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王剑一 德国历史上的第一部民主宪法诞生于魏玛,却旋即被民选上台的纳粹政权毁坏殆尽,魏玛便成为民主之殇的代名词。在我的想象中,那里似乎应该被一种悲剧性的氛围所笼罩。为了增强历史的沉重感,我特意选在十二月份拜访这谜一般的地方。 在这座六万人的小城里,想迷路还真是件难事,很快我便站在德国国家歌剧院之前。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歌剧院虽然冠以国家之名,却相当简朴,让人几乎不能相信1919年《魏玛宪法》就在这里通过。遥想当年,德意志帝国战败,霍亨索伦王朝崩溃,德国国民议会在局势动荡的柏林无法正常举行,魏玛出人意料的成为替代。莫非这座小城,这座小小的歌剧院无法承托历史玩笑般赋予的政治重任?近百年之后,主持制定《魏玛宪法》的社会民主党领导人艾伯特与谢德曼并没有成为魏玛人纪念的对象——在歌剧院前矗立的是德国的精神领袖、文坛“双子星”——歌德与席勒的雕像,这两位都在魏玛度过了自己艺术生涯的黄金岁月。我似乎有些明白,政治的喧嚣纷乱对于魏玛或许只是一缕青烟,早已消散在历史的长空中,所以这里的人们没有兴趣也不必为魏玛共和国的命运悲古伤今。
魏玛德国国家歌剧院及歌德与席勒雕像
在1999年的欧洲文化之城的评选中,魏玛力压柏林,成为德国第一座获此殊荣的城市;而在前一年,“古典魏玛”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魏玛代表着古典文化的传统,堪称德意志的雅典。自然,在抽象的字眼后必然有厚重的积淀。魏玛从16世纪中叶开始成为萨克森-魏玛-艾森巴赫公国的都城,这个诸侯国国小民寡,无力与其他邦国进行军备竞赛,谋取霸业。于是,历代国君都相当明智的选择了“文化立邦”的国策,一时间,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魏玛的红毯上真是名副其实的星光璀璨。 走在魏玛狭窄的街道上,稍不留神,可能就会错过一位文化名人的故居。这里面最大牌当然是席勒和歌德——尽管他们的故居并不起眼。1775年,魏玛公爵卡尔·奥古斯特邀请26岁的歌德来此担任大臣。彼时,学习法律出身的歌德因《少年维特之烦恼》而一夜爆红。恐怕这位在法兰克福出生的文艺天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魏玛谈一场一辈子的恋爱——他在这里一直居住到1832年去世。魏玛的第一个文化黄金时代由此开启,《浮士德》、《威廉·迈斯特》等名作便是歌德在这里完成的。 其貌不扬的歌德故居与博物馆 比歌德小10岁的席勒于1786年来到魏玛,但是他在随后10年中几乎没有进行文学创造。直到1795年结识歌德,席勒进入第二个创作高峰,除了《威廉·退尔》、《华伦斯坦三部曲》、《欢乐颂》等作品外,席勒还和歌德一起创作诗歌、创办文学杂志和魏玛歌剧院——也就是今日德国国家歌剧院的前身。1805年,席勒英年早逝,歌德痛苦万分的说,“我失去了席勒,也失去了我生命的一半。”歌德逝世后,根据他的遗言,被安葬在诸侯墓地的席勒身旁。大师已去,但他们的精神力量却透过笔墨书香熏陶无数后人。如今,站在他们的故居前,我仍愿意想象他们曾经映在窗上奋笔疾书的身影,或是在文化沙龙上的热烈交谈,又或是为歌剧节目安排而争得面红耳赤......
席勒故居和博物馆
魏玛的第二个文化黄金时代始于1848年。钢琴大师弗里茨·李斯特在这一年来此担任宫廷乐长,并创作了《但丁交响曲》和《浮士德交响曲》等作品。魏玛无可争议地成为当时欧洲的音乐之都。1850年,李斯特在魏玛公爵府内创办了魏玛音乐学院,至今享有盛誉。除了上述三位外,小说家兼莎士比亚作品翻译家维兰德、德国启蒙运动最有名的理论家赫尔德、音乐家巴赫、肖像画家克拉纳赫、哲学家尼采等都要么在魏玛的文化之树上留下果实,要么将自己的人生节点牢牢的刻在魏玛的石板路上。更不必提的是,源自魏玛的包豪斯建筑设计体系因象征高度先锋和自由探索的精神而成为西方现代设计的标本;没有包豪斯,就没有如今的钢框架结构和玻璃建筑,当然,包豪斯所代表的远远不止这些。 音乐家塞巴斯蒂安·巴赫1708-1717年住在魏玛,他的两个儿子费迪南和菲利普分别在1710年和1714年在魏玛出生,后来都成为了作曲家。 漫步在魏玛,我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在展现文化之城的自信:明信片上刻印的不是风景,而是与魏玛有关的文化人和思想家;百货商场和咖啡馆及其自然的以歌德命名;甚至是喷泉下的鸽子也仿佛摆出了文艺范十足的造型,以待人们的鉴赏与称赞。当然,还有那座有着好听名字的图书馆——安娜·阿玛丽娅,这是图书馆创立者的名字。这位同时是作曲家的女公爵在1691年把原来的公爵寝宫改建成图书馆,歌德曾担任过图书管理员。这座图书馆也有一段悲情遭遇:2004年9月3日晚因电路故障导致的火灾致使5万册图书和37幅画作被焚毁,其中不乏16至18世纪的珍稀孤本,被烧毁的书页在魏玛全城飘散...... 充满悲剧色彩的安娜·阿玛丽娅女公爵图书馆 魏玛的德语名为Weimar,这个词来源于古日耳曼语“wih”(神圣的)和古高地德语“mar”(湖)。“神圣之湖”——这注定是尊贵的、充满智慧的所在,因为魏玛代表了文化的发生和传承,魏玛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浪漫与文明。在魏玛语境里,人性的美好被歌颂,自由和爱被追寻,丑陋与罪恶被批判。战争与政治在这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和无关痛痒。因此,我明白,无论是《魏玛宪法》还是魏玛共和国,它们之于魏玛的意义都极为有限,魏玛不会因此而背负沉重的历史,它肩上有的只是厚重的文化沉淀。我也不必妄自揣测那悲剧氛围,在朗朗晴空中,在埃斯特山脚,在伊尔姆河畔,只有诸神沉思和天使歌唱。 往昔,无数文化先辈来到魏玛,他们汲取灵感并塑造了这里的文化氛围,今天,人们慕名来此,或是进行文化朝圣,或是将青春岁月镌刻在音乐学院、包豪斯设计中心等艺术的殿堂上。诗文、音乐、小说、歌剧、建筑等等皆是魏玛文化之树上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叶片,每一片皆亘古常青。魏玛这座小城折射出了一个宏大的命题:只要人类延续,文化就会延续,或者更准确的说,人类因文化才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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