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忌直白,比拟便成了诗的表现手法之一。比拟含有拟人、拟物两部分,这在同一首短诗中,较为少见,高咏志的《在雨夜深处》用得很妙—— 他不敢入眠 怕睡着了结出穗子 打着灯笼闯进自己的梦里 他撞见一朵花解开了怀春的纽扣 他像犹疑的钟摆 黑色夹道 风一直在劝那棵旁观的树离开 树也想走 写的是婚外恋,抵制非份之想,当然也可以是一种象征:自律之幻。第一节拟物,以不敢“入眠”引出第二节“梦里”的拟人,“撞见一朵花解开了怀春的纽扣”,既生动,又一语双关;第三节拟物,以“犹疑”反衬第四节“一直在劝”的拟人,“树也想走 《境象》 何为诗?当时内心的一点感触而已。诗人梅花驿乘火车,感到孤寂,就写下了《孤独的火车》: 夜半时分 K261次列车 在中原大地上 机械而又固执的狂奔 大地一片漆黑 偶尔的光亮 也是一闪而过 每一节车厢 都挤满了背井离乡的人 他们也不瞌睡 也不交谈 也不吃喝 也不走动 他们仅仅是一群坐火车的人 似乎黑夜与他们无关 大地与他们无关 前方与他们无关 但是,诗中并无“孤独”一词,它以境况让读者明白;孤独,寂寞。但显然不止于说乘车,读者还能想到:人生不也如一列机械而又固执狂奔向黑暗的火车?人世的冷漠、悲凉之感,就在这读诗的当儿,具象而且加剧了。 《墓志铭》 有一阵子,网上兴起《墓志铭》的同题诗写作,好诗固然有,但不少的诗人是连何为“墓志铭”都不识的。墓志铭由两部分组成:志(记述)和铭(评价)。马非将《那个人》写成了墓志铭,很棒—— 那个每天来的最早的人 那个早上都在拖走廊的人 那个能把短短的一截走廊 从八点一直拖到九点的人 那个我们单位的人
那个前年退了休的人 那个到退休连科长都没混上的人 留给我唯一的记忆就是 他用一生在拖走廊 那截走廊居然越拖越脏 前面都是志,后三行是铭。一个小人物,一生徒劳,悲凉而又辛酸。诗以细节突显那人生前的一事:“拖走廊”,再凭此事论及一生——若由此观照人生的作为,可见众生相。 《境界》 以小技巧可以成诗,但成好诗则往往在于情怀。说到底,诗的优劣,取决于境界高低。熊曼的《车行神农顶》,所写只是一个场景: “当地人刚说完。那只松鼠出现了”,出现的不是“一只麋鹿,或黑熊”,反讽构成了诗意。但若少了最后一行,诗就近乎段子、玩笑。“愧疚”一现,立见境界。 《李晖的诗》 李晖写诗,译诗,很有意趣。李晖的诗,质感,率真,别致。录三首于下: 《不题》 在漆黑的夜空安放一面镜子; 在荒凉的戈壁安放一扇门; 在汹涌的大海安放一道裂缝; 在湖水的倒影安放一个灵魂。 一月里一切都是冷的,尤其这座桥 这桥上的风。每天来这里一遭 不是为别的,只为穷尽这里的冷 寒冷是多么慷慨的怀抱 《就是这样》 爱就是这样 像一列火车开进了心脏 带着速度 反正它要走 你得让它走 《童趣》 诗写童话,多为造作,然诗人不可失去童心。名叫“春天很短”的诗人,以〈拷问〉为题写“书浸湿”,摹状鲜活,童趣盎然: 雨水,无意间将那本书浸湿 潜伏在纸张里的文字 像一群群复苏了的 鱼,瞪大眼睛 急切地朝着外边 张望 《意味》 悲伤难写,因为七情六欲,古今相似,早就写滥了,而苏白的《八月是悲伤的》却别开生面: 七月开出的火车还没抵达 白菊花开了一地,他们用来泡茶 在高处行走的人,看不到低处的阴影 当太阳下山月亮升起,小酒馆坐落在祖国一隅 这不是你我可以了解的人间 大地静默,仿若神话 第一行出语直接,第二行折了一下:以他们的漠然写隔膜;第三行续写隔膜,第四行仍写冷漠。前两节写人世苍凉,心愿难遂,诗句互不搭界,而以意味统领,一气呵成,让第三节的收束自然而然。这首诗以失落感写悲伤,具体可感。 《独特》 青草开花会有什么意趣?在名叫“岱下人家”的诗人眼里,“像是被谁扯着猛跑”,一路开去,“像是老母鸡忙不迭地下蛋”,这样写花之盛,通俗而贴切,真是独特: 《真是疯了》 真是疯了,青草像是被谁扯着猛跑 一路向北,一路开花 我总看着像是老母鸡忙不迭地下蛋 《世相》 回到拉萨的诗,语言素净,表达机智,特别善于从寻常的生活场景中发现诗意,短诗里有深广的世相。这是他的《捏泥人》: 捏泥人的人 也常常被人捏 比如昨天上午十点钟的街头 他捏包公的时候 听到有人对他喊 “城管来了” 以“捏”字的岐义,以“捏包公”和“被人捏”的反讽,抨击一种社会现象入骨而却不动声色。
2012年8月6日于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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