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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经典散文名篇欣赏:女性肉体,作者:【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高山仙人掌 2014-09-18

女性肉体


 

作者:【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黄灿然 译)


 

 

   

……紧扣“女性肉体”这个题目。知道你已就这个话题写下了很好的作品……这个内容广阔的话题……


   

——《密执安评论季刊》的来信


 

 


 

我同意,这是个热门话题。但这是唯一的热门话题吗?环顾一下,范围广泛得很。就拿我做例子吧。


 

我早上起床。我的话题感觉就像地狱。我用水喷洒它,刷它的各个部位,用毛巾擦它,给它施粉,涂油。我把燃料倾倒进去,我的话题就走开了,我条分缕析的话题,我有争议的话题,我内容广阔的话题,我一瘸一拐的话题,我近视的话题,我有脊背问题的话题,我不规矩的话题,我粗俗的话题,我凶残的话题,我变老的话题,我不值得考虑但不管怎样仍然无法顶替的话题——它穿着特大外衣和破损的冬靴,沿着人行道疾走,仿佛它有血有肉,看那里有什么好找的,一只鳄梨,一名高级市政官,一个形容词,总是饥肠辘辘。


 


 

基本的女性肉体是伴随下列附属物而来的:吊袜带,紧身衬裤带,硬衬布衬裙,背心式内衣,衬垫,奶罩,三角胸衣,无袖宽内衣,处女区,细高跟,鼻环,面纱,羊皮手套,网眼袜,三角形薄围巾,束发带,“快乐寡妇”,服丧佩戴物,贴颈短项圈,发卡,手镯,珠串项链,长柄眼镜,羽毛围巾,黑色眼影膏,随身粉盒,镶有适中饰条的“莱克拉”弹性连衣裤泳装,名牌晨衣,法兰绒睡衣,花边连裤内衣,床,头。


 


 

女性肉体是透明塑料做的,一接上电源就亮起来。你按一个按钮去照亮不同的系统。循环系统是红色的,适合心脏和动脉,紫色适合血管;呼吸系统是蓝色的;淋巴系统是黄色的;消化系统是绿色的,肝、肾则呈水绿色。神经呈橙色,大脑呈粉红色,骨骼是白色的,一如你所预期的。


 

生殖系统是可自由选择的,并且可切除。它随着或没有随着一个胚胎一起出现。这可由父母的判断。我们不希望吓唬或伤害人。


 


 

他说,那些东西我屋子里一件也不想有。那会给一位年轻姑娘一种美的错觉,更不要说解剖学了。如果一个真实的女人像这样被造出来,她会直挺挺扑倒在地上。


 

她说,如果我们不让她拥有一件跟别的姑娘一样的东西,她会感到太惹眼。那会变成一个问题。她会渴望拥有一个,她会渴望变成那样一个。压抑产生升华。这你知道。


 

他说,不只是那些尖尖的塑料奶头,是那些衣橱。那些衣橱和那个愚蠢的男性玩具,它的名字叫什么,那个被内裤粘着的东西。她说,最好是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做好这件事。他说,那好吧,但不要让我见到。


 

她嗖嗖下楼,像一支标枪被掷出去。她一丝不挂。她的头发已被切断,她的脑袋被前后倒转过来,她不见了几只脚趾,她全身被文上紫墨,呈云形花样。她撞倒杜鹃花盆,在那里颤抖了一阵,像一个拙笨的天使,她跌倒了。他说,我猜我们很安全。


 


 

女性肉体有很多用途。它被用做门环,拔塞器,腹部嘀嘀嗒嗒的挂钟,灯罩的支撑物,轧碎坚果的钳子——只要握紧那两只铜脚你的坚果就会出来。它举着火把,扬着胜利的花冠,长着铜翅膀,托着一环霓虹星;一整座一整座大厦建筑在它一个个大理石的头上。


 

它卖汽车,啤酒,修面香液,香烟,烈酒;它卖食谱和钻石,还有透明小水晶瓶子里的欲望。那推出上千种产品的就是这个面孔吗?你打赌说是的,但不要产生任何有趣的大念头,亲爱的,那个微笑是廉价的。


 

它不只卖,它还被卖。金钱流进这个或那个国家,一箱箱飞进去,实际上是爬进去,是被所有那些未满十三岁的玉腿诱进去的。听着,你想减少国债,不是吗?你不是个爱国者吗?这井就是那种精神。这井就是我的姑娘。


 

她是一种自然资源,非常幸运是一种可以更新的自然资源,因为那些东西很快就耗尽。他们不把它们制成它们原来的样子,伪劣商品。


 


 

一个加一个等于另一个。在女性身上,快乐不是一种需求。雌鹅求偶更强烈。我们不是在谈论爱情,我们是在谈论生物学。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女儿。


 

蜗牛不一样。它们是雌雄同体的,并且干活是出入成仨的。


 


 

每个女性肉体都包含一个女性头脑。方便。能办事。刺激一下它你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旧流行曲。短路。噩梦。


 

不管怎样,这些头脑每个都有两半。它们是由一条粗绳连接起来的;神经系统的线路由此流向彼,电讯的火花来回冲击。像浪潮上的光。像一场对话。一个女人如何懂得?她听着。她收听。


 

至于男性头脑,那可是另一回事。只有一丝儿联系。在他们自封闭的公寓里,这里是空间,那里是时间,音乐和算术。右脑不知道左脑在干什么。但擅长有目的地做事。擅长在你扣动扳机的时候射中目标。那目标是甚?那目标是谁?谁在乎呢?重要的是击中。这就是为你准备的男性头脑。客观的。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如此悲伤,为什么他们感到如此隔绝,为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孤儿,在深深的空虚中到处闲逛,无依无靠。什么空虚?她问道。你在说什么呀?宇宙的空虚,他说。而她叫一声天呀,向窗外望出去,试图掌握它,但不顶用,树叶中有太多的沙沙响,太多的声音,于是她说,你要不要来一件芝士三明治,一件蛋糕,一杯茶?而他因为她不理解而咬紧牙关,心思恍惚,不止是孤独,而是很孤独,迷失在黑暗中,迷失在头颅中,寻找那另一半,那能够使他完整的双胞胎。


 

结果是:他已失去那女性肉体!瞧,它在阴暗中闪耀,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一个完整、成熟的幻象,像一个巨大的甜瓜,像一个苹果,像一本低劣色情小说中“乳房”的隐喻;它闪耀如一个气球,像一个浓雾弥漫的正午,一轮水汪汪的月亮,在它那光的鸡蛋中微微发亮。


 

抓住它。把它放进西葫芦里,高塔里,大院里,寝室里,屋子里,房间里。快点,拿一条皮带系住它,一条链,一些痛苦,把它安顿下来,这样它就再也不会离你而去。


 

黄灿然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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