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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壳村庄

 九月的心 2014-09-12
    导读:现代社会的进步是不可阻挡的, 广大古老的农业乡村,几千年一直作为中国人口主体和国家稳定发展的社会根基,在现代工业化和城市化大潮冲击下,正一步步地空化解体,行将隐没到历史的长河中。那些幸存的村庄,也不再具备传统的社会功能。它们就像寄居蟹居住的贝壳一样,虽然贝壳完好,但是原有的生命已消亡。 

   今年六月中旬,我和毕业多年的大学同班同学们游览了山西省临县三个地方:碛口镇、李家山、西湾村。它们分别是国家建设部和文物局联合公布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或名村。

  碛口镇是紧邻黄河的一座古镇,隔河与陕西省佳县相望。在民国及更早的年代,它是晋陕两省间一个黄河贸易码头。从留存的店铺院落看,碛口镇的商业活动过去是比较繁荣的。镇上有专营不同商品的货栈,有钱庄、镖局、骡马店等各种配套部门。大的商号,占据几进的大院落。宽敞的窑舍和房屋,有专门用作货物再分包和加工的,有用作仓库的。小的商号,院落规模小些,掌柜住的窑舍也石条拱圈,窑前还要加上装饰性很强的过廊。镇上地形最高处,建有道佛混合的庙殿和戏楼,雕梁画栋,居高临下,颇有气派。导游讲,碛口镇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开始衰落,以后随着陕晋间运输工具现代化和运输线路改变,它变为普通的农业乡镇。在沉寂多年后,当地政府在这里发展特色旅游,资助并引导村民把过去破旧坍塌的院落窑舍,根据遗迹、传说和想象修葺重建。眼下的碛口镇,它被定格在历史上说不清的某个时刻。

  黄河在碛口镇的脚下。镇的一条主要街道紧邻黄河,一边是店铺,一边是黄河。黄河处于两山低谷间,有百十米宽,水势不大,也不混浊,看似北方一条普通的河流。河水从远处打着旋向前涌。在下游不远处布满石头的麒麟滩,河水发出哗哗的响声。上游不远河床宽的地方,河中有不规则的沙洲浮现出来。镇里除了游人,原住居民很少,许多院落都空着,一些断垣残壁还未修复。镇上居民主要收入来自向游客提供食宿,卖些土产。游客总是早出晚归,住一两宿就走。日落时分,远方连绵不断的山川峻岭,如大理石画屏般呈现在西方地平线上,近处一道金灿灿的彩练斜铺在碛口镇的河面,镇上大大小小的建筑投下沉静空聊的斜影。
    李家山和西湾村是离碛口镇有十几里的村庄,传说是碛口镇商号主人们家眷居住的地方,都保留旧的外貌。村庄依坡而建,一座院里往往有房也有窑。靠坡的地方挖几孔窑,左右两厢盖上房。有的时候,房咋一看像窑,因为它的门窗也采用拱形结构;窑,要在洞前接上屋檐,支起柱子,砌上砖石墙,又像是房。更有趣的是,李家山有的窑舍,简直可以称为“窑楼”。这里的窑舍是横着一排排、竖着一层层汇聚在一起。下一层的窑顶是上一层窑前的院场,从正面看这些外形相近、规整排列的窑舍像是镶嵌在高坡上的楼房。

  在李家山的一个很大的窑洞院落里,我们看到一个70多岁的老汉,明显有着中风后行动不便的症状,拖着一条腿在院里散步。我们在他院前歇息,同他聊了几句。他说:两个儿子全家都在外打工,只有自己和老伴在这个大院里生活。自己生活不便,要靠老伴照顾。原来将近一千人的村庄,不少人在外买房举家迁走,剩下人家的青壮劳力都天南海北打工了。现在村里只有几十人,多为老人。春节,打工的人通常回来住上几天,不到正月十五,就又走完了。也有的人家,常年都不回来一趟,墙倒窑漏也不管。村里一年到头,就是春节那几天,人多热闹。附近村村如此。李家山平时有游客和来此画画的学生,要比那些没人旅游的村多点儿人气。老人很感叹:儿子这一代从小在村里长大,在外还恋着老家。孙子们从小在外生活,连村里话都听不懂,每次刚回来就闹着要走。看来孙子这一代长大后不会回来了,那时村里就没有人常住了。

  在放着一座石磨的空场处,一个身材瘦健、头缠毛巾的老汉,孤独地蹲坐在有阴凉的墙根。他双肘放在胸前的双膝上,微笑地望着来往的游客,不时地点头回应游客的招呼。大概是感到这位老人友善,同学们都来他身边合影。他的孩子也在外打工,自己身体好,独自生活,还种着自己家的地。问他自己一人种地过得怎么样?他说,现在种一年地的收入,同在外打工的一两个月工资差不多。种地只是省下买粮钱。单靠种自家那点儿地,没法养家糊口。那些把地租出的老人,还要靠孩子寄些钱过活。村里少数人出外混得好,不愿回来。大部分人在城里吃不好,住不好,也不愿回来。村里一年农活干不了几天。化肥、农药、机器把过去的很多农活取代了。附近有些村的年轻人,不愿干农活,又没别的活儿干。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到城里后,没长辈们管教,不愿吃苦受累,生活没着落,总想发大财,竟然什么坏事都敢干,犯了罪家里也不知道。我们路过村委会,只见院门紧锁,院里高挂着的旗子已变成一条窄布带,偶尔也随风晃动晃动。

  西湾村的情景同李家山大同小异。刚进村就看到一些屋顶已经坍塌,蜘蛛网挂在屋檐下,院里长满了荒草。这里村庄整体布局和独家院落结构,体现出很强的自我保护功能。村里每家临街巷的院墙和门楼,都建得高大坚固。有的院门的门栓,比通常的门栓多加了一道秘密机关。这种门栓横着插上后,又有一条暗藏的方木楔自动从上竖着插入门栓的楔口,形成栓管门、楔管栓的“加密锁”,不仅从院外门缝里无法拨开门栓,而且院内只有知道机关的人才能抽回门栓。大家感到稀奇,争着尝试一番。导游说,西湾村过去是一个设计严密的寨堡,但寨墙、寨门楼和不少院宅当年已被侵华日寇所毁。尽管如此,村里旧物件保存也很齐全,还存有手工织布机、纺棉线车等。一家不起眼的门洞里,还挂着“岁进士”的旧匾额。村里转一转,看不到小伙子矫健的身影和姑娘们青春的容颜,看不到孩子们在街头嬉闹。没有牲口,不见家畜,人欢马叫的农业劳动场景更看不到了。游览这样的村庄,我们像是对古人类遗址进行考古探索的历史学家,村庄像是博物馆中供人参观研究的历史标本。

  游完西湾村,大伙乘车而归。我听着同学们重逢后的欢声笑语,心里哼着大学时代流行的憧憬农村美好未来的歌曲,看着黄河水不停向前流淌,油然生感:广大古老的农业乡村,几千年一直作为中国人口主体和国家稳定发展的社会根基,在现代工业化和城市化大潮冲击下,正一步步地空化解体,行将隐没到历史的长河中。那些幸存的村庄,也不再具备传统的社会功能。它们就像寄居蟹居住的贝壳一样,虽然贝壳完好,但是原有的生命已消亡。我们所游览的这三个地方,基本就是这样的贝壳村庄。中国数千年未遇的巨变,近在咫尺,观之如斯!
本文来源:http://new./show-5646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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