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 忙
吴文玺
窜忙是我老家乡亲爷们的叫法。这个叫法始于何时，不可考。
窜，字典里说，是乱跑的意思。《说文》里说，匿也，从鼠在穴中。仓颉造字的时候，大概会其义，上面写个穴，下面写个鼠，表示老鼠逃回老窝，后来就产生了乱跑的意思，所以有鼠窜、流窜之说。字典里标注的读音cuàn，第四声。我的乡亲爷们却不这么读，他们念阳平cuán，和水汆丸子的“汆”字读音相同，或许要有别于鼠窜的“窜”吧。
窜忙，就是帮忙。但是，乡亲爷们却不说帮忙，帮忙，突出的是帮，窜忙，突出的则是窜。为什么？忙，是主家的事情，窜，就是窜忙的人的事情了。一个村里的村民，世代为邻，甚或就是一大族群，抬头不见低头见，感情上极为亲近。一向以和为贵的乡亲们当然知道以邻为友、守望相助有多重要。居家过日子，难免谁家会有个大事小情，相互帮忙则成为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窜忙的窜，实际上有三层意思，一层意思是今天这家，明天或许就要跑到那家，另一层意思是，但凡窜忙，必有角色，这些角色，大多以跑腿为主，第三层意思是，既然来窜忙，就不是让你来躺着睡大觉的，你就要来来回回不停地“窜”着。
乡亲们说，谁家挂着没事牌呢，谁家自己会把娶媳妇打发客埋葬老人这些事独个就干完了呢，谁家就会万事不求人呢，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窜忙是不拿报酬的，体现的是民风淳朴和亲情使然，窜忙的人，只是吃主家两餐饭完事。后来有人家过意不去，就每人发两包香烟，天热，再发一条毛巾。香烟和毛巾的好坏，全凭主家做主，窜忙的人绝对不去计较。如果有哪家在某一天突然大幅提高了标准，一定会遭到炮轰，尽管你的本意是好的。乡亲们追求的是自然公允，一旦你拔高了标准，下一家怎么弄呢？规矩一旦形成，一定坏不得。
其实，窜忙也很需要一些学问，需要一些管理学的知识。红白喜事，组织工作很重要。牵头组织的人，叫作执事，一般由村干部或者族长担任。执事会在前一天被请到主家，他会根据主家请到的窜忙的人写一份执事单，提前贴在墙上。窜忙的人，角色相对固定，比如礼桌，就要书法好、账头清的人担当；知客，相当于礼宾，一般要由知书达理、懂规矩的人担当；帮厨也是固定的，上菜端盘子的，择菜刷碗收拾桌子的，基本上都是那么几个人。执事一定要用人所长、知人善任，乱了套路，就会遭人嗤笑，甚或在下一家办事的时候遭到拒聘。红白喜事，在村里，是头等大事，是一项系统工程，从组织到完成，颇费周折。
我母亲安葬的时候，我实实在在地被窜忙的人感动了一回。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在家里的差不多全是六七十七八十八九十岁的老人，几个村民小组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几个后生。结果采买也好，厨师也好，上菜端盘子也好，几乎清一色的白发翁妪，有的人，甚至比我母亲年纪还大。大热的天，看着这些在大太阳底下忙忙碌碌前来为我母亲送行的叔伯大娘，我只好一次次地对着他们叩头，心里种种说不出的感动。
好在，现在有人推出了流动酒席，还有的人干脆就在城里操办，真的省了不少事。
窜忙，就要成为渐行渐远的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