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王培军:钱边识小

 百城主人 2014-09-09
http://www.dfdaily.com/node2/node31/node2433/userobject1ai226806.shtml
钱边识小

王培军


  燕子龛诗

  钱锺书先生颇轻苏曼殊。在《围城》中,他曾借董斜川之口,说苏曼殊的《燕子龛集》,有“日本女人头发油气”。此语可谓谑矣。又在《谈艺录》中,大加奚落说:“此僧于文字海中飘零,未尝得筏登岸。”虽是刻薄的话,却非常之妙。

  我从前读《燕子龛集》,也不喜欢,嫌其多摭拾陈言,少有用意深的,一卷读完,难得碰见什么佳句。有些诗,则几近于所谓的“钝贼”。如《东居杂诗十九首》之十二:“六幅潇湘曳画裙,镫前兰麝自氤氲。”“六幅”句,是他心赏的谭嗣同的诗,只改易一字(见其《燕子龛诗话》。谭诗则本唐人句:“裙拖六幅潇湘水”)。

  而《本事诗》十首之八:“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则是其得意之句,并且刻为小印,到处乱钤。话本小说《济颠语录》中有一联俗句:“袈裟常被胭脂染,直裰时闻腻粉香。”(见路工、谭天编《古本平话小说集》20页)论用思,苏诗与之颇近,也许,就是从其“脱胎”,也说不定。据此,钱先生屡加讥评,就不是没道理的了。

  

  “土匪名士”

  陈衍说、钱先生记的《石语》说:“陈柱尊人尚好学,下笔亦快,惟大言不惭,尝与予言,其诗有意于李杜苏黄外别树一帜。余笑而存之。锺书曰:‘柱尊真可当“土匪名士”之号。’丈曰:品题极切。”

  从前读此节,于“土匪名士”一语,不解何意。有友人问及,瞠目莫对。后读况周颐的《眉庐丛话》,始知是曾国藩讥评人的话。《丛话》中说:“道、咸间,京朝士夫,太半好名,犹善俗也。或有科目进身,以不治古文为耻,乃捃摭帖括浮词,杂以案牍中语,牵合成篇,当时目为‘京报古文’。曾文正督两江时,开阁延宾,群才云涌,清奇浓澹,莫名一格。有同乡某太史,记问极博,倚马万言,惟矜才使气,自放于绳尺之外,文正戏以‘土匪名士’称之。”(载《东方杂志》第十一卷六号)曾国藩虽喜讲理学,有时令人生厌,但是这个考语,却很具幽默感。

  

  纸老虎

  今语“纸老虎”,《管锥编》第155页曾考之,说:“韩、吴等(按指韩程愈、吴伟业)诗皆咏‘茧虎’,今语有‘纸老虎’亦已见明季载籍。如《水游》第二五回潘金莲激西门庆曰:‘急上场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交’,潘问奇《拜鹃堂诗集》卷一《五人墓》:‘竖刁任挟冰山势,缇骑俄成纸虎威’;清人沿用,如沈起凤《伏虎韬》第四折门斗白:‘闲人闪开,纸糊老虎来了!’”又第398页增补说:“蒋士铨《忠雅堂诗集》卷二〇《秋声馆》之七:‘一切有形如是,雪狮、纸虎、泥牛。’”

  显然,这是因“纸老虎”一词,是当时的流行语,所以,引发了钱先生的 “考据癖”,顺手来了点考证。这与他小时候考证“巨无霸”,也没什么不同,均为一时兴起,谈不到多少深意。又如认此为钱先生的主业,那就更错了。钱先生说过,“李审言丈读书素留心小处”(见《谈艺录》207页),他自己也有这脾气。

  我近读清人范寅的《越谚》,看见有条说:“纸老虎,假威严。”才知“纸老虎”三个字,也有成语,不仅钱先生所引的“纸虎”。《越谚》,是周作人喜欢的一本书。

  

  小姐

  “小姐”这个词,在宋代原是称妓女的,到了元明以后,才用来称官宦人家的千金。近一二十年,竟如梁启超所说的“近三百年学术史”,又“把历史倒演了一次”(见《清代学术概论》)。所以,“小姐”这个称呼,是不能随便用的。

  钱先生的《容安馆札记》第一六则中,批评王季思说:“王季思集评校注《西厢记》,参验稽决,力劬心细,洵王实甫功臣也。余偶披寻,尚有可补正者。第一本《楔子》:……‘只生个小姐,小名莺莺’。王注引《新方言》谓:‘《说文》:奼,小女也。’按当引《陔余丛考》。”指出王注不妥。但检今本王注的《西厢》,引《新方言》的数句,已经删去。

  在另一处,又说:“《陔余丛考》卷三十八、《越谚》卷中、《雨村诗话》卷十一皆谓宋时闺女称小娘、妓女称小姐。……章太炎《新方言》云:‘《说文》:奼,小女也。坼下切。今人谓处女为小奼,读如姐,以姐为之。姐为母称,非也。’章氏不熟词章,又谢本师,故浑忘俞曲园《茶香室丛钞》卷五云:‘唐李匡乂《资暇集》云:“公郡县主,宫禁呼为宅家子。盖至尊曰宅家,公主以下加子字,亦犹帝子也。又为阿宅家子;阿,助词也。急语乃为茶子,亦云阿茶子;或削其子,遂云阿茶。”按元好问诗:“牙牙姣女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注云:“唐人以茶为小女美称。”尝不得其解,李氏说或近之矣。’”(见同书第一二则)

  据此所说,明清人的“小姐”,其实该称“小茶”,或“阿茶”;又据俞樾考证,宋人的“小姐”,则该称为“小籍”,或“小姬”。俞氏的《曲园杂纂》卷二七“妇女称姐”条说:“《说文》女部:姐,蜀谓母曰姐,淮南谓之社。是姐之本义。至魏时乐人称姐,又别一义。宋时尚延此称。《夷坚志》所载,有散乐林小姐、建康倡女杨小姐,皆是也。今俗以为仕宦家女之称,又一变矣。若女兄之称,是姊非姐,形声俱别,何得混而一之?”又同书卷三六“小姐”条说:“赵瓯北《陔余丛考》云云,余按《懒真子》:文枢密所居私第名东田,有小姬四人,谓之东田小籍。疑‘小姐’本是‘小籍’。盖贵家歌姬辈必有簿籍记录,其年稚者,因有‘小籍’之名。今作‘小姐’,即‘小籍’之声转耳。”

  又王国维的《东山杂记》中,也有“姐即母”条:“《广雅·释亲》:‘姐,母也。社、姐音略近,姐、即社也。’……南宋时,高宗犹呼韦后为‘大姐姐’。(见《四朝闻见录》)”(《王国维学术随笔》55页)如此,则“姐”本是“母”,叫“小姐”、“大姐”,都没有道理了。近人的《网庐漫墨》(载《民权素杂志》)中,亦有“小姐之称”一条,考小姐的称谓变化,大抵即同俞樾,无甚新意,所以就不引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