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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一个”表达“这些”
——现代诗话小品之4
昌政
独特，是作家毕生追求的品位。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这是高品位作家起码的操守。它要求作家：细致，深切，摆脱惯性思维，让表达富有个性。尤其可以说，失去了独特，也就没有诗人。
先看８０后女诗人小鱼摆摆的一首诗《比喻》：
我们生来是两只孤独的眼睛
因为相爱，便成了一双
你看，左眼和右眼长得是多么相像
这是独创的爱情诗：孤独、一双、相像，写出了相爱的历程，不只深切，还因以两只眼睛为喻，显得贴切、别致。全诗没有惊人之语，但是，因为说出了人所没说出的况味，有自己的发现，也就是独特的。诗，重要的是发现，绝不是所谓的技巧。
凡独特的，必是具体的，细致的。孤独九的一首诗甚至就叫作《你生命中不能忽略的细节》：
寒风中，胜利北街
阳光酒店门口。
一个乞丐慢慢挪行，瑟瑟发抖。
我捧着一束玫瑰，瑟瑟发抖，
等过你。
一个乞丐慢慢挪行，瑟瑟发抖——常见的街景，而加入了“我捧着一束玫瑰，瑟瑟发抖，／等过你”，诗味就在对比中显现出来了。更由于“胜利”、“阳光”的字眼，让诗句有了张力。都在乞求：一个为了生存，一个为了爱情。生命中的细节不能忽略，其实是说，生命的体验值得回味。诗人深切地体验了人生的悲欢，诗就有了别样的滋味。
灰尘是众所视若无睹的现象，诗人向隅却从中发现了“忠诚”：
放在床下的旧箱子
已布满灰尘
灰尘上没有印痕
均匀的灰尘是多么干净
箱子里一定盛着一些重要的东西
或者是一个秘密
秘密用灰尘来保护
是多么可信
没有谁
能把灰尘这么均匀地洒在
箱子表面
这首《忠诚的灰尘》，不厌其烦地写的是灰尘“不可模仿”，它要说的是：细小的，也许是强大的。如果不是细致地观察，就不可能产生丰富的联想，也就不可能有“忠诚”这一发现。诗人务必贴近事物，让心灵开放、接纳、观照，产生诗意，创作才可能是独特的。
当然，具体的不等于是诗意的，必得升华。诗人见君从上吊入手写《两条绳索》，表达的却不是一个生命的终结，而是全人类的宿命感：
用双手，抓住这条绳索结成的套
把头伸进去
你就会看见，已经走过的白天
一个接一个
被另一条绳索串起来
那么长
长得让人看不见绝望的边缘
“另一条绳索”就是时间。人类无法脱离时间而存在，有限与无限，在这里成了生命的见证：渺小、短暂。类似的时间意识，在诗人天岚的《马群》中是另一种表现：
滚滚而来的马群，从天边来，从尘土中来
从一条地平线到另一条
睡眠和苏醒的岁月，悲喜与伤痕累累
我们骑上一匹而来
换上另一匹而去
在这里，生命的意志是追逐：虽然马群滚滚而来，我们拥有的只是一匹而已，但是，即便告别人间，也仍是“换上另一匹而去”。从不绝望。诗人取一雄浑的、概括之景，表达的却是人生单纯、入微的欲望：马不停蹄。
诗意来自于体验，体验必然是具体的，而具体的，有时是稍纵即逝的，表达时往往借助奇思。这是李点儿的《尚有荒芜》：
这是乱世
我总是踟蹰而耽于行程
看一只大鸟从大雪纷飞的城市赶来
我羞于提及飞翔
但我庆幸自己
尚有慌乱、尚有幻想、尚有荒芜
“乱世”二字，曲尽爱恋时节的情状。而不计“飞翔”，乐道于“尚有慌乱”种种，正是自尊的表现：以内心的世界为主。这位善于直抵心灵的女诗人，说写诗“只是普通人的一种生活姿态”，是“一个人内心的独白”。她的语言独特，构思也巧，《什么都不写》一诗这样写道：
如果写下一个字可以省略一句话
写下一句话可以省略一首诗
写下一首诗可以省略江山社稷
可以省下差错、无为、细节、明灭和不安
我就只写一首诗、一句话、一个字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写
只是独自牵挂
层层推进又全盘推翻，有如率性而为，却意味蕴藉。如果说有技巧，那么，这技巧就是真诚表达“一个人内心的独白”。
内心广大，而且有话要说，这是诗人的普遍特征。但是，如何让诗独特？８０后诗人向隅的经验是：“用自己的心来感受、理解、认识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呈现、营造这个世界。”说到底，写诗是从“我”出发，去发现“你我他”，即：用具体表现一般。也就是向隅说的：
用“这一个”表达“这些”。
——读《诗选刊》（２００８／９）随手记于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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