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话小品之18:又若干则
昌政
《用典》
新诗也会用典。这是于坚的《诗人郭路生》片段:
广场上亿万只臂正向着一只巨手欢呼
一根食指在疾风中与芦苇们一起
自然地弯下来 那就是未来
诗人郭路生,笔名食指,知青时代的“地下”诗人,有名作《相信未来》以手抄方式流传——知道这些再读于诗,意味更浓。当然,即使不知,也一样能从诗中获得意趣。此诗用典,不露痕迹,可谓上品。
2009.11.2
《精妙》
筷子搭在碗的满弓上
而厨师一刀斩下
公鸡脑袋里的黎明
这是北岛的《杂志片断之一》中的诗句。筷子搁在碗上,这一寻常场景,在诗人看来却充满了危险、紧张感,竟然犹如箭搭在满弓上!厨师一刀斩下公鸡的脑袋,诗人说,同时斩去的还有“公鸡脑袋里的黎明”。三行诗,让人惊心动魄。
从当下的生活中发现诗意,北岛是大师,他追求的是精妙。
2009.11.19
《马桑木》
张执浩在《婆娑》一诗写道:
我爱五种草木:柏杨、水杉、塔松、银杏
最后是马桑木——除了它
其余的,我都熟视无睹
氤氲的绿从二月蔓延到了十月
立秋之后
秘密的风这样刮了起来:它源于空虚,寒至脚心
世事恍惚,侧身于夕光里的草木
越来越矮小,无助
更在《小魔障》中发誓说:
今生我无法克服梦游症
来世我要当木匠,走遍世界
只为找一截马桑木
打一副舒适的棺材,厚葬那些说过的梦话 马桑木是一种什么树呢?上网查询发现,此木难得:
马桑木的木纹细密,坚硬耐潮,不易燃烧,多用于房屋建筑,粗者需两人合抱,经数百年方才长成。重庆彭水近年发现的元代木瓦房,经700多年风雨不腐,全是马桑木制作;三峡的悬棺也以耐腐的马桑木制成。
马桑木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生长在海拔800—1300米处,500年前是常绿乔木,明代以后,由于大量砍伐和气候变化,退化为矮小灌木,只一人多高,鸡蛋粗细,已成为建筑材料活化石。
《小诗》
舒婷出过三部诗集:《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此外还有《舒婷顾城抒情诗选》、《舒婷文集·最后的挽歌》、《舒婷的诗》等等。都不见收入小诗,不知何故?在此集录几首,均见于公开出版物,我认为不逊于时下诗坛某些所谓的大作::
《帆》
有这样顽野的浪花,
就有这样骠悍的蝴蝶。
《礁石》
它不掩饰身上的伤痕,
因为它有刚强的灵魂。
《灯塔》
当它指示自己是危险时,
就不再成为危险。
《岸树》
它只洗涤影子,
所以仍然灰尘满面。
2009.11.8
《到与在》
河北青年女诗人三月(康彦君)的《返》写得机巧,发表在《诗选刊》:
我想返回去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
也不管是泥土路还是洋灰石
我多么想返回去
返到老家,去取一粒石子
我只是把童年忘记到小学校
忘记到操场
忘记到了那枚小小的石子上
但是,不知是受方言影响,还是出于什么考虑,这首诗中的“到”字用得不好。改一下,气就顺了足了:
我多么想返回去
返回老家,去取一粒石子
我只是把童年忘在小学校
忘在操场
忘在了那枚小小的石子
2009.11.13
《复杂·单纯》
有人写诗怕单纯,认为那很低级,以至于故意玩深沉,将句子复杂化。其实,好诗可以是单纯的,简洁有什么不好?唐小米的《薄雪覆盖着山岗》,如果删去第三节,就单纯了,也就更好了吧:
白马的时代过去
只留下满山的蹄印
假如蹄印也跑起来
那是一只野兔沿着山脊飞奔
远远看到 疯狂的一切都像我
沿着高速疾驰迷恋寻常事物
矮灌木此时心潮起伏
一波又一波 在积雪下颤抖 2009.11.6
《虚实之间》
北岛在《使命》中写道:
牧师在祷告中迷路
一扇通风窗
开向另一个时代
逃亡者在翻墙
三个意象构成的三句诗,简洁而奇异,意味深长。三行诗各有姿态:“牧师在祷告中迷路”,诗意因关键词“迷路”而产生,有象征意味;“一扇通风窗/开向另一个时代”,虚实之间,诗意盎然;“逃亡者在翻墙”,纯描写,一个细节,鲜明,生动,简洁,原本平实,但与前两个意象并置而有深意和张力了:逃亡者是要翻过墙去,逃向另一个时代吗?而牧师却在祷告中迷路了。面对新时代:一个坚定,一个摇摆。
2009.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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