瞬息而逝,随着观赏者的心理从“忘我”回到“有我”,景物就从“非特别之物”还原为“特别之物”,于是就联想到利害关系,此时彼此双方就是壮美与壮美之情。
就景物而言:两种美的景物因性质不同,表现不同,而使人产生两种不同的审美感情。一种景物本身对人不具备任何刺激性,为大自然与生活中的普通之物,如美之山水花鸟,人们以“自然之眼”观之,心怡神旷;另一种景物对人的主观感情有强烈触动、刺激,如“地狱变相之图,决斗垂死之象,庐江小吏之诗,雁门尚书之曲,其人固氓庶之所共怜,其遇虽戾夫为之流涕”。按此划分,“优美”者为“无我之境”,“壮美”者为“有我之境”。作品分类也容易分别,陶渊明的《饮酒》为优美,《孔雀东南飞》为壮美。
就欣赏者而言:景物利或不利欣赏者,而完全取决于欣赏者的主观精神状态。同一景物,有人能“忘利害之关系”,销去任何欲念,无任指向性意识而观之,即可发优美之感情;反之,即心存某种欲念,审美意识有指向性(发生时间与空间的联系)而观之,则可发壮美之感情。这样就能说,前者“惟于静中得之”,后者“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写景与造景——境界的构成材料不同
王国维云:“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又云:“自然之中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之中,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又云:“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又云“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同忧乐。”
 所谓“轻视外物”与“重视外物”,实际上就是“出乎其外”与“入乎其内”的体现,因为重视外物,入乎其内,深入宇宙人生,体验生活,所以能够与包括花鸟虫鱼在内的客观外物共忧乐,这是诗人进入创造境界的首要前提。又因为“轻视外物”,“出乎其外”,站得高,看得远,“超然于物之外”所以能够以奴仆命风月,成为客观外物的主人。这是艺术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必要条件。
造境:造境是作者极逞“创意之才”,充分发挥想象力,使万物皆为我驱遣,以致所造之境“合乎自然”,几近神似,是“化工”,为作者伫兴之作。造境是一种无意间造就的天真、自然之境,无需费什么力气,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形成。因此,“造境”是无意而写,得天造之妙。
写境:写境是作者极逞“状物之才”,能够随物宛转,言情体物,穷极工巧,以致所写之境“邻于理想”,几近逼真,是“画工”,是作者有意为之。写境是对自己之情感及所观察之事物而摹写之,咏叹之。因此,“写境”是有意而造,得传移摹写之力。
一般说来,“写境”是“有我之境”,而“造境”即可臻至“无我之境”。
★隔与不隔:
王国维非常强调审美的“直观”,美之对象呈现于空间与时间,是“吾人直观之形式”,激烈的情感,“亦得为直观之对象”。“(文学)之知识,全为直观之知识,而无概念杂乎其间。”“唯诗歌一道,虽借概念之助,以唤取吾人之直观,然其价值全存于其能直观与否,诗之所以多用比兴,其源全由于此也。” 关于“直观”,钟嵘《诗品》云:“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司空图也有“直致所得”之语,均有直观之意。王国维云:“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以直观为“不隔”,要能写景如在目前,写情直从胸臆流出,不加雕饰掩映,这一审美创造的基本法则,既适应于“写境”、“有我之境”,又适应于“造境”、“无我之境”。
而王国维的所谓“隔”,一是借用代词,二是指用典,再一种就是经诗人主观感情重新营造的意象,这些意象由于“我”之色彩太强烈,不能稍得“无我”之妙。
境界的引申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王国维之第一层境界:做学问成大事业,首先必须认准方向,确定目标。摒除杂念,无所障目,然后登高望远,俯视前程,鸟瞰路径,掌握大概。第二层境界:做学问成大事业,必须经过一番辛劳,不可能轻而易举。认准目标,矢志不移,然后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即使神劳形瘁亦无怨无悔。第三层境界:做学问成大事业,经过反复追寻,不懈努力,终能“柳暗花明”。对目标要坚贞不渝,追求要百折不挠,才能偶尔灵感闪现,意动天机,神合自然。
  • 西亭求解所得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在继承中国传统词学理论的基础上,汲取了西洋美学理论的精华,创立了“境界说”。“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沟通全部主张。
一、境界说的讨论的基点是作品——词,一切围绕作品而论境界。
二、境界的源流来自于情景与意境。
情景是构成境界的“二原质”,情来自于作者,景来自于自然及人生。
情景“二原质”经过艺术处理成为文学作品的意境。文学作品以其意与境之多寡而有“意余于景”者或“景多于意”者;前者为抒情文学,后者为叙事文学;诗词作为抒情文学一般表现为“意余于境”,境界则是“意余于境”的“意境”。
三、境界按其作者感情在作品中的隐显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寄情于物,以情写物,是物的人化。
“无我之境”,“我”融于物,物融于情,情因物在,物以情显,是情的物化。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四、境界按创作者的心态不同分为“优美”与“壮美”。
景物与观赏者没有利害关系时,称之为优美。
景物与观赏者发生利害关系时,称之为壮美。
五、境界按创作方式不同分为“造境”与“写景”。
“造境”是无意而写,得天造之妙。
“写境”是有意而造,得传移摹写之力。
六、境界按表达词语的直观程度不同分为“隔”与“不隔”。
“不隔”是写景如在目前、写情直从胸臆流出、不加雕饰掩映的表达方式。
“隔”是借用代词、他人境界、按主观感情重新营造的意象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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